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剑光才一动,点点清辉就洒遍山间,剑势如陡然被惊飞的鲲鹏一般,转身变向萧白玉铺天盖地压去。萧白玉脚尖一点迅捷的后退几丈,阎泣刀腾起墨色光芒,鬼神的面容在刀面上熠熠生辉,刀剑甫一相撞就明了她的用意,这套招式她们已拆解过无数次,深知谁也伤不到谁,便随着她的剑招出刀,旁人看来只觉处处惊险万分,刀刃剑锋都是紧贴着对方身体刺过。
秦红药有意将她带离山间小径,便引着她跃到空中,避免巨石落下砸中二人。萧白玉接她剑招并不吃力,却不知她这般拖延时间所谓何意,又暗暗担心孟前辈是否真的能应付过来。
穷奇前爪猛地一扬,攻势如风龙云虎,力道突然迸发时周遭山体巨石都化成粉末,杀气凛然腾起,如十丈之高的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这山间小路本就狭小,这般如山如岳的杀意铺展开来竟是毫无躲避之处。夜诀沉面色终于凝重起来,黑色长袍凌空飞舞,就连肩上握着的雪貂都有些承受不住的哀鸣起来。
他不能闪躲,也无处可躲,目光逐渐灼烈起来,他掌影缭乱,似是整个人都模糊了起来。但上古凶兽的攻势是何等锐利而凶猛,一爪不偏不倚的寻到他头顶,犹如整座泰山般沉重的威压重重落下。夜诀沉一掌接住了这轰啸的爪风,一掌一爪悄无声息的重叠,却猛然爆发出如火如荼霸道刚猛的内劲,山间又是一声巨响,半山腰处被轰出一个宛如山洞的深坑。
穷奇踏前一步夜诀沉身体便被推后一步,如此退了十步,他双腿忽然内劲鼓动,硬是顶住了这份长天之力,深深扎根在地上,半步都不再后退。穷奇放声大吼,力道源源不断的涌来,屡次就差一点便能将眼前得人击垮。可夜诀沉内力如同山间浮云,虽轻但连绵不绝,总是在撑无可撑之时又爆发而出,始终无法被击碎。
秦红药虽身处缭乱刀光中,但彼此招数早就烂熟于心,是以剑随刀走,并无需废多少心力。她抽空向脚下一瞥,见哥哥已经将穷奇攻势完全挡了下来,一人一兽僵持在山间,穷奇不断怒吼,巨爪却无法再下压一寸,而夜诀沉虽是稳稳站着,波澜不惊的脸上却蒙上一层汗珠,这般打下去只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秦红药忽的借剑招倾身上前,她手下一顿萧白玉的刀也虚虚的停了下来,只听她在巨石滚落的轰轰巨响中极低的在耳边说了一句:“等我。”
萧白玉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她似是脚下忽然踩空,身子直直往下坠去,下意识便伸手去拉她,却看她左眼暗示般的一眨,似是早有打算,手便僵在身侧,提心吊胆的看她向下直落。
电光火石间夜诀沉忽的撤下掌力,随着穷奇一推之力脚下硬生生倒退几丈,穷奇巨爪印下,他身影瞬间腾空而起,在爪力震起的漫天灰尘中稳稳接住了秦红药。秦红药靠在他肩头咳出一口血,面上已转成了淡金色,垂下的手指不知何时泛起青黑。
萧白玉随着她缓缓落地,见着那一口血心中猛地一紧,那不是装装样子就能做出的。她抢前几步想去抓秦红药的手,夜诀沉身影模糊一闪,再落地时已在十丈之外,他终于皱起眉,探手摸了摸怀中人的脉搏。
“哥哥……我在墓里中了剧毒,尚未化干净,方才一运功便反噬了出来……”秦红药咳嗽一声断续道,之前那毒被她从萧白玉的身体里吸出后就一直蛰伏在体内,其实只要用内力逐渐去化解也不会有大碍,只是她刻意引毒攻心,再以内力护住心脉不至于真的丢掉性命,做出了中毒颇深的模样,却不料这幅模样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惨烈一些。
夜诀沉看了她半晌,又远远的扫了一眼萧白玉手中的阎泣刀,方才对敌时的凝重神情淡了下来。
“也罢。”夜诀沉叹息一声,身体忽然拔地而起,抱着秦红药在空中几踏,眨眼间便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脉中。
第61章 愿言配德兮
臂上有滑腻之物慢慢爬过,在手臂上一圈一圈缠紧,手腕忽的一下刺痛,尖锐冰冷的獠牙嵌进腕中,清晰的感觉血液被吮吸出来。秦红药甫一恢复意识就被这滑腻之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五指去抓,握住了寒冷柔软的蛇身。
秦红药睁开一只眼去瞧,恰好和一双圆溜溜的小眼对个正着,漆黑的瞳仁似残月半弯,紫色的长蛇在她手中嘶嘶的吐着信子,一闪而过的獠牙上分明染着她刚被吸出的血。扁平的蛇头不慌不忙,绕了个弯又钻到她手腕上,一口口将她的毒血喝了下去。
“想找死就请去死个痛快,别搁在本姑娘这死了还得给你收尸。”硬邦邦的话语冷漠的语气,一个身型娇小的姑娘立在床边,面上拒人千里人外的蒙上一层寒霜,一双眼却含着极重的怒气似是要把眼前人生吞活剥一般,冷哼一声道:“傻紫儿,过来。”
紫蛇听到主人的声音,身子一扭一扭,轻而易举从秦红药手中扭了出来,顺着主人的手指爬了上去,最后卧在她手臂上悠闲的眯起细眸。蛇身扭动后在掌心都留下一层滑腻,秦红药嫌弃的在被单上擦了擦手心,随口问道:“傻紫儿?你之前不是还吹嘘这条是最聪明的蛇么。”
