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纯孜左思右想,向月先生问道:「在我哥醒来之前,可不可以让我也在这里借宿?」
「嗯?」
月先生歪了歪头,粲然一笑,「可以呀,非常欢迎。」
「等他醒了我们就会离开的。」邵纯孜补充道。
这样决定其实也是万不得已,他不敢轻易把邵廷毓送回住处,事情可能还没完……就算他再怎么努力维护,怕就怕百密一疏。
总之就先这样,其他的则要等人醒了,商量商量再说。
而在这之后,差不多也就该是时候去找邵云对质了。那个假邵云,这些年来到底做过什么,想做什么……他自以为是什么,这样对待他们兄弟俩……
从以前到现在好大一笔总账,都该认真清算一下了。
转头看向海夷,说:「我现在去酒店把行李拿过来。」实在不想再拖了,打算邵廷毓这边事情一了就直接回国。
海夷颔首,表示会和他一同回去酒店。
「稍等。」
月先生发话,「你们这就走了,那——这个怎么办?」
抬手一指,靠墙那边,莫清静静站着,好像一副毫不起眼的壁画般。但是邵纯孜并没有忽略,他的视线,由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床上的邵廷毓。
这个臭妖怪,难道到现在还不死心?那种眼神……真让人太他妈的不爽!
邵纯孜甚至产生一股想把那双眼睛剜出来的冲动,但当然并没有付诸行动,眼不见为净地把视线投向月先生,答说:「你帮忙看住他一会儿,没问题吧?」
反正他是拿了行李就立刻回来,不会花很多时间,不需要把那个讨厌的东西也带来带去。
「问题倒是没问题。」
月先生托腮沉吟状,「不过打打杀杀这种事我一向不大喜欢,最主要的是,万一把我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就太不爽了呢……」
「好了好了!」
邵纯孜不耐烦地打断,「我们会尽快回来,就麻烦你一下了!」
「你可以取出他的内丹。」海夷倏地丢出一句。
邵纯孜顿时恍然。对啊!就像那时候对某个猫妖一样,只要把内丹拿出来,妖怪不就没办法作怪了吗?
而莫清听了这话,终于脸色一变,之前还一副平静无碍的样子,瞬间就显得山雨欲来。但下一瞬,却又猛然僵住,山雨还没来就已经散了。
邵纯孜看见,在他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缠绕了一根细线,目光顺着线走,果不其然地看到线的彼端与海夷手指相连。
虽说是早有预料,但还是禁不住又困惑了。
他已经困惑很久,区区一根线而已,怎么能被人耍得这么厉害?能抽,能勒,能刺,能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平常他又是把线藏在哪里的呢?
唔……真是一个不解的谜啊!
「我也不想把这里弄脏。」海夷慢条斯理地说,眼睛是望着月先生那边。
却让莫清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就像被钉子定在原地,僵直的身影透出一些犹豫挣扎,最终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否则,他知道,海夷会「不得已」地只能把这里弄脏——让他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那边,月先生了然地轻笑了笑,迈脚走到莫清面前,扣住他的脸颊,使他张开嘴,然后朝他趋近。
一瞬间,邵纯孜差点以为他这是要亲上去,但还好,并没有,他只是隔着约莫两公分的距离,从莫清口中吸出了一颗青色的圆珠,将其随手装进口袋,拍掌:「嗯,这样就好了。」
既然这样,邵纯孜和海夷也可以离开了。正要出门,忽然被莫清叫住:「等等!」
失去了内丹的莫清虚弱地半蹲着,脸色如同死灰,目光却有些锐利,紧紧盯住海夷。
「邵纯孜能够从缄门咒下生还,也是因为你吗?」
见海夷并不否认,莫清继续问,「能够把人从缄门咒中救回,能够有这种本事——海先生,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海夷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对你来说,我是终极。」
莫清皱皱眉,蓦然瞪大双眼,瞳孔紧缩起来,继而慢慢地恢复原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邵纯孜,轻叹:「这个世间,真是越来越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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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五章(上)
回到酒店,两人各自回房收拾东西。邵纯孜本就没带多少东西,很快打点完毕,最后只剩下那把弓……
拿起来,在手中越握越紧,心里面似乎也有什么渐渐揪紧。
现在回想起来,他原本其实毫无意料,这次来到巴黎会误打误撞地揭开这么大的阴谋,而且牵扯到十几年前那件事。
老实说,在最初找上海夷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堪称顺利——不能不说是托了这人的福。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也不想回头,必须前进。即将迎向的,是他十几年来的心结……这一次也可以顺顺利利吗?
