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铁衣一僵,他如何能说是因为觊觎阎泣刀,这十年来不断在东山周围搜寻,可除了山间藏着的一块手帕外再无其它,而那块手帕还在两年前被秦红药给偷走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刚要开口,只见陆坦之忽然站了出来,口吻挣扎至极:“掌门师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同修罗教人交情不浅,我甚至知道你还将那妖女藏在九华山上,只是我敬你是掌门一直隐忍不说,盼望你早日悬崖勒马,没想到你不仅没有回头,还同那妖女残杀武林正派,师妹你太令我失望了!”
萧白玉抬眼看他,似是无视他的指责,冰冷的目光露出居高临下的自信,但话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问道:“陆师兄,你听说过血燕堂么?”
陆坦之一愣,他眼中瞬间闪过仓皇,却又被一种热烈的渴求所掩盖,他跨了几步站在金铁衣身边,似是在与萧白玉划清界限,又继续道:“金盟主,她此次出山是为了寻阎泣刀,说不定阎泣刀现在就在她手中,若是让此刀落在修罗教人手中,那真是武林之大害。若掌门师妹肯交出阎泣刀,还请金盟主放她一条生路。”
金铁衣心下稍松,抚了抚长须,呵呵的笑道:“陆小兄弟当真武林之杰,在道义面前实话实话,这般大义灭亲老夫着实佩服,你说的的确不错。萧掌门,请将阎泣刀交出来吧,若你保证一心悔过,我们还能看在陆小兄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对!交出阎泣刀,交出阎泣刀!”阎泣刀这三个字似是在生油上点起一团火,眨眼间火浪席卷众人,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各各瞪大双眼,眸中发亮,争先想一睹阎泣刀的真容。其中不乏有在金府受过萧白玉搭救的人,但此时他们什么恩情都忘了,只一步步逼近想要迫使她把刀交出来。
萧白玉转过头,一寸寸扫过立在自己身后的九华派弟子,将他们各异的神情尽收眼底,每个人的脸庞都如此熟悉,这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弟子。而她对面站着的是从小到大相伴十八年的师兄,却一步跨到她对面,一面请了杀手誓要取她性命,一面口口声声说着太让他失望了。
“你们也不信我,是么。”她音量和口吻都诡异的很柔和,听起来却隐约透着一股凄迷的阴沉。
沈垚一小步一小步的凑近她,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带上了哭腔的颤抖:“师父……师父,我相信你,但师父还是把刀拿出来吧,不然他们真的会杀掉你的……有什么误会我们慢慢给他们解释清楚。”
周城和吴均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句话都不说,垂下头不敢看她。
萧白玉先是轻笑,渐渐转成低低的嗤笑声,最后哈哈的仰天大笑,那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厉,被她以内功远远送出,一时整个九华山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好像天下万物都在侧耳倾听着她全身怆然碎裂的声音。那笑声裹着内力刮擦着众人的耳膜,一时手中握不稳刀剑,年级较轻的弟子手中一松,刀剑哐哐落地,都抱着头一脸痛苦。
她忽的腾身而起,全身的内力轰然爆发,将众人都推得猛退几步,在隔出的空隙间身如魅影般窜出。在众人此起彼伏“抓住她!”的喊声中,风驰电掣般向山下奔去。寻见自己拴在森林中的马匹,她纵身一跃,一掌劈断了绳索,双腿用力一夹,已朝着北方绝尘而去。
第62章 愿言配德兮(贰)
时日已至隆冬,河水结了薄薄一层冰,隐隐能听见冰下湍流涌动,北定桥横跨两岸,两只石狮立在桥头,桥上空无一人,周遭除了水声再不闻其它。
忽然冰面微震,一股强大的杀气已从林间小道逼迫而来,马蹄声似奔雷,尘土漫过光秃秃的树干,从中有席白影飞掠而至。近了才瞧出那着实已称不上白衣,衣角裙尾俱被鲜血染红,那血液在衣上凝固暗淡,已转成了深黑色。那白衣上斑斑点点,又有几处似是被刀剑划破,外衣已是处处脏污破烂,一眼便知定是经历过数场恶斗。
萧白玉脸上也沾上几滴暗红色,辨不出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分不清这一路上纷至沓来的杀手是受谁指使,陆坦之还是金铁衣,又或许是其它觊觎阎泣刀的宵小。无人自报姓名,无人给她喘息的空隙,直直拦截在道中,或埋伏在丛林,又或布下各种暗器陷阱,照面就出手,出手便要置她于死地。
一波一波的车轮战已过了三日,她从九华山脚一路杀到了北定桥,她马后俱是尸遍满地,鲜血横流,那些杀手没想过活着回去,也没想过留她一条性命,动手就是同归于尽的凶猛打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萧白玉也从一开始的满心悲凉走到了现在见血不眨眼的地步,纵使内力在接踵而至的杀手包围中一点一滴被榨干,体内真气都难以为继,她心中也只剩一个信念,就是活下去,活着寻到北漠,活着站在那人面前,亲口问她“这件事是假的对不对?”
