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全场皆惊,一直发懵的江竖也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大夫人。
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漏洞百出,但仔细一想,确实又合情合理。
“你称他被下了*药,有何证据?”县令道。
“有,你瞧他现在神情怪异,不便是被下了药么!”大夫人急道。
县令沉下了脸,大夫人是广陵侯之女,如果定了大夫人的罪,广陵侯那边他不好说话,但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夫人已经承认是自己所为,且其理由也有一定的道理,若是不下定论,容易引人非议。
师爷趁此时走了过来,低声嘀咕:“大人,事情有变,不如过几日再审。”
县令点点头,惊堂木拍下:“有新的事实,本案押后再审,武阳侯夫人,请吧。”他一挥手,衙役便将大夫人押了下去,关入牢房,江竖也被带了回去。
会审结束,江泓之却没立刻离开,他私底下找了县令,使了一点银钱道:“二哥与母亲也是可怜人,还请大人多多担待,让他们私底下见见面,叙叙旧,兴许对案情有帮助。”
县令偷偷藏起银钱,点点头走了。
当夜,县令私底下让人将江竖带出,与大夫人关在同一间牢房内。
看到亲生儿子,大夫人的眼泪就遮挡不住地落了下来,她扑了上去,搂住神情恍惚的江竖,嚎啕大哭:“我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江竖木木的,跟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眼底根本没有大夫人的影子。
大夫人心尖疼得紧,摸着江竖的脸,垂泪道:“竖儿,你这傻孩子,告诉娘,究竟是谁害的你,又是谁杀害了江允。”
“杀害……大哥……”江竖低声呢喃,散了光的眼瞳逐渐恢复光亮,“大哥……你……杀害……”他指着大夫人的鼻头,“是你,你害的大哥……啊!是你杀的大哥,你杀的!”
江竖突然咆哮,失了理智扑到大夫人面前,红着眼掐她的脖子:“是你杀了大哥,是你!你这毒妇,你往日质疑大哥,害大哥害不够,现在还找人杀了他,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呃……啊……”大夫人睁大了眼睛,完全无法喘气,江竖愤怒的气力很大,连她人都被掐得双脚离了地,“竖儿……不是……我……”
“是你,就是你杀的!你都承认了,你承认了,为什么要杀害大哥,为什么!我们快要成亲了,我们快要能在一起了!啊对,你怕大哥害我,你怕大哥抢了侯爷之位,你好狠的心,我杀了你,杀了你!”
“咳……竖儿……不……”大夫人双眼越睁越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张开五指,伸向门口,发出力竭的求救声,“救……救命,救命!”
最后一声,拼尽了所有的气力,但是当外头之人感觉到不对劲,冲进来时,大夫人已经被怒极的江竖掐得断了气,死不瞑目。
“这……这……”衙役被这一幕吓住了,县令交待过要给江竖母子俩独处,借机探出他们口风,后来听到江竖的吼叫,他们也只以为是母子俩的争吵,没放在心上,谁知大夫人就在他们监管之下丢了性命,这要是让县令知道,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大……我,我们怎么办?”
衙役头领哆哆嗦嗦地看着那疯魔的江竖:“你……你们留这,我去告诉县令!”说着,三两步跑了干净。
剩下的衙役不敢惹刚杀了人的江竖,提着杀威棒小心地往后退:“别过来!”
江竖亲手杀了大夫人,竟然还解气地哈哈大笑,看着罪恶的双手,他欣慰地道:“大哥,我帮你报仇了,帮你报仇了,你回来……回来,好不好……”蓦地,他跪下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有如失去了宝贵东西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大哥,大哥!”
“发生了什么事!”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衙役们侧头一看,只见一穿着华贵的男子带着一群下人过来,其身后跟着慌慌张张的县令与衙役头领。
“女儿!”那男子惊愕地跑去,抱起倒地的大夫人,见其身体渐凉,痛心地大喊,“是谁,谁害死她的!”
这位男子,就是大夫人的父亲广陵侯,虽然他不想过问江竖的事情,但大夫人却是他的亲生女儿,一听到大夫人被关牢房,立刻赶来看人了。谁知道刚与县令打通关系,就听到大夫人出事的消息。
“外祖,你来了,嘿嘿……”江竖傻笑着靠过去,龇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来正好,快把这毒妇带走,带走!”
“毒妇?你怎么可这么说你娘!”广陵侯怒道。
“娘?”江竖好笑地道,“我没有娘,只有大哥,大哥……可是大哥,却被这毒妇害死了,所以我杀了她,杀了她为大哥报仇!”他声音骤然拔高,突然挥着拳头砸向广陵侯,“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广陵侯被他吓住了,连忙往后退,手下冲了上来,制止江竖,可是江竖已经疯了,他饱受精神摧残,又满手亲人的血腥,神智早已不清,他的拳头乱舞一通,逢人便打,衙役们纷纷把他逼回牢房里,拖出大夫人的尸首,快速锁上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江竖从铁栏缝隙中伸出手,张牙舞爪地怒吼,“放我出去,那毒妇该死,她该死!把大哥还给我,还给我!”