事情之前走得那么快当然很好,可是再这样下去真的也会很好吗?现在的自己,能力到底够不够?假如不是依靠海夷,单凭他自己,足以应付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吗?
可恶,为什么会遇上这些事……不,为什么自己不能强一点,更强一点,再强一点呢?
直到牙龈都被咬得作痛,邵纯孜才回过神,收起思绪,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出去,迎面看见一个人走过来。
高挑而精悍的人影,从头到脚都是一种非常容易辨认的黑色——是墨痕。
「主人,你没问题。」他说。
没头没脑,邵纯孜哪里听得懂:「什么?」
「主人想做的事,一定做得到。」
「你到底在说什么?」
邵纯孜越发狐疑,「你知道什么东西?」什么叫他想做的事?这家伙……
「我感觉得到。」墨痕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深奥到玄乎。
邵纯孜正想问清楚,又听见墨痕接着说:「我感到主人有烦恼,有强烈的意愿,但又有点迟疑。」
邵纯孜怔了怔,隐隐约约明白过来。
是这么回事吗……因为他是主人,因为墨痕饮过他的血,就能对他有了些类似心理感应的玩意?
「所以你现在是在安慰我?」邵纯孜嘲弄地哼了声,其实并不会觉得讨厌,但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对他来说,这个人——这把弓,并不属于可以讨论这种事的对象。
「那就先谢你吉言了。」随口敷衍着,绕过对方走开。
刚走出几步,突然感觉到胸前一紧,低头一看,竟然是两条胳膊抱住了他。
顿时恼火:「你给我……」
「相信我。」低沉的声音把话截了过去。
邵纯孜一愣,举到半空本来准备砸出去的拳头不自觉地顿住:「什么?」
「不要彷徨犹疑,相信我。」
「信你什么?」
「主人想把箭放到多远,想放多少,想击中任何人,我都一定会办到。相信我。」
墨痕说话一向没有抑扬顿挫,平得像一条直线,却也似乎正因如此,更显得坚定如一,从不动摇。
反而是邵纯孜,不期然就有点被动摇了,随后又听见:「主人也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做得到。」
「……」哑口无言。
这算是——在安慰他?或者更应该说,是鼓励吗?
在那些事情当中,一直以来他都是孤立的,无人倾诉,更别提得到谁的鼓励。
所以眼下,墨痕对他这么坚定不疑的鼓励,确实令他感觉很微妙。即使不说感动,至少震动也是有一点的。
相信……就是那所谓的信仰?他信吗?
真是笨蛋啊,这种问题,他早就不该再拿来问自己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把那两只抱在他胸前的胳膊拉下来,转过身面向墨痕,挤了挤眉,略带戏谑:「我说你也真奇怪,对我说这些做这些,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他自然有好处。」某个声音凭空插入,与此同时邵纯孜感觉到肩膀一重。
愕然转头,看见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侧脸。再把头扭向另一边看看,肩膀上果然勾搭着一只手……
不假思索就要扯开来,又听见对方说:「你的血可以让他成长,甚至你的触碰言语都可以令他受益,那你说,如果你也成长,灵力更强,对他是不是更有好处?」
——是这样吗?邵纯孜看向墨痕,墨痕也回视过来,平静地说:「主人自身同样受益,我和主人是相辅相成。」
邵纯孜没有接话,也不需要再接话,他对这种事本就不打算抱太大疑问。
忽然,他感觉到肩膀上变轻松——压在上面的那只手臂离开了,并且顺手推了他一把。
他退开两步,狐疑地看去,海夷和墨痕面对面站在那里,距离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些,但又显然并不是那种友好的亲近。
「没事不要用这种状态,空耗灵力。」
海夷缓缓说,修长眼角挂着一抹嘲弄,「灵力耗完,该用的时候就用不上了。何况你只有作为弓才有用,这种状态毫无用处。」
「没用处?」邵纯孜忍不住插嘴。
那种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人形的墨痕其实根本不能打?可是看上去明明满精悍的……
「他不是连你都打不过吗?」海夷斜眼睨去。
「……」打不过他是有这么矬吗?
