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着秦红药的爱,还口口声声的要对她喊打喊杀,这样的自己未免也太可笑可悲了。若不是秦红药为她夺来黄寒玉疗伤,被这么夹着奔驰一路恐怕她连命都早没了,萧白玉回手探上背部,有些粘腻之感,伤口应是又裂开出血了,不过有紫儿那一口,她倒不觉得痛。
萧白玉在漆黑的山洞中仰头望着高大的观音像,看不清雕像慈善的面容,却也知观音娘娘定是带着笑,慈悲而怜悯的俯视着她,一手砌玉瓷瓶,一手甘露扬枝,将圣水春露播撒世间。
虽然九华山附近的百姓大都信佛,山脚小镇中也建了不少祠堂佛庙,再加上九华山腰上就有前代留下的古刹寺庙,这座山可以称得上是香火鼎盛,但她却从未拜过神佛。并非是生来就不信天地鬼神,只是在师父的教导下对神佛敬而远之,却不想师父竟选了供奉观音像的百岁洞做为闭关打坐之地,莫非在师父弥留的最后几年间,也遇上什么天意难违之事么。
萧白玉忍着饥肠辘辘的苦楚翻身跪在蒲团上,恭敬的拜了三拜,思绪转了几圈,唯一能许下的愿望还是盼着秦红药平安无事。她未曾听见山中传来有敌入侵的埙鸣声,想来秦红药要么是没有追来,要么是暂时按兵不动,不管是那种对她来说都是好消息。
她久久跪坐在蒲团上,出神的凝视着观音像,耳畔出现一丁点响动都会心头一跳,生怕是九华山的埙鸣声层层响起。萧白玉又是忽地一个回头,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夜晚的狂风刮过山洞口,发出利箭般的嗖嗖声,她从不知自己竟是个会一惊一乍的人,明明方才面对想取自己性命的人都能镇定自若。
萧白玉摇了摇头,自嘲的垂下眼角,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坚持跪在蒲团上,放佛想让观音菩萨看到自己的诚意。直到天色将白,姗姗而来的日光一寸寸上升,日出时的曙光自云层中散出,一缕光芒穿进了山洞中。
萧白玉忽然觉得有些晃眼,她下意识的眯细双眸,目光往旁边偏了偏,用余光去扫那一抹刺眼的光芒。原来是一缕日光打在观音像的玉石上,光滑洁白的玉石成了一面铜镜,不偏不倚的把阳光倒映了回来,本来正好飞进她眼中,她一偏头光束便直直的落在山壁上,照亮了那一块小小的漆黑角落。
目光一晃又凝了回去,她看见被照亮的地方似乎刻着些许东西,但以她现在的目力却什么都看不清。双腿跪到酸麻无知觉,萧白玉撑着地面试图缓缓的站起来,饥饿到有些眩晕,刚撑起一半的身子都晃了几晃。跌跌撞撞的走向山洞一角,歪着身子让开照来的日光,仔细瞧了瞧刻满蚊头小字的山壁。
粗略浏览几列后大概明了这都是师父闭关打坐后留下的心得,许是整个山洞中只有这处能被倒映回来的日光照亮,师父便在此处记下突发奇想的武学心得。萧白玉又看了几列,感受到师父当年的气息,在一天一夜的禁闭后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的确有几处心得恰好能解决她这十年来练功的疑惑,若她现在武功在身,再看上师父的心得,极有可能突破内功的瓶颈。只可惜她一身空荡,即使看到这么宝贵的武学心得都没有丝毫的用处。
反正她被关在此处无事可做,也不再管有用无用,只管一列列看下来,遇到她同样深有感悟的地方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也会遇到些地方她尚有别的想法,欲要学师父一般刻下来,身边却没有任何尖锐之物,也只得作罢。
直到最后几行,发现师父的口吻忽地有些无奈落寞,神功在前却不得不放手的满满遗憾可惜之情:“几百年间相传称霸武林的瑶光神功,琢磨了三十年才悟出修炼法门,却更无从下手,实在可惜可叹,将功法暂记与此聊表心意。”
瑶光神功这四个字一映入眼帘,萧白玉猛地坐直了身子,双眸瞪大仔细又看了一遍。传闻瑶光神功蕴含天雷地火之威,练成后身体几近拥有伏魔金身,真气如雷电霹雳,据说此神功入门初基时就可凝烟穿纱,在武林中人尽皆知,却从未听说有一人练成过。
师父竟悟出了瑶光神功的修炼法门,却不知为何放弃修炼此功,若是师父将瑶光神功练至大成,必定可以横扫千军,又怎会落到被别人追杀的地步。萧白玉满是不解的看下去,却见功法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此功修练至六七成时,因内力太过刚猛霸道,经脉再无法承受,必先废掉全身的功力,再度修炼时因体内已有了内力的底子,便可事半功倍破而后立。这般下来练成神功,才可收放自如,运功如意随心,无物可撼。
欲用其利,先挫其锋,钝刀无刃,大巧不工!