然而,他的吼声没人理会,受了一场惊的广陵侯赶紧带人离开了,还不忘叮嘱道:“看……看牢他,别轻易放他出来。”
“是……是……”县令冷汗淋漓地低头,让人回去看着江竖,但是那些衙役都吃过江竖的苦头,没人敢回去惹火江竖,意思意思地在牢房门口待着就是了。
江竖的咆哮声越来越小,后面就没了声,那些衙役以为他喊累了,也没放在心上,心有余悸地守在门口,不敢过去。
谁知道,翌日一早,江竖死了。
死因,咬舌自尽。
第五十八章:最后大结局
在江竖死去的牢房里,狰狞地写着一排排的血字:“江允”。
江允这两个字,就像被刻入了墙中一般,深入墙缝。而江竖自尽的时候,就是靠在这面墙上,与他最爱的大哥名字辞别。
大夫人的尸首被广陵侯带走了,广陵侯经此一事,意识到武阳侯已经没落,立刻以江建德教子无方,害死其女为由,与武阳侯断绝了往来,并解除了双方之间的联姻关系。没了广陵侯支撑,侯府愈发没落。
相比之下,江竖的尸首却无人认领,放在衙门里,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由于当事人皆死亡,县令便结了此案,轰动全场的案子究竟实际情况如何,都成为了一个挂在嘴边猜测的悬念。
两日后,江泓之带着华丞来领走江竖的尸首,将其葬在江允坟墓之旁,算是了却了江竖想与江允永生的心愿。
正室、嫡子与庶长子,在短短几日后全部死亡,这样的死亡气息压在侯府之上,直让人喘不过气来。老夫人受不了刺激,一夜之间病倒了,江建德也花白了头发,憔悴不已。
全府唯一还算气候的就只有江泓之了。但是江建德并不信任他,非但没让他为府分忧,还架空他的权利,让其在府上除了使唤下人外,没有任何特权。江泓之也乐得轻松,每日都去照顾老夫人,陪老夫人谈心。
老夫人是心病,大夫说如果再不好,就不妙了。江泓之曾劝老夫人不要过分操劳,老夫人却没办法纾解心中抑郁,身体越来越差。
江泓之称要带老夫人出外散心,老夫人却说自己不想出去了,死也要死在侯府,江泓之听得心头一酸,只能出外找更好的药给老夫人服用,想办法让老夫人开心。
科举前十日,老夫人叫来了江泓之,虚弱地拍着他的手,心疼地道:“老三啊,快到科举了,老身的身体恐怕撑不住了,恐怕不能亲自送你去参加科举了。您记得,一定要考上殿试,混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老夫人面色发青,看来是真的到了极限。江泓之双眼红了,哽咽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华丞拍了拍江泓之的肩头:“老夫人,您一定长命百岁,您难道不想看少爷加官进爵了么?”
老夫人安然一笑:“想,当然想,只是老身得在另一个地方看了。”
“祖母!”江泓之握住老夫人的手,激动地道,“您不会有事的!您若走了,孙儿怎么办!”
老夫人幽幽地望向窗外,那儿的树开始枯了,就如她即将逝去的生命,也如这无法挽救的侯府:“老三啊,考取功名,离开侯府吧,这里不能再待了,若是无缘殿试,便带着华丞,离开这里,勿再与侯府扯上关系。”
“祖母?”江泓之惊愕,老夫人一生都在为侯府操劳,竟然会说出让他离开侯府的话,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走吧,孩子,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要给自己任何负担,老身知道,侯府关不住你,关不住你。”老夫人痛心地道。
“孙儿若走了,侯府怎办?”江泓之问道。
“侯府,已经挽救不了了,虽然老身也很痛心,但是,老身不能再让侯府害死自己最喜欢的孙儿了。”老夫人握紧江泓之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把毕生气力用尽,“走吧,不要再留这里,那只会害了你。答应老身,离开这里好么?”
江泓之心一阵阵刺痛,痛心地点了点头,反握住老夫人的手:“孙儿答应您。”
“那老身便安心了。”老夫人会心一笑,“去吧,老身要歇息了。”
江泓之点点头,叮嘱了徐妈妈几句,拉着华丞刚要离开。
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须臾一人闯了进来:“母亲,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惊慌?”听到是江建德的声音,老夫人心烦意乱。
江建德进来,当头就是霹雳一棒:“三皇子造反,圣上忙于筹备国事,今年的科举取消。”
“什么……”老夫人双目一瞪,一口气吸到了顶,“老……老三……”戛然而止,突然就没了声息。
“祖母?”江泓之感觉不对劲,冲了过去,发现老夫人始终保持着惊讶的状态,而她已没了呼吸。
老夫人竟被吓死了。
轰地一记闷雷砸下,江泓之惊得全身发抖。祖母明明还可再多活一段时日,明明刚刚还对他微笑,明明……现在,什么都没了!
