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上——Sophia
Sophia  发于:2015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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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没有什么花边新闻?”

“当然没有!”皮埃尔矢口否认。

弗朗索瓦也跟着走过来,笑得一脸促狭,好像要说什么,被塞维涅伯爵狠狠地瞪了一眼,便没有说话。

布封夫人继续唠叨了些“啊这样我们就放心了”之类的话,与皮埃尔寒暄。塞维涅伯爵没有参与,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自己那令人头疼的小儿子身上。阿尔伯特从庄园里消失以后,伯爵一怒之下辞退了威廉,但要阻止阿尔伯特的歌剧演出,伯爵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伯爵一直觉得,音乐是对阿尔伯特无害的消遣,既然儿子喜欢,他便不会反对。然而,如果说他能把幼时的儿子掌握在股掌之间,那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自顾自搬到巴黎不算,还拒绝了皇家歌剧院的合作要求,偏要将作品交给约瑟?雷耶。如今他更是完全失控,竟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公然和那个叫雅各?莱格里斯的家伙成双入对,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简直像个戏子。更何况,三级会议召开在即,雷耶歌剧院里都不是什么善人,天知道他们会把他引上什么歧途。

而现在他居然大摇大摆地跑去和马拉那些受到严密监视的家伙见面,还得意忘形地说什么不想当贵族……

要是阿尔伯特被拉入共和分子的阵营,不仅会遭受生命危险,他们塞维涅家也会颜面扫地。伯爵自己和弗朗索瓦的仕途都会被断送。眼前的这些贵族,一个个看上去都阿谀奉承,只是因为伯爵与王室的关系而已,但一旦出了丑闻,他们翻起脸来比谁都快。看看他们现在那故作关心的伪善嘴脸,早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塞维涅家早在十字军东征时就战功赫赫,直到路易十四上位以前,一直是法国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就算后来太阳王削弱贵族,宣扬无上王权,他们家族见风使舵,放下`身段加入国王的中央集权,仍然是国王的左膀右臂。这次的三级会议,他们更是要带领第二等级振臂高呼,要求国王让权于贵族。

这一切,决不能毁在阿尔伯特、某个肮脏的男宠和某几个身份低微的煽动家手里。

如今阿尔伯特藏身皮埃尔家,一举一动又都在公众视野中,伯爵显然不能再轻举妄动使出什么阴招。他环顾沙龙,皮埃尔他们那群代表的政治争辩已经被家长里短的讨论打断,代表们纷纷回到布封夫人的圈子里,说起凡尔赛附近的酒馆和咖啡馆,还有在凡尔赛哪里能找到漂亮姑娘。皮埃尔几乎没有掩饰对这些谈话的嫌恶,但还是不得不呆坐在人群中间。

伯爵想到,不管是皮埃尔还是阿尔伯特,这些叛逆的年轻人总是自鸣得意地想要标新立异,偏要做些与众不同的举动,但他们仍然逃脱不了社会对他们的束缚。阿尔伯特可以避开伯爵的耳目,却仍然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伯爵左右不了阿尔伯特的行为,那就让这社会来告诉他,他的命运从来都不在他自己的手中。

阿尔伯特是在一阵头痛中醒来的。他睡眼惺忪地起床更衣,暗自思量着自己最近是不是操劳过度了。他素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却像第三等级一样每天上下班,逢他指挥的时候,他还得站上整晚。再加上和雅各的私情,虽然两人都尽力节制,但还是常常弄得阿尔伯特半夜才回到皮埃尔家里。皮埃尔忙着准备会议,根本没注意到友人的神出鬼没,而梅兰妮有所察觉却也不好意思多问——阿尔伯特的风流名声在外,梅兰妮白天见到阿尔伯特时也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尽管她的演技很糟糕。

这种折磨人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阿尔伯特想。他刚刚和雷耶先生刚刚结了这段时间的工资,他和雅各都靠歌剧发了笔小财,而歌剧也会继续公演下去。很快,他们就可以开始寻找住处,不必再看他人眼色、被人打扰。这几天,雷耶先生正在和他与雅各商量,在三级会议召开期间,由他和雅各代替外出开会的雷耶先生共同负责剧院的日常事务。和雅各一起经营剧院的前景让阿尔伯特感到兴奋。和担任指挥一样,这又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恐怕也会把人累得够呛,但有雅各在他身边并肩奋斗,现在正是变革的时代,他何不试一试?

他走进餐厅的时候正看到皮埃尔和梅兰妮激动地窃窃私语,夫妻俩闻声起立,围了上来。“恭喜你啊,阿尔伯特!”皮埃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狡猾的家伙,居然连我们都不告诉就订婚了!”