怪不得师父说无从下手,即使神功在前,又怎舍得毁掉一身的武功修为,从头开始修炼神功。还不能让毫无武学根基的人来修炼,那样第一步就会经脉爆裂身亡,非得一个内力高深之人毁掉全身功力,方可学习修炼此功。
第74章 不得于飞兮(肆)
萧白玉对着石壁怔了半晌,心想这般雄霸武林的神功功法竟被师父刻在九华山的山洞中,却从未在她的手书中见过,想来师父也不想把这非得自废武功才能修习的邪门功法流传于世。但自己却不偏不倚失了一身功力,又被陆坦之囚在此处,他本意让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阴错阳差下让自己见着这门功法,莫非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念至此,她又抬头遥望了一眼观音像,菩萨慈善的面容在一缕日光下熠熠生辉,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也明朗许多。不知从哪来的气力,萧白玉翻身跃起,重直跪在蒲团上,心下感慨万分,若不是自己跪在这里一夜,被日出的阳光晃了眼,也决计不可能注意漆黑的角落中细小的刻字,当真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着自己,便又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师父,也感谢天地。
萧白玉拖着身体挪到石壁前,将功法先行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参究体会,自第一句习起。她自生来就在九华山,初能言语时背诵的就是九华纯阳功的口诀,是以瑶光神功的口诀虽拗口难懂,于她来说却也不是难事。
但修炼此类繁复神功时,定是要人在一旁照看护守,初习时免不了内息走错经脉紊乱之险,但她一是担心秦红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冲上山来,二是身处高峰之上,纵使什么都不做也是在等死,说不准还会被陆坦之当做把柄,威胁到秦红药的安全。便狠下心照着口诀功法修习,即使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同她跃进江中一个下场。
她存了这个成固欣然,败亦无畏的念头,居然进展奇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熟背下神功口诀,然后在蒲团上盘腿而坐,将功法尽数参详领悟,便依法运起功来。
三天三夜的时间飞一般的滑过,身体有着练功的底子,再按照功法尝试聚起内息时便容易很多,进展一日千里,不过静坐三日,气息流转之力却像是已有三年的功力。内力虽远远达不到之前的境界,也能将将抵抗饥饿干渴,三日不吃不喝下来身体并无太多不适,但想要凭借这股微弱的气息跃下山崖还只是痴人说梦。
不过耳力倒是灵敏了许多,隐隐听到山壁上有人踩踏而来,气息粗重,萧白玉收了内息,故意歪坐在蒲团上,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果听几步后,陆坦之出现在山洞口,身体挡住了泄进来的日光,洞中再度陷入漆黑中,他缓缓走近,打量了一番歪躺在地上的萧白玉,虽看不见她脸色,想也知她定是饥寒交迫奄奄一息。
陆坦之心里畅快,本还在九华山上布下天罗地网以防追兵,却不知是那些人不曾追上他还是根本想不到是他出手把人擒来,四天三夜过去竟无一人闯山。他笑呵呵地说道:“掌门师妹,现在是否肯老实说出阎泣刀的下落,再等几日被活活饿死了可就悔之晚矣。”
他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得志之味,萧白玉也不抬头,免得让他看出自己面色其实并不差劲,只沉下嗓音道:“陆师兄有功夫盘问我,不如去问问你请来的杀手还快些。”
毕竟四日不曾饮水,她嗓音的确沙哑难辨,无需假装声音已是粗粝,陆坦之瞥了她一眼,见她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便再不把她放在眼里,冷哼道:“还真是嘴硬,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
萧白玉藏在袖中的手缩紧,尽力压抑住突生的怒火,她果然没猜错,陆坦之当年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美名其曰出山修行,只不过是心虚的先走一步。她不再回应,只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凄厉与怨恨,难怪师父当年被追杀的走投无路都不肯再回九华山,明明山上有更安全隐秘的地方让师父藏身,却被逼到惨死在荒海孤岛上。
以自己现在浅薄的功力是必不可能打过他,只能吞下恨意死死压抑,被掩埋了十年的真相,一点点抽丝剥茧露出本来面目,才发现原来从小长大的师兄也有如此险恶的用心。萧白玉在心底冷笑,比起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红药那坏的明目张胆的真小人倒还更坦荡些。
陆坦之见她不应,也不冲动恼怒,自顾自道:“阎泣刀一定在修罗教那妖女手上吧,若我放出消息说你已落在我手上,不日便会集齐天下英雄声讨九华山叛徒,你猜她会不会来救你?”
