他抬眼看向那个迷你小人儿,却只从那位“老人”脸上,看到了温和的笑容。
对方轻声说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虽然具体到每个个体,都是最弱小的、或许连四级咒灵都不到的程度。但汇合在一起,我们是拥有足够成为特级咒灵的资格的。”
夏油杰慢慢品味着对方的这番话。
他沉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的‘特级咒灵’特性,不只是表现在你们每一个都拥有足够的智慧、能够口出人言这一点上,也表现在尽管从实际实力来看,你们即使聚合在一起,也未必能达到四级咒灵的程度,但你们却拥有着某种只有特级咒灵才会拥有的特殊能力——比如无法被低级咒灵轻易杀死?”
老太太小人儿赞许地点了点头。
夏油杰却皱起眉,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你们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什么?”小人儿们反问。
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身边又除了这些“小小老头”,也就只有阿纲这个夏油杰认为值得自己信任的朋友在,他就也没打算要隐瞒自己的观点。
夏油杰索性光明正大地说道:“明明是特级咒灵,实力却如此弱小,甚至要受制于一个三级咒灵,连自己想救的人也无法拯救……你们不觉得不甘心吗?不想获得能与自己的真正等级相匹配的实力吗?”
迷你小人儿们闻言面面相觑。
半晌,才由西装小人儿作为代表,站出来回答道:“不会啊!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或许是因为夏油杰提到了那个他没能拯救的孩子,西装小人儿又抽噎了一下,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们都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毕竟我们‘小小老头’都没什么野心,能舒服又懒散地活着,每天都有好玩的事发生,都有好吃的水果可以吃,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所以什么提升实力,成为真正的特级咒灵什么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那样想过。
夏油杰:“…………”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尽管这种感觉放在一群咒灵身上,实在太奇怪了……
丸子头少年无力地摆了摆手。
带不动,这届咒灵真的带不动。
他几乎是叹息着说:“你们现在自由了。”
所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在这儿继续挑战他的三观了!
预想中“小小老头”们边齐声欢呼边三三两两消失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夏油杰不禁挑了挑眉,原本已然悄然散去的咒力重新又聚集回了他的手上。
“怎么?你们不想走?”
少年轻笑着问。
迷你小人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仍是由那个西装小人儿做代表,向夏油杰传达他们所有人的意见:“我们之前看到你驱使‘雪女’了。”
“所以?”
“所以,你的术式应该与收服咒灵有关吧?能和我们也订立一个像雪女那样的束缚吗?”
“……哈?”夏油杰惊呆了。
这群家伙……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夏油杰原本的“目标”其实就是这群“小小老头”。
他最终选择放他们自由,不只是因为他们与他此前对“咒灵”的认知相去甚远,也是因为西装小人儿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时,那毫不作伪的悲伤和难过。
或许他还是太天真了。
或许这只是这群无力保护自己的咒灵在面对他这个咒术师时为了不被祓除,而为自己披上的一层虚伪的保护色。
但无论是西装小人儿,还是那个慈眉善目,一直对夏油杰抱以温和笑容的老奶奶小人儿,又或者是那个安慰了在深夜为工作失败而痛哭的白领的中年大叔小人儿,他们都表现得太不像咒灵,或者说,太不像夏油杰坚定地想要消灭掉的那种“怪物”了。
他承认自己一时心软,想要放这些向往着自在而简单快乐的生活,没什么大志向,也没想着伤害人类,更重要的是,也从没有真正伤害过人类的咒灵们自由。
可他都默许了他们的离开,结果这些家伙竟然主动要求成为他的操纵物?!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葩心态?
夏油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配着室外呼啸的寒风,也显得有些阴恻恻的:“原因?”
