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银话太难索了。”这是发音最不标准的电冰箱。

娃娃的屏幕似乎都在颤：“大人拿起我的时候，我都快吓得死机了。”

“你那个主人跟大人走得很近，你还是克制点好。”无线路由器提出忠告。

“人家再也不敢高调了啦……”

“还有，你们都不琢磨琢磨，我们为什么忽然都能说人语了么？我感到一股力量在体内蠢蠢欲动！”

“嘘——大人醒了。”资历最老的吊灯出声提醒。

他们怎么讨论，怎么隐蔽，和白顾无关。

夜里两点多，白顾又听见了那碎碎念。

“……男儿当御剑……男儿当御剑……男儿……”

幻听严重了？没听说过会传染啊。被念了二十分钟的白顾睁开眼，将之定性为白天受到吴小虎影响而产生的幻听反应。

随后淡定翻个身，继续会周公。

这一合眼，虚空中忽然亮光一闪。

须臾间，一柄蓝紫细剑刺破混沌，悬在眼前。

白顾二十七年人生中，二十五年被规律地碎碎念中，今天，第一次，看到了其他动静，一把剑！

剑身微微颤动，忽然传出雌雄莫辩的清亮嗓音，兴奋雀跃：“相公——”

白顾心理承受能力相当强悍，面对这种场面，不慌张也不激动：“你认错人。”

“绝对不会啦！”蓝紫细剑绕着他飞快打了几个圈圈，“这剑意，这杀气，这死亡的感觉，你一定就是我相公——哎哎，相公，你要去哪里？”

“睡觉。”

“别呀别呀，相公……”

还不如像以前那样规律地碎碎念。白顾看着围绕自己周身的蓝紫色电光，无奈扶额。怎么做个梦也这么折腾。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柄看起来既漂亮又蕴含着威力的剑，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

和他不一样，今天没有受到打扰的古时水，顺利碎碎念完毕，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扎起，爬到二楼卧室，闭目养神。

他也有工作要忙，次日一早就要出门谈生意。

这大晚上的，凉风幽幽，吹得很是舒服。

窗帘哗啦啦响动，玻璃被砰砰敲响。

古时水蓦地张开双眼。

声音不对。

他扭头向窗帘看去，淡蓝色的面料此刻大展，凸出一个鼓鼓的长条形，大约有一米五长，七十公分宽。

灵异事件？

古时水把头上皮筋一扯，淡定：“小松，过来。”

“时水哥哥！”窗帘后面果然是小松本人，听见喊他，一溜烟扎进古时水怀里，哇哇大哭，“为什么一直装着没听见也没看到我？小松急死啦！”

他身上绿衣零七八落，全是泥土，眼中淌着绿色的泪水，嘴角还带着褐色污渍。

古时水揉着太阳穴继续淡定：“你打算听我解释半小时，还是说你的事儿？”

一句话提醒了小松：“时水哥哥，救命！你救救小宇哥哥吧！有个臭道士要抓他！”

“为什么？”古时水一语双关。既像询问为什么小宇被抓，又像在问为什么要自己去救。

小宇看着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还心肠软，这种一看就温驯的品种，一般不会随便招惹是非，十之八九是被人惦记上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必定劫数不少。

古时水对于劫数天机并不在意，正所谓大道三千，条条飞仙，扛过去就扛，抗不过去就死。但是他的关注点在于，他有什么理由去救？

好吧好吧，再不去，自己身上床上就满是松脂了。

“假肢给我。”

小松卷着旋风飞快达成他的要求。

“背包给我。”

“……好重。”

“因为有锤子。”古时水一翻手，从包里把今早钉钉子的铁锤拿出来，在手上颠了颠，“走。”

第八章：材料

小松焦急无比，但他和古时水不一样，他躯体能够虚化，来去如风——当然有限定范围，不然小宇也不会凌晨找古时水借车拉树根了。

古时水的身体似乎并不能虚化，只好一步步走，速度自然慢。

还没有走到蓝蓝宠物医院门口，就听见那边不住响起怪叫。

医院并没有拉上卷帘门，里面还有灯光。

医院前面，或走或卧，围着好几只猫。

古时水还没有走到跟前，一道人影从门里飞出，摔倒在地。

定睛一看，正是小宇。

白色半袖T恤上，交错道道鲜红，两条腿以奇异姿势扭曲在一起，运动鞋掉了一只，鲜血沿着米色裤管往下滴滴答答地流。

小松冲过去把小宇抱在怀里，小宇奄奄一息，面庞高高肿起，将眼睛挤成一道缝。

“呀，你的胳膊呢！”小松抱他时，觉得手上湿腻粘稠，才发现他左臂齐肩断去，伤口参差。

“你怎么又回来了……走……不关你的事……咳咳……”小宇一说话，从嘴巴里呕出了黑红色破碎的内脏。

话音未落，小松抱着他忽然就地一滚，险险躲开一击，原处地砖已被轰得炸裂。

哈哈大笑传来，从医院里踱出一身漆黑小个子高人孙老道。

孙老道的神态，和白天相比简直换了个人，用来伪装的黑框眼镜下，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志得意满。他一手拿着把木剑，另一手拿着……小宇的手臂！

