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下——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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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对他的冲击极大,即便早知道司马逸已对自己动了真情,他也从未想过这个始终高高在上的人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因而虽只是一念所及,也让他忍不住要去怀疑自己对司马逸所下的定论,怀疑他是否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王爷,心底深处冰封的厚墙开始龟裂,却让他更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时间慢慢地流逝,箭雨没有丝毫停止减弱的迹象,围护的五人皆已中箭,却依然死死地将李章护在中心。李章数次想要出去,都被众人坚决制止,无奈之下看见地上芷清的棉袄,心念一动拾起翻检,果然在隐袋中找到两支木簪,细看正是自己所制,遂取出自制的填满油脂的火把,将木簪插入顶端后晃着火折子点燃,起身看了眼风向,将火把用力扔向了下风处。

火把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弓弩手身前的空地上,火焰在落地时晃了几晃,又继续燃烧了起来。此时场地间尚有不少散落的火把,或明或暗地冒着烟,混在渐起的晨雾中,无人关注。

李章突然跨前一步道:“随我来!”

众禁卫不明所以正待拦阻,前方的乡兵突然痛叫着丢下弓弩,双手掩面倒地翻滚,李章随即又向另几个方向扔出几颗烟弹,毫无意外地又引起一阵惊叫退避。

李章当先冲了出去,避过毒烟从乱了阵脚的弓弩队中冲出了晒场。众禁卫一愣之下咬牙紧跟,伤重之下仍将李章紧紧护住。

容燮算定了绝无可能会再失手,已将乡兵尽数遣去支援成轩,只存了最后一点生擒李章的执念,让他依然留在原地等待机会,这时陡见情势突变,不及细想已跃离晒场,正好拦住李章的去向。

“你竟会使毒!”

“非常之时非常之举!若非容少爷相逼太甚,李章也用不上这个!”

“哼!出来得正好!”

容燮口中不停手上更是招招紧逼,欺入禁卫与李章之间,一招力劈华山,卷起的刀风锋锐如刃,迫得李章与众禁卫连连后退,只一招已将李章与禁卫隔离了开来。赵禹大腿中箭血流不止,本就已是举步维艰,余下众人亦是强弩之末,这时眼见着容燮一刀狠过一刀地将步法沉重的李章逼得全无还手之力,急得个个咬牙出血却无法摆脱不断扑上来的乡兵。

李章苦苦支撑之余,见禁卫因急于救援而陷入苦战,暗叹一声扬声对他们说道:“起阵自保即可,不必管我!”

话音刚落,容燮一刀刺向李章的右胸,李章回剑格挡,脚下慢了半步,脱力的右手只将刀身挑偏了些许,刀尖狠狠地扎进他的右肩。李章浑身一颤,容燮竟得势不让地逼上一步将刀又送进了数分,生生将他的肩膀戳了个对穿。李章再也握不住手中长剑,随即被容燮重手点住膻中穴,当即就又吐出口血来,被容燮一把抱住。

“你,你内伤至此竟还如此拼命?!你为了他竟连性命都不顾了?!”

李章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容燮又气又恨,看着软倒在怀中的人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让他无法看着李章就此死去。他突然抛开一切将李章放下坐好,解开穴道就将双手按上了他的前胸,连肩头的刀都不敢去拔。

这一下陡生变故,众禁卫与凌云聪俱是看得目瞪口呆,围攻的乡兵亦是不明就里,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于是当司马逸一马当先地冲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正为李章疗伤的容燮,和对峙不动的乡兵与他的禁卫们。

第119章:收官(5)

此时天已大亮,初升的红日挂在天边,映得杀伐战场一片狼藉。司马逸一眼看清李章的模样顿时暴起了双目,几步上前就要拍开容燮,看似专心疗伤的容燮带着李章一个转身,趁着司马逸收招的功夫扯起李章押在身前,同时拔出寒月刀直直地指向司马逸。

“怎样?要试试你快还是我的刀快么?”

说话间,容燮回腕横刀,抵着李章的脖子冷冷地看着司马逸。

司马逸狠狠咬牙,看着软靠在容燮身上闭目不动的李章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手。

容燮嗤笑道:“皇上真是个痴情种子,难怪他被你伤成这样仍要为你拼命!不知你又许了他什么好处?富贵王爷还是半壁江山?”