“什么订婚?”阿尔伯特被讲得一头雾水。

梅兰妮有些迟疑:“就是你和杜波瓦公爵小姐订婚的事啊,我们今天早上收到了请柬。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阿尔伯特一把拿过她手里的信纸,仔细阅读起来。请柬里赫然写着阿尔伯特和杜波瓦小姐即将在两个星期后召开正式订婚舞会,邀请各位贵族出席,请柬上还盖着两个家族的纹章。“真是无聊的玩笑。”阿尔伯特冷冷地说,“我从没听说过这事,也很久没和杜波瓦家的人见面了。”

“这就奇怪了,你看今天的报纸。”皮埃尔又递过来一张报纸,那是关于社会名流婚娶的版面,最上面的一条格外醒目:“音乐家阿尔伯特?德?塞维涅子爵和玛格丽特?德?杜波瓦小姐订立婚约,第二等级两大家族塞维涅和杜波瓦即将联姻”。报纸介绍了双方生平,还说“杜波瓦公爵与塞维涅伯爵都是贵族阶级的领袖、塞维涅家长子弗朗索瓦出任第二等级代表,第三等级拉拢阿尔伯特的传言不攻自破”云云。

皮埃尔困惑地盯着阿尔伯特:“要是真的搞错了,阿尔伯特,你得和你父亲谈谈。塞维涅伯爵和杜波瓦公爵都不是会开玩笑的人,同时发出请柬和公告,恐怕现在全城的贵族都知道了。你还记得你哥哥弗朗索瓦订婚的时候吧,来了多少贵族?”

阿尔伯特记得那次伯爵把请柬发给了整个巴黎社交界,巴黎和巴黎周边所有的贵族都前来参加了舞会。对伯爵来说,这种场合巩固了塞维涅家族在贵族之中的地位。特别是现在,在三级会议即将召开的时候,宣布两个古老贵族家族的联姻、举办盛大的贵族宴会,简直是对第三等级的蔑视和挑衅。

这样想来,伯爵的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了,尤其是在阿尔伯特逐渐接近第三等级之时。至于杜波瓦公爵……阿尔伯特早就看出他有意招他为女婿,杜波瓦小姐也对他芳心暗许。他们两家本来就位于枢密院核心,缔结姻亲无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皮埃尔接着说:“在现在这种关头这么大张旗鼓,你的婚约会变成政治事件的。”

“这恐怕正是他们的目的。”阿尔伯特严肃地说,“我得办点事,失陪了。”

阿尔伯特赶回自己在巴黎的家时,伯爵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到来一样,已经在等他了,见他进来,毫无惊讶之色 :“你终于回家了啊。”

阿尔伯特张口就问:“听说我要结婚了,但新郎却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爵耸耸肩:“很简单,你和杜波瓦小姐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再适合不过了。杜波瓦公爵看你迟迟不行动,向我催了很多次了。”

“用不着和我说这些,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你应该心知肚明吧,你在雷耶歌剧院的行为已经产生了不良影响,人家都说你要变成革命者了。”

“您知道那些只是断章取义,我没有政治野心。”

“但‘看起来像’已经很危险了。更别提你和雅各?莱格里斯的那些丑事,要是败露出去,你不光身败名裂,连命都难保。鸡`女干罪可是要杀头的,我是在救你。要是你实在离不开他,结了婚以后不也可以和他保持关系?就像你哥哥弗朗索瓦,婚姻可从没束缚过他。”

“别这么假惺惺的。您在乎的不是我的性命,而只是您自己吧。”

“你的婚事可是第二等级的盛会。现在法国上下的显贵家族齐聚凡尔赛,都受邀到巴黎来为你们庆祝,听说连王室都预备派人出席。你要记住,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仅仅是你个人的行为,你在别人眼里就是你的家族、你的阶级。你要么是第二等级的朋友,要么是第二等级的敌人,难道你真的想背弃你的阶级?”

“我以前并没有这么想过,但现在看来,似乎有这个必要了。”阿尔伯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和杜波瓦小姐结婚的,这是我最终的决定。”

伯爵像是同情他一样地摇头:“我说过,就算你真的这么做,第三等级也不会接纳你的。你订婚的消息,刚好印证了他们对你的怀疑。”

“您说什么?”阿尔伯特警觉起来。

“好事传千里,你的婚事已经传遍全城了,现在雷耶歌剧院里一定很热闹。你说他们是会恭喜你呢,还是唾弃你?还有莱格里斯,他应该也收到舞会的请柬了——我想你一定会想要和他分享这个时刻。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您邀请了雅各?”阿尔伯特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了。

伯爵满意地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确切地说应该是‘热忱地邀请’……无论如何,你要是后悔了随时都可以回家来,这里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第十八章: 圈套

后来雅各想了很多次自己为何会与阿尔伯特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是什么促使他做出了那个对所有人都残忍无比的决定。是因为那张突然的婚约和来自塞维涅家族的威胁?是因为时势所迫?是因为他一味拖延对珍妮坦白的时机?还是因为他和阿尔伯特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存在着致命的弱点?