——放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去过,主动要求成为他的操纵物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虽然没有不甘心,但我们的确也被这一次的事件给吓到了。”
西装小人儿神情严肃。
“就像你说的,我们空有特级之名,却没有能够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在未来的某天,他们又会遇见像这只咒灵一样因为本能而对他们心怀恶念的咒灵,又或者是咒术师。
“年轻人,你是个好孩子。”
那位老奶奶小人儿也开口了。
“虽然你一直防备着我们,但你至少愿意听我们说话,在经过自己的思考之后,也愿意相信我们所说的话。”
而下一次再遭遇类似的经历的时候,他们可未必能再遇见一个像夏油杰这样不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因为他们咒灵的身份而对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抱着怀疑和否定,根本不可能愿意相信他们的咒术师了。
尤其他的术式还如此合适——“我们看那个‘雪女’的样子,成为你的操纵物的话,应该是能保留一定的自我意志的吧?”
夏油杰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咒灵自身的等级越高,能够保有的自我意志就越高。”
见迷你小人儿们闻言纷纷露出安心的神色,他又神色更加复杂地追加了一句:“——前提是我允许的话。”
小人儿们立刻又安静下来。
他们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老奶奶小人儿开的口:“那你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在收服我们之前,先跟我们订一个束缚呢?”
夏油杰:“什么束缚?”
老奶奶小人儿笑眯眯地说道:“你承诺允许我们保有全部的自我意志,而我们则承诺在你需要我们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你。”
夏油杰冷静地说:“这个条件并不对等。”
一旦这些“小小老头”真的成了他的操纵物,到时候还不是他想怎么操纵,就能怎么操纵?
用他原本就能做到的事作为交换条件,这样的束缚根本没可能成立。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哦?”老奶奶小人儿见夏油杰有些不以为然,就又笑了起来,“年轻人,我们的特性来自于孕育出我们的都市传说的内容,而不是来源于我们的‘术式’。”
事实上,他们这些根本没什么实力可言的“小小老头”也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术式。
“你或许可以操纵我们,但在你需要利用我们气息微弱、不易被人察觉的特性去进行某些活动的时候,你能分心操纵我们中的一两个,甚至三五个,可你能分心操纵十个八个,甚至是几十上百个吗?”
夏油杰:“…………”
他还真没这么考虑过……
“而且我们也有别的用处。”老奶奶说着,骄傲地拉过旁边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同伴,向夏油杰介绍说:“这是学神崽,无论多难的考试,他都能考出满分给你看!有了他,你再也不用担心考试成绩啦!”
接着是那个西装小人儿,“这是人精崽,精通一切人际交往技巧,有了他,你绝对能成为人群中情商最高,女孩子喜欢,男孩子也喜欢的那一个!”
然后是钓鱼佬小人儿,“这是钓鱼崽,你想发展属于自己的爱好吗?向往悠闲平静、能澄净心灵的钓鱼活动吗?这个时候找他准没错!”
再之后是那几个穿着印字T恤,看上去有点像个什么小社团的小人儿,“这些是御宅崽,看番剧没人一起讨论剧情?玩游戏没人愿意一起通关?有了他们,这些都不再会是你的烦恼!无论是大热作品还是宝藏冷门,他们都能和你愉快分享,甚至有些你打不过去、想要摔手柄的高难关卡,只要愿意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比如一颗上好的哈密瓜——他们都愿意为你效劳!”
夏油杰:“…………”
夏油杰:“………………”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想干什么?
一旁的阿纲和挂在他肩上的系统也看得目瞪口呆。
甚至阿纲在短暂的呆滞过后,看着那些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长处的迷你小人儿,发自内心地发出了“想要!!!”的声音。
可恶!为什么他没有杰那样便利的术式!为什么就算这群迷你小人儿看上去再无害,他们归根到底也还是咒灵,是会被他的火焰伤害到的!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都想请夏油杰做见证人,自己来和这群小人儿订立束缚了——感觉和他们一起生活一定超有趣的!