司马逸心中一痛,沉声怒喝道:“你懂什么?!”

“是!我是不懂!枉我以为他是条汉子,熟料终究是个被人骑的!我呸!”

“你胡吣些什么!”

司马逸终于按捺不住地扑了过去,容燮冷笑着手臂一动,李章脖颈处顿时划出一道血痕,血流了下来。司马逸硬生生止住脚步,盯着容燮目光凶狠得像要生吃了他一般。

“放开他!你说!你要什么?!”

容燮好整以暇地将刀挪开了一些,偏头看了眼正在苏醒的李章,轻佻地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脸:“难怪皇上如此着迷,长成这样,真比女人还勾人。”

他说着将眼风飘向司马逸,脸上依然挂着轻佻的笑容眼神却冷冽如冰:“我要什么,皇上不是早已知晓?”

司马逸咬牙,看着皱眉睁眼随即被容燮制住的李章,沉声反问道:“成轩已被擒获,纥奚柯留比大败而退,你又凭什么能拿下三州?”

容燮懒洋洋地笑道:“凭什么?自然是凭他!”

“你!……”

司马逸被容燮一激,顿时起了惫懒无赖之心,正要随口先应下解开危局,一眼看见李章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那个“好”字便硬生生吞回了肚中。

容燮等了一会不见司马逸回话,不耐烦地又将刀递进了两分:“怎么?皇上想要食言?”

司马逸耐心尽失,冷冷地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容燮笑了起来:“我自然是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像个样子!皇上瞧我不顺眼我自然知道,所以便想让李公子陪我住上几年。皇上放心,我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一待时机成熟即完璧归赵,如何?”

“妄想!”

李章突然出声插话,挣扎的动作随即被容燮狠狠制住。他的经脉自被姚太青金针封穴后再被穆严重手封禁,虽经燚蛊冲炙而通,胸口几处要穴却因此而比常人脆弱许多。昨日突闻白启之事,激痛之下郁气积聚,再经一番激战数度强提真气,容燮那一下重手点穴就如千斤巨石般压垮了他早已岌岌可危的脉络通道,之后虽被解穴疗伤,容燮却根本无法带动他的内息走通任脉诸穴,此刻他便是有心动也着实无能为力。

他不甘心地瞪着司马逸,司马逸知他心意般缓缓摇头道:“你话虽说得君子,孤却信不过你的为人!何况如今大局已定,你尚在此痴人说梦,岂不可笑?!”

容燮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仅余十多个亲随家丁,巷子晒场上站满了魏军兵士,乡兵被尽数下了兵器,垂头丧气地蹲在一处。不远处的巷道里,容娟抱着孩子与容媛相扶着缓缓而来,面色惨淡楚楚可怜。他的脸色急剧变换着,眼光四下游移心里盘算不定。司马逸紧盯着他扣紧了手中的玄凌索。

僵持中,容媛的孩子醒了,睁眼看清四周晃眼的刀枪,吓得直哭,拼命扭着身子要找娘亲,容娟一个不备被他挣脱,摔在了地上。容媛本就病着,身软腿软,急着去抱孩子,却是双双又跌一跤,想起接连去世的爹娘和苦命的自身,抱着孩子放声痛哭。容娟强忍着满眶的泪水,看着容燮一言不发。

容燮再是如何强自镇定,此刻也禁不住心中一乱,一直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的李章突然发力前倾,容燮恍惚中握刀的手下意识一让,李章随即仰头后侧,手中木簪疾刺容燮双目。容燮又惊又怒,咬紧牙关回刀便砍,刀身却被玄凌索紧紧缠住。他怒吼一声大力拍开李章,狠狠一拽寒月刀,锋锐的刀刃割断玄凌索,随即向倒地不起的李章当头劈去。司马逸用力过猛,玄凌索一断自己反是连退了几步,眼见李章无力闪避,顺手掏出一样物事就掷了出去。一声激越的金石脆响后,寒月刀被震得不断颤动偏离了李章的要害,司马逸跟着跃到容燮近前,徒手与他战作了一团。