“吸了你这个蠢货这么多血,再聪明也傻到极点了,你真厉害啊居然能想到引毒攻心,你怎么不直接把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团浆糊!”这连珠般的炮轰若是让别人听到定是要瞠目结舌,秦红药都能看见草屋前来往的行人俱目不斜视的加快脚步,片刻后都狂奔了起来,生怕迟一秒就被卷入万丈深渊中。在修罗教这片广袤的沙漠中,敢这么骂修罗教护法的也只有北漠怪医一人。
秦红药心情却是极好的,环顾四周都是熟悉景象,还是活着回到修罗教了,那萧白玉她们想来也是平安无事。便不仅不像平日去争这口舌之利,反而笑道:“流霜啊,你这坏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小心病人都被你吓跑了。”
姜流霜被她一笑气的快吐血,手用力拍在床上,咔啦一声便震断四根床角,秦红药轻巧的一动,在床榻完全轰塌前悠然的站在地上。这时一动才发觉到左腿裹着微凉的草药,那里的伤明明已愈合的差不多,这人还能发现此处的伤,想来是好好给自己检查了一遍。
秦红药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她自是相信姜流霜定是能把自己救回来,当时两边对峙的场景只能出此一计,毕竟两边她谁也不想让受伤。她懒洋洋的寻了把木椅坐下,随手一撑下巴就是妩然一段媚意,早知眼前的人一定会气到冒烟,便含笑不语的看着她痛骂。
真想叫萧白玉也过来看看,让她再说自己没朋友。
“你知不知道自己内力已是极虚,要是沉哥哥再晚一步把你送过来十个紫儿也救不了你,早知道当时就不应助你练什么万毒冰火功,干脆让我的宝贝们把你吃个干净算了。”姜流霜咬着牙一副狠狠的模样,缠在她臂上的毒蛇也受到主人情绪干扰,立起蛇头四处瞪着,血红的信子不断吐出。
旁边大桶上的草盖被顶开,似是也听到主人说有食物一般,蜘蛛蝎子蟾蜍通通冒出头来,蹦到地上寻摸着食物的踪迹。姜流霜一跺脚,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给我滚回去,就知道吃,你们跟这个蠢货都一起蠢上天了吗。”
地上蹦跶的活物一个哆嗦,忙不迭的跳回自己的木桶里,还吃力的挪动小胳膊小腿想把草盖移回来。秦红药帮了它们一把,将草盖严严实实的盖在上面,听着里面细细索索声音不断,若是自己也能听懂它们交流,大概里面都是在疯狂呐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吧。
前一句还喊着宝贝们下一句就变成了滚回去,当真是春天女子心,这心情变化的比春天阴晴不定的天气还要快。秦红药瞧着她额间青筋都爆出来的模样,本想着还是暂时别招惹她,可腹中不断穿来空响声,提醒着自己大概已有数日未曾进食了。
那声音清楚的连姜流霜都听见了,一双柳眉皱了皱,冷冷的指了指一旁的小桌,再不愿意多说一句。秦红药顺着她手指看向桌上,饭菜还冒着热气,看起来是刚做好没多久,她心里莞尔,姜流霜明明就是算着她醒来的时间备好热饭,看来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的功力也是修炼到极致了。
姜流霜也坐到桌旁,左手摊着一包金针,她右手掠过抽出一根细长的金针,蘸了蘸一旁的药罐,冷冰冰的下令道:“腿抬起来。”
秦红药也不管她动作,左腿抬起担在椅子上,眼睛里只看得见热气腾腾的饭菜,连上在墓中的两三日,她是当真饿的前胸贴后背。她边夹菜边算了算日子,哥哥将她带回修罗教就算全力用上轻功也得三天左右,又不知她昏迷了多久,萧白玉应是回到九华派了吧,有孟湘那几只毁天灭地的“好孩子”在,她倒是不大担心节外生枝。
腿上传来轻微的刺痛,秦红药余光瞥了一眼,原本烧伤的皮肤都已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来,这一个半月嫩肉上已长出一层薄皮,看起来还有不留疤的希望。姜流霜一根一根将金针刺进她曾经断裂的脚踝上,虽然口中再怎么嫌弃秦红药,她终究还是个大夫,见着伤处就不大舒服,硬要那伤愈合的完美无缺。
“说起来,这回我进中原途经了七鼎山,那边有个大夫用的金针同你一般。”秦红药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见她动作忽然顿住,一根针悬在空中半晌不落,便压住笑意继续道:“有一个中了三尸旱魃虫的小孩,那大夫不知从哪拿来月色睡莲,还要嘴对嘴的喂给那病人。”
“胡闹!”姜流霜唰的站起身,辛亏秦红药闪的快,不然刚好的左腿估计又要被掰折。她往出急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住步伐,转头一把夺过秦红药手中的竹筷,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问道:“多久前的事,潭……那大夫怎么样了,中毒了么?”