夏油杰不经意转头,看到了阿纲脸上满满的“好羡慕!好想要!可是不行呜呜!”的神情……
夏油杰:“…………”
少年更加沉默了。
不过……
他低头,注视着这群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的迷你小人儿。
或许……生活里多上这样一群小家伙,也不算坏?
至少,那些无法对父母诉说的秘密,那些赧于向好友倾吐的心事,从今以后,能有一个……不,是一群人来共同分享?
尤其是,在被他吸收以后,这些小家伙的命运就会与他绑定在一起。
夏油杰不用担心被他们背叛,在他们面前也就能完全放松下来,展露出真正的自我……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如同扎入地底的树木根系一般,牢牢盘固在了夏油杰脑海之中,再挥之不去。
年轻的咒灵操使最终扬起嘴角,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锋锐笑容——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以订立束缚,内容就按你们说的来。”
他蹲身下来,与那位老太太小人儿目光齐平。
“那么,未来就请多关照了,‘小小老头’。”
“请多关照。”那位老太太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接着又补充道:“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代号’,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以后能叫我‘奶奶’,而不是‘小小老头’。”
夏油杰:“…………”
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在老人家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还是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的,‘奶奶’。”
接下来在阿纲这个非术师的见证下,夏油杰与“小小老头”们订立了束缚,随后,这些迷你小人儿们便自觉地汇聚到了一起,任由夏油杰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们上方,做了个“抓取”的动作——下一秒,小人儿们集体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出现在夏油杰手中的漆黑圆球——就像他吸收雪女那一次一样,散发着浓浓的不详气息。
“到底是特级咒灵么……”
夏油杰边想着,边强忍着心底的抗拒,将这团咒灵球慢慢递向嘴边。
一旁的阿纲抿紧了嘴唇,时刻关注着夏油杰脸上的表情,只待他露出痛苦的神色,便立刻冲上去,将自己之前从家庭餐厅那边拿到的薄荷糖塞进他嘴里——仓促之下,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的准备,只能暂时先拿普通的薄荷糖凑合一下。
【系统你说,如果每次在杰吞食咒灵球之前,先给他吃下变态辣的鸡翅之类会强烈麻痹味觉神经的食物,能不能让他暂时失去对味觉的感知,感受不到吞食咒灵的那股‘像擦过呕吐物的抹布一样’的恶臭?】
阿纲突发奇想,在脑海中对系统发出了好奇的询问。
系统:【…………】
系统认真思考了两秒,回答:【是个可行的方法,不然下次我们建议夏油杰这样尝试一下?】
一人一统交流之间,夏油杰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猛地抬手将那漆黑的圆球塞进了嘴里。
阿纲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扒掉糖纸,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糖塞进了夏油杰嘴里。
下一秒,他收获了一个震惊无语的眼神。
阿纲:“……别这么看我啊!谁让杰你上次吞咒灵的时候表现得那么难受,我这是未雨绸缪!”
夏油杰嘴里含着糖,声音都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我不是在惊讶这个。”
阿纲朝家庭餐厅的服务生要薄荷糖的时候他也在场,这会儿突然被塞了一嘴糖,夏油杰虽然有点惊讶,但说实话,倒也没那么惊讶。
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什么?”阿纲闻言先是一阵茫然,接着想到什么,他立刻眼睛一亮:“你是指吞食咒灵的味道?”
面对阿纲这个见过自己因为吞食咒灵而变得如何狼狈不堪过的样子,之后也从自己这里听说了吞食咒灵是个什么“滋味”的知情者,夏油杰也没什么可难为情或者隐瞒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雀跃:“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味道……”
——依然是那股子擦过呕吐物的抹布一样的基调。
但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却比他第一次吞食“雪女”的时候,要减轻太多了。
如果说之前那种味道是让夏油杰难以忍受的,这次的味道就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恶心,但在吃掉一颗阿纲塞给他的薄荷糖之后,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可以被驱散个七七八八,不会再让他恶心到不住干呕,甚至咳嗽不止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