只要过了这北定桥便到了北方塞外,萧白玉半点不敢放松,牵着缰绳由骏马狂奔,忽然眼前掀起一道黄沙,一条带着尖刺的绊马索横空掠起,闪着寒光的锐刺离马头只有几寸之遥。萧白玉精神崩的死紧,眼前刚一闪过砂砾她便翻身躲在马腹下,骏马刹不住力道狠狠的撞在绊马索上,跌出几丈之远,马脖上血流如注,侧卧在地上惨烈的长嘶一声再无法动弹。
萧白玉自马腹下窜出时已摸到了阎泣刀,她身子尚且在空中,北定桥下的薄冰猝然破裂,六个黑影腾身而起,身法干净利落,从水中跃起带起铺天盖地的水幕。此六人俱双手持钩,左钩挟持劲风,向她当胸刺去,右钩飞射而出,虚虚抓了个末尾,使将开来,已然变成了暗器手法的飞钩,向她下盘横扫而去。
萧白玉跃在空中一掌向金钩一侧拍去,金钩受掌风所激,钩尖更深的向内弯去,几乎卷成了一块金石。她再度运功催动阎泣刀,刀面黑芒已经黯淡了许多,纹路都模糊不清看不出本来面目,她挥刀的右手因为疲惫不堪而酸麻,她略略一抬,刀尖与脚下的飞钩相撞,飞钩砰然弹开,钩身从中弯曲,只被刀尖这么轻轻一点,四五把金钩已毁的不成模样。
但那六人并未收手,金钩又是迎面而来,萧白玉立在桥上刀光连动,那金钩被刀锋一逼从她脑后绕了个弯,竟向自己主人射了回去。金钩嵌进皮肉时血光四溅,那人哼都不哼就倒了下去,身子斜斜从桥头坠下,扑通一声砸碎河面的薄冰沉了下去。领头人模样的男子见状一挥手,其余四人都悄悄退了下去,男子丢下手中损坏的兵刃,飞身至桥头双掌连拍,只听咚咚闷响,他大喝一声,一手已抓着石狮子的头扛起了整座石像。
男子双眸炯炯,神光湛然,肩抗一座石狮依然凝神静气,一看之下竟似参透内功精髓的一代宗师。萧白玉心知此人功力深厚绝不可小觑,见他忽然将石狮掷出,巨石扑来之力势不能硬挡,石狮总有千斤之重,这般一掷石狮四爪一路摩擦过桥面,啃破地面卷起碎石,他双掌连续拍在狮身上,内力鼓动时带着桥下河水也波涛翻涌起来。
萧白玉身影如电,手中长刀送出,在石狮上轻轻一点便双脚腾空飞起,但这一点却声如鸣钟,石屑纷飞,一缕极为阴寒的内力顺着刀刃传到掌心,瞬间浸透了她手少商筋脉。她身形一滞,那阴寒之气如同挣不开的绳索窜到身上,腾跃之势已尽,双腿极沉,似是绳索另一头被男子抓住,将她身子重重往下拽。
见她中了自己的残花指,男子便随着石狮扑来一起抢将上前,欲要在她周身大穴再补一指,却不料萧白玉“呼”的一声,一口寒气喷出,男子只觉冰寒之气扑面而来,似是残花指点在自己身上,出指的速度便慢了许多,眼看着她手中长刀下劈,心中骇然,只怕这双指就要断在刀下。
刀刃斜斜挥来,紧贴着他指尖划过,男子逃过了被阎泣刀断手的下场,身子一缩又藏在石狮后,千斤的石狮被他舞动的虎虎生风,刀光再盛也触不到他衣角。男子心中生疑,她既能化解自己的残花指力,将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一口气喷将出来,又怎么会刀下失手,莫非还有其它后招。
他却不知,萧白玉以纯阳内力化解他这一指已是耗尽了所剩无几的真气,想将阎泣刀抬起都做不到,最后一刀只是因为手腕失力向下坠去。这时石狮舞来的强风她已无力可挡,被鼓动的劲风连退几步,利风侵入胸口,刮破了皮肉,刺的经脉都生生作痛。
滴滴鲜血涌出破口,在她狼狈的白衣上又印下了几块淡淡的血痕,桥下薄冰已完全碎裂,被舞动的石狮纷纷卷起,残破的冰块倾盆而下,如同一场锋利的大雨。经脉中的内力已被榨干,枯竭的丹田中涌不出一丝气力,萧白玉再提不起刀,冰尖划过脸庞打在身上,又在虚弱的身体上添了数道伤痕。
男子见萧白玉竟然挡都不挡,却也不敢再轻易出指,便抡着石狮向她胸口撞去,石狮前爪直指她胸前大穴,若这一下中了,大罗神仙也活不过来。
石狮抡来的劲风肉眼可见的在她脸上划上一道细痕,萧白玉眯起逐渐模糊的视线,身子一晃阎泣刀撑在地上,胸口再难忍胀痛,一口血咳了出来。咳出的鲜血洒在刀面上,却不往下淌,反而像是有人用手鞠住一般,悠悠的悬在刀刃上,渐渐融了进去,纹路中闪烁的黑芒先是一暗,忽然便爆发出鼎盛的光芒来,黑漆漆的纹路鲜活了起来,犹如阎罗鬼面在刀上腾跃而出。
眨眼间迸发的黑芒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北定桥,连汹涌不绝的河流也是猝然炸裂,溅起的瀑布水幕足有几丈高,哗哗落下后将两人浇了个湿透。石狮撞在黑芒上砰砰声不绝,男子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也知绝不能松手,双掌更是用力的拍在石狮身上,逼迫它再往前压去。