“两三个月前。”秦红药好整以暇的瞧着她,话语刻意的一顿,见她双眸越睁越大,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没事,我们已经灭掉了三尸旱魃虫。”
姜流霜眉头一松,眼帘垂下轻舒了一口气,又听秦红药事不关己的悠悠道:“姜潭月,姜流霜,你同那中原小医仙还真是同姓,你们认识啊?”
姜流霜听出她话中绷不住的笑意,忽的反应过来这人分明就是在调笑自己,以她的脑子这么明显的事何须问出口。瞬间姜流霜面上的表情褪了个干干净净,她一手攥紧金针布包,一手狠狠指着大门口,咬牙切齿道:“出去。”
秦红药这时才能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竹筷,低下头将一脸的笑都埋进碗里,嗤嗤道:“不好吧,我身体的毒素还没清干净,万一刚出去就晕倒在你门前,岂不是辱没了你怪医的名号。”
两人相识数年,姜流霜早就领略到她气人的本领已是炉火纯青,不想这次去了中原一趟回来竟变本加厉,不过隐隐感觉面前的人有了很大改变,连心情也是明媚光亮起来,似是遇上什么喜事。之前两人虽也是这般相处,但她不时会忽然阴沉下来,沉默的思索什么,这会儿却一扫之前阴毒狠辣之意,当真是开怀而笑。
“你……”姜流霜刚想问出口,门口却袭来一片阴影,她偏头望了一眼,不甚在意的唤了一声:“沉哥哥。”
夜诀沉缓步走近,看着秦红药生龙活虎的模样,低声笑了起来:“妹妹,这一招用得好,以退为进,流霜的毒技也是一日千里啊。”
秦红药本就没想瞒过哥哥,似乎心里清楚地意识到,没什么事是能骗过哥哥的,即使当下不拆穿,他心里也是通透的很。她终于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的放下竹筷,站起身道:“我带回来的那把黄巢剑,哥哥瞧过了么。”
夜诀沉点头道:“看过了,果然是一把绝世宝剑,看来江湖传言此剑饮过八百万人的鲜血并不虚。”
“此剑同阎泣刀应是不相上下,或许比之更强,哥哥可以收手了。”秦红药终于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哥哥如果要的是神兵利器,她也做到了,只希望修罗教不要再盯着阎泣刀不放,这样她同萧白玉也可以毫无芥蒂无忧无虑的在一起。
夜诀沉只是笑,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容易满足,妹妹你不是一向想要的都要得到手么,我可不知你还懂收手这个词。”
秦红药一只手在桌面上无意识的轻点着,脸上浮现出朦胧的笑意,目光远远的看过去,似是在空中看到了她想念的脸庞:“在中原的这两年,我的确没有失过手,但这段日子来,我断了一条腿才真正站了起来,濒死过数次才真正活了过来,险些失去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的确满足了。”
两年间出生入死的经历被她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总结,夜诀沉终是长叹一口气,也坐了下来,姜流霜自顾自的捣弄着毒物草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八年前刚来北漠时秦红药还练不会万毒冰火功,夜诀沉也不是什么教主,三人也总是像这样坐在简陋的草庐中闲谈。
转眼间八年过去,她们两兄妹成功把控住了修罗教,姜流霜自然清楚前一任教主就是死在秦红药的万毒冰火功下,被溶的渣都不剩。沉哥哥当上教主后便把前任教主的亲信除的一干二净,剩余的都是她们二人亲手培养起来的弟子,近几年来又广招天下奇人异士,修罗教一步步从一个从未有人听说过的小派走到了如今横距北漠威震一方的邪门大派。
她们这一路来没什么互相隐瞒的,姜流霜对她们行径也不以为意,修罗教将北漠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硬是从一块原本荒无人烟的沙漠演变成如今风调雨顺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本来自己就是钻研毒术痴迷才被众人惧怕,家中虽没有明确驱赶过她,但也总是处处流露出毒术和医术水火不相容的态度,她一怒之下才千里迢迢来到北漠,这八年来也是逐步证明毒术也能救人,在北漠也是名动一方的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