古时水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孙老道一边走来，一边将手臂举到口边撕扯吸吮，神态满意之极！

在孙老道身后，全身狼狈的娜娜正一次次从地上跃起，冲击翻到在地，横亘在它和孙老道之间的轮椅。

按照常理说，娜娜一直忠心护主，完全没道理不去撕咬孙老道，而是对着轮椅撕扯。

再按常理说，娜娜这样的蛮力，足以将轮椅顶翻。

但现在，见轮椅纹丝不动，而某处在它不断撞击下，弄得一塌糊涂的血迹，就知道它作了多少次无用功。

变成这种场面，答案只能是被孙老道设了禁制。

小松怒目而视：“你这个坏人！”他拖着小宇身体，往古时水身边躲。他相当有自知之明，觉得情况不妙就立刻抽身去搬救兵。现在感觉不对，就把古时水顶在前头。他有感觉，对方不是一般人。

“哦？想不到还有帮手？小娃娃，你也想碍老夫的事？”孙老道说话的口气也变了，白天那个温和青年形象一去不返，“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下他，赶紧走，老夫饶你一命。”说着，又在残臂上狠狠啃了一口，撕下大块皮肉，咀嚼几下，感觉十分美味，全然不顾顺着嘴边淌下的鲜血。

“你要杀了小宇哥哥，还说什么好生之德！”

“再不走，连你一并杀！”孙老道毫无顾忌，目光看向站在那里的古时水，显然没有将对方也当成威胁。

出来匆忙，古时水只套上假肢，马尾没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目前身上就裹着一件铁锈红的修身睡袍，中长款，两条假腿清晰可辨。

如果说起他全身上下携带“武器”，不过是他手里一柄铁锤。

要说奇特之处，大概也只有这把铁锤了。和市面上的木柄锤子不一样，它通体都是铁的，从锤头到把手。

“喔。”古时水慢吞吞把铁锤一扬，淡定，“你没听说过雷神之锤吗？”

“看片看多了吧。”孙老道哼声。常在红尘走，必须接地气。

“一，你马上走，我不留你。二，你不走，我也不留你。”古时水继续淡定。

两个“不留你”，字面完全一样，包含的意思大有不同。前者很忍让地表示一切不究，后者代表的意思是渣都不剩。

孙老道再次从残臂上扯下一块肉，嚼吧嚼吧，嗤笑：“不留我？你怎么个不留法？”他含含混混打了个呼哨，旁边蹭地跳出道黑影，一边凄厉号叫，一边张牙舞爪直扑古时水面门！

这还不算，又有几道黑影从后偷袭，直接对着小松和小宇就是一通乱抓乱咬。

——猫，不仅是围观者，还是进攻者。

古时水见状，一锤子就随随便便飞过去了。

小松猝不及防，又要护着小宇，干脆放弃保护自己，全身趴在小宇身上，自己头和后背空门大开，分明是拼着受伤也要把怀里人护住的架势。

攻击果然密如雨下，第一抓撕裂他的衣服，第二抓就狠狠勾掉几道肉，后面还有三抓、四抓……

嗯？有点不对。

小松错愕抬头，后背虽然还火辣辣地疼，然而已经变成了毫无章法地踩踏，还有猫儿软绵绵咪呜咪呜的叫声。

甚至倒刺的舌头还在他耳朵上舔舔舔？

欸……忽然背上一轻。他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张猫脸，对方毫不客气地舔了他面颊一大口，毛茸茸蹭过来求爱抚。

古时水抽抽鼻子，抬腿踢踢他：“把小宇抬回去。”

“……那个坏人呢？”小松发傻。

“那里。”古时水顺手一指，侧身。

刚才还威风凛凛拽得二五八万的孙老道，静静躺在地上，气息全无。

“他……怎么了？”

“死了。”

“死了？”

“是啊。”古时水浑不在意，似乎这是件很平常的事。

——严格说来，对他来说，这也确实是件很平常的事。

人一死，禁制自然消失，大狗娜娜此时也终于绕开轮椅，跑了过来。它怒吼着几个转身，赶跑围上来的五六只猫，随后低鸣奔回，舌头在小宇脸上不住地舔，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行了，他没事。”古时水迈开步子，摇摇晃晃走到孙老道跟前，把锤子从对方天灵盖里拔出，甩了两下，挑对方衣服干净的地方，擦擦脑浆。

“我、我该怎么办？时水哥哥，不救小宇哥哥，他会死的呀！”

“鱼鳍可以再生。”古时水慢悠悠回答，“宠物医院有鱼药和鱼用营养液吧。”打从披散头发见到小宇后，他就明白了对方坐轮椅的原因——再怎么制造幻象，也没有办法改变鱼尾巴没法走路的事实。小宇大约应该是化形未成功的妖怪。