邵纯孜翻个白眼,转念想了想,「那不是因为我是主人吗?」所以故意让着他?
「这是一部分原因。」
海夷收回目光,看进墨痕眼底,「既然是兵器,就该有作为兵器的自觉。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身份。」
墨痕始终面不改色,转向邵纯孜,「主人,请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说完,身影瞬间消失不见。旋即邵纯孜感觉到手里多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那把弓。
下一秒,弓就被海夷拿了过去。
「东西收拾好了?」这么说着走去行囊边,把弓往里面一塞。
邵纯孜皱起眉眨眨眼。是他的误会吗?怎么总觉得这人对墨痕好像比较粗暴——
「你是不是不喜欢墨痕?」
「兵器而已,谈得上什么喜不喜欢?」海夷不冷不热地回道。
「……」说的也是。以这家伙的个性,连对人都满不在乎,何况对兵器。
邵纯孜叹了口气,脑筋不经意地一转,说到兵器——
「你也有自己的专属兵器吧?」
「嗯。」
「那你的兵器是什么?那些线吗?」
「不是。」
线?那不叫线,准确来说也不能算是兵器。
不过海夷并不打算详细解释。
「不是吗?」
邵纯孜更加好奇起来,「那你的专属兵器是什么样子,能看看吗?拿出来看看吧。」
海夷眉梢轻抬:「你想看?」
「嗯!」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很想看。
海夷微微撩唇,扬起手,手中已然化出了一柄剑。
只是一柄剑?——邵纯孜大为意外,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更加刁钻古怪的兵器才对。
不过如果仔细看看的话,这柄剑似乎也并不仅仅「只是一柄剑」而已。剑身是半透明的,呈现淡淡紫色,而在剑的内部又漂浮一汩汩深紫,好似水墨晕染,又似流云奔腾。
剑的表面刻着苍金色的纹理,光芒熠熠。当握剑的人随意挽了个剑花,剑上光芒也随之千变万化,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轨迹。
邵纯孜真的惊艳到了,脱口而出:「这也帅过头了吧……」
几秒后,耳中传来阵阵笑声。
错愕地抬眼看去,是真的,那人在笑。
不知怎么回事,邵纯孜突然就想起之前在那个地方,在那片火海中,也曾经看见这人的笑容,还有后来在办公室,他都笑了,笑得也像这样华丽放肆,甚至——爽朗?
某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如果真要叫邵纯孜细说,他也说不出这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就像先前那几次一样,它就这么来了,带着挥之不去的焦躁,胸口聚集着各种不舒服,头脑发晕,喉咙发干……
妈的!这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邵纯孜猛地一咬牙,骂道:「笑够了没有!有那么好笑吗?」
「喔,没有吗?」这么说着,海夷走过来,伸手在邵纯孜头顶上揉了几下,继而走出房间。
这算什么?邵纯孜瞪着对方的背影,几乎要在那上面瞪出两个洞来。想把被揉乱的头发搓平,却反而越搓越乱。
那个家伙……什么态度?是把他当做小孩子吗?
越想越觉得超、超、超——级不爽,疾步追了出去:「不要再随便把人当小孩!还是你就这么喜欢当老头子吗,海公公!」
「想说你已经是大人了吗?」
海夷转过身来上下打量邵纯孜,眼神愈渐深邃,「看上去倒是像了,不过还差了一步。」
「什么一步?」
邵纯孜话音未落,海夷已经迅速逼近,邵纯孜猝不及防地被迫后退,刚退两步,脚后跟就抵到了墙壁上。
「你是要我言传,还是身教?」海夷抬手按住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
距离,还不到几公分,甚至连体温连气息都清晰地传达过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全身被人包围了似的……
邵纯孜不喜欢这样,本能地想转身脱出,却又不甘心——这不就像逃跑一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