容燮双目赤红面色狰狞,此刻已如困兽般只剩下拼命的念头。他的功夫师出名门,一把寒月刀使得风声呼呼寒光熠熠,饶是司马逸内外功夫都不弱,数招过后已被他逼得连连退后险象环生。禁卫欲上前援护,容燮的刀却如一团刀网般将司马逸紧紧缠住,二人的内息鼓荡碰撞,更是在身周围作一层屏障,将轻巧偷袭的暗器尽数打落。不大一会工夫,仅靠一双肉掌与容燮对战的司马逸已身染血迹,容燮脸上现出恶毒的快意笑容,在煞气腾腾的眼光映衬下更显狠戾。

危急之间,一枚石子挟着风声呼啸而来,强硬地冲开外围的真气屏障,疾射容燮的后心。容燮正是出刀之际,就势连攻三招,迫得司马逸退后的同时斜进转身,竟将司马逸逼成了肉盾!旁观众人一阵惊呼,有禁卫要冒死冲入,就见那枚石子竟被后发而至的另一枚石子磕飞,后发的石子则擦着司马逸的耳际击向容燮的额头。容燮怒吼一声却不退后,偏头避过后寒月刀越发攻得凌厉,招招不离司马逸的身前要害。

石子再来,双发连至,一枚打刀一枚袭人,隐隐带着九番阵的方位气度。司马逸心中一动,迎着寒月刀避让的方位迈步上前,果然又是两枚石子紧随而来,贴着司马逸的身子击向容燮的前胸。容燮没料到司马逸会自己迎向刀刃,自然而然地拖刀砍向司马逸,石子便在此时突然出现,胸门大开之下,只能硬生生拔身后退,避开石子后司马逸也已脱离他的刀网,被禁卫护在了中心。

容燮不甘心地再次上前,禁卫正欲发动阵势,穆严从后面跃了出来,仍是一双肉掌迎战单刀,容燮却被压得全无还手之力,寒月刀在刚猛的掌风中颤动不止,根本无法攻破穆严的双掌。容燮越打越绝望,一眼瞟见正向李章走去的司马逸,恨得咬牙出血。他本已抵挡得支绌,这一分神,顿时被穆严全力击出的掌力击中,当场喷出一大口血来,蹬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容娟大叫了一声扑上前来,被容燮一把推开。

容燮满面是血,像匹落入陷阱的孤狼,绝望而凶残。他阴沉地四下观望,最后死死地盯住紧靠在一起的司马逸和李章狠狠咬紧了牙。

容娟在他身后怯怯地劝道:“二哥,事到如今已是回天无力,你,你还是降了吧!”

容燮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我降与不降已无分别。可恨一派大好形势,竟被如此虚费浪掷,叫我如何能够瞑目!”

“二哥你要做什么?”

容娟的惊呼声中,容燮猛然跃起直扑司马逸与李章的所在。穆严冷哼一声出掌拦截,容燮竟然不避不退,生生受了那一掌,借力继续向前。穆严再要去追已是慢了,好在禁卫一直随在司马逸身旁戒备,见状尽皆冲上前来。容燮等的便是这刻,合身扑进禁卫丛中,在被兵器贯穿的同时,掷出了掌中的霹雳火。禁卫鞭长莫及,眼看着火弹击向司马逸,司马逸竟合身抱起李章!

火弹迅疾而至,只这片刻耽搁,已离司马逸不足一尺!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团黑影猛然扑到,撞得司马逸连跨了几步方始站定,霹雳火已在身后轰然炸开。

司马逸急忙扭头回顾,只见一人大张着双臂立在身后,手中棉袍已炸成碎片,赫然正是改装成李章的凌云聪!

司马逸震惊之余,将李章交给扑近的禁卫,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凌云聪,手中顿时一片温湿。

“你……”

凌云聪强撑着不肯晕去,看着司马逸挣扎着说道:“凌云聪……欠皇上甚多,如此尚不足以抵消过错,皇上……不必在意!”

司马逸咬紧了牙,面色阴沉地环顾四周,众人皆在跪地请罪,容娟和容媛扑在容燮身上哀哀痛哭。他狠狠看着被数件兵器钉在地上的容燮,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痛恨狰狞,冷冷下旨道:“容家谋逆罪无可赦,诛九族!容燮已死其罪难恕,示众十日弃尸荒野,不得收殓!”