“江!建!德!”江泓之的怒气燃到了顶点,他放下老夫人,冲过去朝也懵住的江建德挥了数拳,狠狠地砸在江建德身上,“祖母已经不能受刺激,你为何还刺激她,为何!为何!”
“少爷!”华丞拉住暴怒的江泓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若是被人发现,传出去对你不好。”
“父亲,他也配?华丞你放开我!”江泓之挣扎,华丞不肯放手,拖着他出了老夫人的房间,“老夫人刚走,不宜在她房内动粗。消气消气。”
“华丞,你能忍?”江泓之红着眼道。
华丞按住他的双肩,郑重地道:“我不能忍,所以我会帮你揍他,但是你不能揍,这事关你的声誉。侯府正是多事之秋,为了以后,你忍忍。”
江泓之倏然抱住华丞,痛苦地道:“祖母走了,祖母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华丞拍了拍江泓之的肩头,带着他离开,“我们先回去,待会再来找江建德算账。”
江泓之点头,离开。
当天,华丞一直守在老夫人的房门前,听江建德哀嚎,等到他出来后,跟着他到角落,套上麻袋,一顿痛打,直把他打得连娘都不认识。
出了口恶气,华丞回去得意地告诉江泓之,江泓之只抱着他深深一吻,什么话也没说。
老夫人突然去世,府上毫无准备,守夜七天后,匆匆下葬了。
江泓之面对着那慈祥的容颜,泪水禁不住落了下来。
老夫人下葬当夜,江泓之带着华丞去找了江建德,甩了一张纸到他脸上:“我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江建德发现那是一张写好的断绝关系书,只要他在上面签字,他们便是真正地断绝关系了。
老夫人刚走,侯府无人支撑。哪怕江建德再不喜欢江泓之,也不可能放他走:“不可能!”
“是么?”华丞冷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摆在桌上,“如果有这东西威胁你呢?”
江建德一看,大吃一惊。
这竟然是当初宋辉成送来的红帖。
“如果我将这张红帖送到昭元王爷府上,你猜会怎么样?”华丞得意地道,“现在三皇子造反了,如果他成功了,倒没什么,万一失败了,王爷再凭这张红帖参您一本……侯爷,后果如何,您该知道。”
“侯府多年的基业不容易,父亲,可要三思。”江泓之目中闪现幽光,一字一顿地提醒道。
江建德脸涨成了猪肝色,如果三皇子造反失败,被人发现他与三皇子的牵连,那侯府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
“父亲,你没有选择。”江泓之将那张纸往前推了推,“签吧。”
江建德气得浑身打抖:“你,侯府危难之际,你不帮侯府分忧便罢,竟还想撇清关系!”
“父亲,这话真是好笑,”江泓之冷笑,“侯府危难,与我何关?”
“你是本侯的亲子,侯府自然与你有关!”
“父亲,别怪孩儿没提醒你。”江泓之脸色阴沉,“这些年,你如何对孩儿的,孩儿可是一清二楚。在你心里,有没将孩儿视为你的亲子,你自己清楚。话点到为止,别怪孩儿把话说绝,做出对不起侯府的事情。”
“你……你!”江建德怒目而视,支支吾吾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看着那张纸,又看了眼红帖,最后还是选择保全侯府,怒气冲冲地在纸上签了字,“你别以为脱离侯府,便能过得逍遥自在,没了侯府支撑,我瞧你如何过活!”
“不劳侯爷您费心,”华丞觉得十分可笑,有些人就总把自己当回事,“我们一定会活得比你好!”
凭着断绝父子关系的书,江泓之办理了后续手续,并让人秘密将红帖送到了昭元王爷府。之后他带着华丞大摇大摆地回了田庄,以他与江建德断绝关系为由,声称要离开田庄独立,问有谁愿意跟随他。
田庄很多下人都是他亲自买来的,当然要追随他而去,于是他带走了田庄大部分的下人,到了他私下购买的庄子,与楚氏一起定居下来。
远离了侯府,江泓之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白日就做做生意赚点填补家用的钱,晚上便陪华丞与楚氏,谈心吃饭,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适。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后,三皇子的谋反被平息下去,而宋远鸿的大军铁蹄也闯入了皇宫。动荡的一个月后,天子驾崩,三皇子一家满门抄斩,江月荷当然也被刽子手斩断了头颅。而宋远鸿即位,改年号“昭元”。同年,宋远鸿大肆清理叛党,凡是与三皇子或是太子同谋者,举家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