他在走上断头台的时候又想起了阿尔伯特,想起那段安安稳稳的日子和他们几乎触手可及的幸福。他意识到,他们的感情在很长时间里都不是对等的。他们深深相爱,但他自己自始至终都在担心这段感情不得善终。所以他希望两人能趁早全身而退,而阿尔伯特总是固执地坚持着,像是强迫一个将死的人必须活下去一样,安慰他不要怕,遇到任何阻碍他们都可以想办法去克服。

他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剧痛和黑暗。阿尔伯特到底还是错了,他们违抗不了命运,但事到如今,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他和阿尔伯特之间的裂痕是由阿尔伯特订婚的消息而起的。收到订婚舞会请柬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了剧院,才发现阿尔伯特订婚的事在一夜之间已是人尽皆知。他甚至在剧院门口收到一张传单,上面用愤怒的口气写着“枢密院两大家族塞维涅与杜波瓦联姻,阿?德?塞维涅从未属于第三等级”,底下配了一幅蹩脚的漫画,一个贵族模样的男人一手挽着身着华服的女子,一手却按在一个衣着朴素的歌女的屁股上,表情猥琐。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阿尔伯特满脸怒容地冲进剧院,不顾周围人们的指指点点和交头接耳,手里捏着的传单已被他揉皱了。他在雅各和雷耶先生面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声音稍微平静了一点:“我没有和杜波瓦小姐订婚,这只是我父亲他们自作主张,我也是今天才听说的。至于这种恶毒的诽谤……”他拿起传单,“我不相信消息会传得这么快,我想也是我父亲指使人发的,想要离间我和第三等级的关系。”

“那么……”雷耶先生迟疑了一下,“我们究竟要不要恭喜你?”

“不,我不会和杜波瓦小姐结婚,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手段。”阿尔伯特回答他的问题,眼睛却望着雅各,“你们可以放心。”

雅各咬紧嘴唇。他在收到请柬时就预料到了这些,阿尔伯特从未提过杜波瓦小姐,他自然很难相信阿尔伯特会故意隐瞒婚约。然而,这次塞维涅伯爵似乎来势汹汹,想要一刀斩断阿尔伯特和第三等级的联系。想到即将开始的三级会议和阿尔伯特左右为难的立场,雅各不由担心,伯爵这次不会善罢甘休。

“雅各。”阿尔伯特叫他,“你没事的话,我们得谈谈……关于音乐的事。”

“好。”雅各心照不宣地点头,“雷耶先生,失陪了。”

两人并肩离去,正走到剧院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个不速之客挡住了去路。“塞维涅子爵!”其中一人热情地叫道,迎上来和阿尔伯特握手,“恭喜您啊!”

“科诺先生。”阿尔伯特还板着脸。雅各这时才意识到,这两个看上去很眼熟的男人正是审查委员会的成员,那时在梅兰妮的舞会上,阿尔伯特把他介绍给他们,要求他们取消对《画家梦》的禁令。

“莱格里斯先生。”科诺先生又和雅各握手,“恭喜您的歌剧大获成功,真是一部难得的杰作!”

“多亏您的帮忙。”雅各也心不在焉,满心惦记着同阿尔伯特商量伯爵的意图和他们的对策。

科诺先生却并没有停止谈话的意思,反而表情凝重起来:“其实,我们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们,政策上发生了一些变动。我们是奉枢密院的命令来找你们和雷耶先生的。”

经理办公室里,雅各、阿尔伯特和雷耶先生三人死死地盯着那张要求立即停演《画家梦》和《巴黎一夜》的训令,上面白纸黑字,盖着枢密院的印戳。

许久,阿尔伯特才冷笑道:“居然到这个地步了,真是可悲。”

雷耶先生没听懂他的意思,错愕地问科诺先生:“可之前不是已经规定,准许演出阿尔伯特的作品么?而雅各的《画家梦》,也是经过审查委员会特批才公演的。”

“没错,但这次是枢密院直接下令停演的,我们也无能为力。”科诺先生说。

雅各抗议道:“我们的歌剧没有触犯任何法律,这样停演根本没有依据。”

科诺先生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对这件事感到震惊。你们两部歌剧我都非常喜欢,也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但枢密院的命令由国王亲自批准,不可违逆,你们必须遵守。”

“这是枢密院的最终决定?”阿尔伯特若有所思。

“是。——只有枢密院或者国王本人才能撤销这道命令。”

“要是我们不停演呢?”

“那你们就违反了枢密院的命令。雷耶歌剧院会被查封,雷耶先生和两位作曲家都有可能被抓判刑,两部歌剧的主要工作人员也会遭到惩罚。”科诺先生公事公办地说,“三级会议就要开了,这正是各阶级和解合作、开诚布公的大好时机。雷耶先生,请听我一句劝,您可不想背上公然违抗法律、挑起阶级冲突的骂名吧?”

“当然不想!”雷耶先生立刻答道。

“那么就请遵守法令吧,别生出什么事端。……除非……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塞维涅子爵,您不妨向您父亲求求情,加上您又是杜波瓦公爵的女婿,他一定愿意帮助您的。”

“我明白。”阿尔伯特低沉地说。

科诺先生和同事离开了,雷耶先生还呆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雅各则偷偷地观察阿尔伯特的反应,他知道,阿尔伯特此刻的决定也许会给他们的未来带来不可逆转的影响。

终于,阿尔伯特从训令上抬起头来:“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说得斩钉截铁,“这些诽谤、威胁和骚扰……只是为了维持一个腐朽却又贪婪的家族。这一切都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我不能拖累你们。就算歌剧真的停演,只要我还游离在第二等级之外,天知道他们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甚至是威胁你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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