容娟容媛放声大哭,被兵士强行拖走。吴子俊与平度匆匆赶来,一眼看见司马逸半身皆是血迹,惊得当即跪下请罪。

司马逸心里兀自风云变幻,挥开紧着要替他处理伤处的军医,盯着被小心抬走的凌云聪和李章,好一会才看到跪在一边的吴子俊和平度,摆手让他们起来后,问:“战况如何?”

平度小心应答道:“幸得苏将军及时示警并派吴将军赶到增援,纥奚偷袭不成无心恋战,已与柯留比一同退往张垣,确认无误。”

司马逸瞥了一眼平度:“未曾接战?”

平度越发小心地应道:“定南军与纥奚纠缠日久,虽然临时仓促,将士们皆能依照李参军所授之法布置沟垄绊索,纥奚眼见无机可乘随即远遁,未曾认真交战。”

司马逸皱眉远眺,停了一会才点头道:“此次多亏苏将军谨慎,甫见焰火已虑及变故,方不至于措手不及。可惜事发突然,我军失于机动,未能趁机聚歼北蛮,终是留下了隐患!”

吴子俊躬身禀道:“苏将军派末将驰援平将军时,已令周将军于昌平一路设伏,纥奚就算走,也需留下些代价!”

司马逸闻言面色稍霁,思量之下仍是咬牙发狠道:“此次内外交攻,更显得据关死守的被动。步军行动远逊于骑兵,才令北蛮如此猖狂!孤若也有骑兵,岂能容他纵横无忌!”

建平四年底,由成轩一手策划的北戎乱魏终以成轩被擒北蛮退出关外而告终。纥奚、柯留比率残部退出张垣后,柯留比继续北退至库伦方始落地生息,柔然也因元气大伤,于建平五年初主动退出九原、云中,回归巴尔喀什湖流域。此役十八万魏军主力三去其二,各州郡支援之守备军亦损伤颇巨,为大魏历朝损失最重的一场战事。

成轩以叛国谋逆罪判腰斩于西市,暴尸三日后弃于荒野,无人收殓。司马遒名为反王实为傀儡,免于一死,贬为庶人后禁于诏狱永不得出,王府诸人皆发于永巷为奴,世子尚幼,褫夺皇姓司马,随母同居永巷,不得外放。

魏军参战将士皆得重赏,苏青阳与平度同升为从一品大将军,吴子俊、杨资及定北、定南军数位将领皆获荣升,张羽被追封为忠武将军,领正四品薪俸至长子成人。凌云聪将功折罪,此次亦得论功行赏,封从五品游骑将军。

李章厥功至伟,司马逸的封赏诏令对其赞誉之辞溢于言表,却并无实质之封赏,自苏青阳至各级将校为其请功者比比皆是,司马逸却始终置若罔闻。及至朝臣中耿直如周正钧者亦开始为李章鸣不平时,司马逸方始稍露口风,言下之意却是要朝臣们替他去做说客。

其时李章与芷清被小心安置于京中一处民宅,房东是一对母子,口风严实动作麻利,除了照顾两人的饮食起居,对二人的身世背景从无打探之意。司马逸松口后,原本僻静的小巷突然热闹了起来,除了有心说服李章的朝廷重臣,更多的是趋炎巴结的小人,听说他受了伤,即使进不了院子,也将装药材补品的礼担搁在门外,鼎盛时竟直排出一里开外!

李章甫见说客便气恼不已,认定司马逸又再食言,当下连靳白都不肯再见,更是一度想带芷清离开京城,被房东大娘以芷清身子虚弱不宜奔波劳顿为由诚意挽留,李章看着苍白软弱的芷清终是打消了走的念头。

他虽然留下了,却紧闭门户谁也不见,房东很贴心地挡下了所有外客,包括亲自前来当说客的当朝丞相魏平轩。

第120章:终章

李章此次内伤极重,离开容家庄后一路昏睡至京城,期间数度呕血,吓得司马逸片刻不敢稍离,时时输入内力替他压住奔突乱走的内息。靳白赶到后为他施针用药,方才让情况稳定下来,但对淤阻的经脉同样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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