阎泣刀立在地上嗡嗡作响,刀尖在桥面上已嵌出深坑,黑芒自刀面上游走,窜上刀柄,一点点融进萧白玉握刀的掌心。她右手微动,不堪负重般弯下的身子一寸寸直起,脊背腰间的骨骼咔咔作响,脸上泛起几丝黑气,全身伤口的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像是打开源头凶猛溢出,她整身白衣都被染成了淡红色,那红色还在逐渐加深,似是吸尽了她所有流淌的血液。
男子自石狮后探头一瞧,见她这般惨烈景象也是一惊,手下不敢有分毫卸力,只想着速战速决,便将石狮舞的泼风也似,硬是顶着压力再进一步。萧白玉忽然提刀,黑芒更甚,连阳光也严密的遮挡住,这广阔的桥上竟似黑夜一般,稠密的黑芒被刀刃搅动,她运刀如风,眨眼间冲上连劈几刀,一时间石铁交鸣声震耳欲聋,石屑纷飞。
男子感觉手中重量越来越轻,她刀刃一划,石狮上便是贯穿前后的裂痕,她手腕舞动的缭乱,石狮一耳双爪俱被她劈断,再一刀下去,巨大的狮头腾空而起,重重的砸进水中,一时河流都被巨石断流,停顿几秒后才继续翻涌。男子暗叫不妙,一手将残缺的石狮冲她刀光间掷去,一手双指运上十成功力,以石狮做掩挡风驰电掣般接近她。
果然那石狮一触刀光就被劈砍的四分五裂,块块巨石腾起又落下,横亘在桥间,恰好挡住了萧白玉后退之路。那随之而来的一指不偏不倚的点在她肩头大穴上,男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心念一转已惊骇万分,他残花指苦练数十年,点在血肉之躯上足可以前后贯穿个血窟窿,可这一指用上十成功力,却像是一头撞在巍峨雄壮的大山上,指尖生疼,半分不能前进。
萧白玉随着他骇然的目光偏头看了眼自己肩膀,嘴角却忽然浮出笑意,在黑气的浮动下那抹笑诡异万分。男子紧盯着自己的手指,电光火石间又是连出几指,眼前的人不躲不闪,任他点了下来,但每一指都同样是徒劳,钻不破推不动。男子仓皇倒退几步,目光从她肩膀移到脸上,对上了那抹令人心神俱裂的微笑,甚至都看不出她瞳仁在何处,眼中也是一片浓密的漆黑。
她脸上被划破的口子从未停止流血,一滴一滴跌碎在衣衫中,她握刀的右手已浸满血液,但却没有一滴落在地上。男子惶恐的向下看去,只见那血液汩汩淌在刀上,眨眼就被吸了进去,每多一滴血那黑芒便更甚一分,周遭已是恍如天狗食日般的漆黑绝望。
“你点完了?那该我了……”她声音恍如黑夜中静静流淌的小溪,男子愣愣的看着她,这句话的开头刚传进耳中,手上便忽的一凉,紧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传来,两根指头齐齐被阎泣刀削断,断指颓然落地。
都能清楚感觉到断指的血流猛地顿住,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汹涌而出,男子终于彻底崩溃,痛吼了一声,双掌狂舞向萧白玉扑去,全身的功力都灌注在掌上,经脉噼啪蹦起,数十年修炼到极致的内功一并击出,他当家绝学残花指毫无作为,赖以生存做为兵器的手指又被砍断,他已不存一丝苟活的念头,这一招不是他死就是敌亡。
北定桥下波涛忽止,刹那间竟一寸寸结起冰来,转瞬整条河流俱被冻结,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与自己相抵的双掌,那掌上传来的内功比他更为阴寒,一触之下全身血液都被冻住,经脉瞬间迸裂。他惨然向上看去,只见一个一席黑裙的女子站在她面前,目光冷怒交杂,那面上每一分神情都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秦红药掌上一推,男子已停了呼吸仰面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俱是惊恐和不甘,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急急转身时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秦红药一怔,萧白玉被血染红的双手就缠上她腰间,整个人贴在她背上,下巴垫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