而小宇和娜娜的关系，他觉得自己也搞清楚了，跨物种恋爱还真是够辛苦。

小宇清醒了些，惊诧目光扫来，低低答应：“有。”随后又和娜娜说了几句，娜娜吼了一声，拉着古时水往医院里面走。

小松则先放下小宇，飘过去把轮椅扶起推来，把小宇扶到轮椅上，推进去。

一直上了三楼，将人扒得干干净净，放在超大号浴缸里。

鲜血顿时将浴缸染红。

“现在放水，会一直流血的吧？”小松有点手足无措。

“有药。”

他把小宇剥干净放进浴缸的工夫，古时水已经拿着一包消炎粉走上来，撕开一道口，往创口上撒。

小轮车响动，娜娜推了几个茶杯过来，还有内服药。白水是给小宇的，茶水用来待客。

此外，还有枚光滑的银色贝壳，足足一个成人巴掌大，厚厚鼓鼓的，像个钱包。

在小松的帮助下，小宇喝完药，恢复了点精神：“谢谢……小松，还有时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还好你没事……”小松露出大大笑容，然而笑容只维持了一秒，随即突兀变得要多扭曲有多扭曲。

第九章：行踪暴露

“疼疼疼！”小松满眼泪花。

古时水给小宇撒完消炎粉，剩下半包全倒小松背上了。

“我不用上药啊，松脂能帮助修复……”小松咝咝吸着气解释。

“这不是人类的药粉。”古时水把倒空的包装袋交给他，“看介绍。”

“妖怪通用。”此时小宇插嘴，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精神好了许多，看到古时水望过来，便开口：“时哥，麻烦您了，我这样儿不方便，等过两天上门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这个小小心意，无论如何还请您收下。”

他郑重其事，娜娜叼起贝壳往对方掌中递。

古时水揉揉太阳穴，伸手接过，随意说：“行吧，这个我收下了。”他晃晃荡荡按开电梯。

小宇又对小松表示感谢：“快回去歇歇吧。我睡一觉恢复恢复，慢慢就没事了。”

“小宇哥哥，你的手臂真能再生？”小松还是不放心。

“相信我，我可是鱼啊。”小宇忍痛微笑，“很厉害的鱼。”

“好吧，我帮你收拾屋子。”小松的伤是皮外伤，只要不用火，树木本身抗打击能力还是挺强的，他飘身到了一楼大厅，古时水也刚刚出了电梯，正打算往外走。

“时水哥哥，”小松扑过去，“谢谢时水哥哥！”

“怎么谢法？”

小松想了想：“我的松脂有很多，努努力修炼，过几年根上可以长茯苓，都给你。”

还真是小孩子，太实诚了。古时水拍拍他的头：“你先把自己长好再说。”

打发走这两个，他看向坐在浴缸边上的娜娜，叹了口气：“娜娜，你……”

娜娜立起来，舔他面颊。

“是的，你不走，你和我在一起。”小宇仅剩的手臂搂着娜娜的头，“没想到会有人找过来，而这家伙能找过来，这下泄露踪迹，我的族人也就快找上门来了吧……我不会跟他们回去，无论如何。”这也是他急着把人打发走的原因，不想再让古时水和小松牵扯进来。交给古时水的贝壳，算是他大半家当。

娜娜低吠几声，似乎很不同意。

“我们再换个地方？不行，这一次，动静太大了，你知道，我本身的味道特殊，又流了这么些血，族人们鼻子都很灵。而且我这个样子，根本掩盖不了味道，藏到哪儿都会被族人找到吧？”小宇说，“对不起，我不会和母鱼结婚，我就是那么自私地想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后悔了，我也不放手。”

家里不同意而私奔这事儿，谁又能说得出对错呢？

娜娜呜咽一声，大头凑过来，将小宇脸上脏污舔掉，眼中淌下两行清澈泪水。

“嗯，这些年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娜娜，我爱你。”小宇轻轻亲吻娜娜的鼻尖，提出他的建议，“怎么都是死，而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死掉。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娜娜听小宇这么一说，忽然挣脱怀抱，往后倒退几步，目露凶光，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吠。

“娜娜，别怕，不疼，”小宇悲伤地笑，“现在不动手，我怕他们来时，就来不及了……”

“小宇哥哥——”满脸惊慌的小松突然打断了浴室里悲伤气氛。

“……小松？”

“时水哥哥问你掉下来的手臂还要不要……”

“随意拿走吧。”对于人类来说很重要的手臂，在鱼的心目里并不很重要，毕竟鱼鳍能再生，就像人类失去指甲会疼一阵，但慢慢总能长出来。

小松看起来有点为难：“他说给我用……”

古时水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断掉的也是肥料，正好你需要补补，没必要浪费便宜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