萧白玉心里一咯噔,他这般说法莫不是已看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小心地用眼角扫了他几眼,见他面上除了得意外并无别的意思,估摸只是把她们当成一伙,没往深处去想。也是,谁人能想到女子同女子间会有夫妻之情,没看过师父手书前,就算给她百倍的聪慧机敏,也决计想不到自己对秦红药的钦佩同情竟是出自隐约的爱意。
只是一想到秦红药是否当真不知自己被擒在此处,才迟迟都未现身,若他放出消息,保不准她真的会自投罗网。但她一向机警,应是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她的信任本是相当肯定,但思绪到这里又自己怀疑起来。真的不会么……若是她遇了险,自己想必也会不管不顾的冲去罢。
心中的镇定被动摇,她强自淡然道:“我同她不过是各取所需,阎泣刀的确在她手上,她得了刀又怎会再管我死活,应是早就回北漠逍遥去了。倒是陆师兄你真敢这么放出消息去,我想九华山弟子恐怕再也不会原谅你,你还坐得稳掌门之位么?”
倘若陆坦之多一分心思,便会注意到她难得说了这么长的话,但他一心一意都在阎泣刀和师父失传的刀法上,也对掌门之位觊觎已久,恨不得立刻让九华山上下承认他的掌门身份。她一句话又一针见血的指到他顾虑之处,他的确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好不容易趁着萧白玉出山几月笼络不少人心,成功只在一步之遥。
本以为困上她几日,又饿又渴的处境足以让她神志模糊,再套她的话便轻而易举。谁知她同修罗教的关系竟如此浅薄,让他根本抓不住把柄,陆坦之再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也罢,不肯说就由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九华山还不是只会在他一人手中。
陆坦之丢下几声冷笑,出了山洞踏壁而下,再不管她死活。他一走萧白玉便坐直了身子,不能急在这一时,再给她些许时间,让她功力提升到可以出洞就好,只希望秦红药能耐心等她,别当真一时冲动闯上九华山。她远远的望着忽然亮起的洞口,轻叹一声:“你千万不要有事……”
“我怎么就有事了啊?”阔别几日的声音忽然窜进山洞,视野中空无一人,但分明是听见那人肆意骄纵的嗓音。萧白玉目光一呆,猛地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洞口,甚至运上了体内微薄的气息,却差点刹不住力道一头栽下悬崖。
“喂,你小心点。”秦红药一手盘着从上直垂下的绳索,双脚踩在山壁上借力,整个人都吊在半空中,见萧白玉有些收不住力道,都探出一手想要扶她,但距离还是差的有点远,这边手一松,那边撑在山壁上的身体都往下滑了几寸。
萧白玉探出半个身子,有点费劲的偏头才看到她,只见她身子垂吊在半空,背上负了一个小包裹,顺着绳索往上看都寻不到尽头,也不知她从何处一路滑到山洞口的。纵使知道有绳索借力她这般吊下来也不大费力,但还是胆战心惊道:“你抓稳了,进来再说话。”
秦红药运功抖了抖绳索,示意上面再放下来点,但麻绳晃了一晃紧绷起来,似是已到最长的极限。她目测了一下自己用洞口的距离,凭着一跃之力还是能跳进去,便扬了扬下巴道:“你让开一点,我要跳过去,别撞到你。”
萧白玉往后挪了几步,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盯着她,双手紧张的抬起,欲要接住她。秦红药瞧她面色如常,身形不见虚弱,便也露出安心的笑意,一手挽住绳索,先向后退了几步,提起一口气,双脚猛踏几下,带动着身体沿着山壁大跑几步,待绳索崩到极致时忽的放手,一猫腰整个人钻进了山洞中,被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双手抱了个满怀。
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白玉一直吊着的心终于随着怀中的人一并落稳,双手更是紧紧勒住她的腰背,深深呼吸着她的香气。秦红药在她怀中倒是有些奇怪,她不吃不喝应有四日,未见力气虚软,反倒更加强硬了些,不过感受到她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心口砰砰的剧烈跳动着,暂且把别的事放在一边,也反手抱紧她,一下下在她脊背上轻抚着。
萧白玉埋在她肩头,声音沙哑而模糊:“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坦之没有发现你吧?”
听到她嗓音粗哑,秦红药才稍微推开她,拉着她坐在蒲团上,一边解下背上包裹,掏出水囊和干粮递给她,一边道:“早就来了,听见你们在里面说话我就在岩石后藏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