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好了。”小宇笑笑，“别担心我，真的没关系。”他顿一顿，补充，“那个人的尸体，现在合适做肥料吗？你一起拿走，能消化吗？”

妖怪比较顺应规律，来自尘土，回归尘土。无论什么生物，都不例外。因此尸体只是皮囊，能够化成养分，重新哺育生命，也是参与天道循环的一种。

作为宠物医生，小宇不仅仅限于救治猫猫狗狗，也不限于飞鸟爬虫，领域涉及到植物，相当正常，此时他提出的问题也很专业。

实际上，没有经过发酵腐熟处理的尸体，并不适合作为肥料。

并不是说尸体没有营养，相反，尸体营养非常丰富，随之带来的影响是，分解时会产生热量和有害物质，反而有可能将植物的根烧坏。

好在小松也不是普通的植物：“我之前没试过，应该没问题，不过时水哥哥说，这个人死在这里，按照人类的习惯，会给这里造成麻烦，他去开车过来，准备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小宇顾不上和娜娜多温存些时间，惊讶。

外面马达声响，显然，古时水把他那辆金杯面包又开出来。

“我去帮他搬尸体。”小松说着往窗外飘，正要飘下去，忽然一个停顿；“时水哥哥有麻烦，他被人围上了！”

严格说来，小宇除了幻术和催眠，并没什么其他能力。一惊之下，他想到的就是族人到来：“小松，来的人是男是女？”

“男的，好像是……纯人类？”小松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不多，两只手就能数过来，除了园丁和园林局绿化人员以外，约等于零。他生长在苗圃，运输到这小区，要么忙着伤心，要么忙着休整，哪有时间分心观察人类，和人类打交道？人类砍断他的脚，他没有积累怨气和戾气，已经难能可贵了。

纯人类？不是族人，但也属于必须要应付的人类。小宇知道，人类社会的规矩特别多，杀人是不被允许的行为，杀人者会受到严厉制裁。针对破坏人类规矩的妖怪，以及破坏妖怪规矩的人类，更有双方共同合办的专门制裁处进行处理。

当然，妖怪的规矩，相对来说，比人类可少太多了。

纯人类一般看不见小松，他直接飘下去，扒着古时水，听双方对话。

小宇拍拍娜娜的头，娜娜沿着楼梯跑下去，经过一楼大厅时，停下了脚步。

“你在找尸体？”古时水晃晃悠悠过来，“还是找人？”此刻他到是套上了衬衫和休闲裤，依然黑发披肩散落，看起来有几分颓废青年的范儿。

娜娜尾巴一摆往外面跑了两步，看到外头已经没人了，又跑回来，汪一声表示怀疑。

“小区保安听见猫叫太厉害，巡逻顺便过来看看而已。”孙老道的尸体，被古时水直接拽到前台里面挡住了。孙老道手里那把桃木剑，不知被古时水收到哪里去。

娜娜又叫了几声。

“不知道怎么办？你没见过我名片吗？”古时水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我这行当，做的就是堂堂正正毁尸灭迹的事儿。”

小松飘过来：“写的什么？”他不识字。

古时水还没有应声，忽听楼上传出很大的响动，娜娜闪电一般蹿上了楼。

古时水速度一向快不起来，刚刚走进电梯，就听到娜娜从未有过的怒吼。

——啧，空气中全是鱼味儿。

第十章：琵琶鱼

浴室里多了三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三头妖怪。

衣着倒还普通，碎花连衣裙有之，OL小西装有之，波西米亚长裙有之，胸前均波涛汹涌目测F+cup，说明着性别。

然而不能看脸——再丑的人也长不成那付尊容。

真的是妖怪，一个个人高马大，挺着啤酒肚，横眉立目，青面獠牙，宽嘴鼓睛加上大塌鼻梁，额头上顶着一个肉瘤，相貌简直穷凶极恶惨不忍睹。

偏偏说话声音又娇滴滴，右边那位波西米亚半嗔半羞打招呼：“小宇弟弟，好久不见了呢。”这个还是几人当中比较清秀的一个。

娜娜横在小宇身前，小宇已经被拽出了浴缸，正靠着浴缸外壁艰难坐起。

看到这三位，再看同样一脸凶相的娜娜，古时水对小宇的审美观有了一定认识。

“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居中的那位OL发话，“族里能化形又没结婚的成年雄性，就剩你一个。”

“如果你们同意我和娜娜在一起，我早就结婚了。”小宇抗议，用作支撑的右手，悄然握紧。

OL啧了一声：“你们结不了。”她嫌弃地说，“就算你找条鱼，我们也不是不能忍。竟然找了个陆地动物，绝对不允许。”

这个年代还有包办婚姻？古时水出了电梯，观望事态发展，没急着往前凑，小松先一步跑过去帮扶小宇：“小宇哥哥，他们是什么人？”

OL打量小松，抽抽鼻子没嗅到肉味儿，就不将这个小妖怪放在眼里：“小宇，今日找到你，就马上成婚吧。我，小红，小丽，你挑一个。”

“你这是强买强卖！”小松指责，“小宇哥哥怎么会马上结婚！”他对美丑没什么分辨力，但对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满满恶意非常敏感。

小宇点头，借着小松的扶持，微微调整坐姿，刚刚止住的鲜血又流了出来，染小松一身。他也不在意，右手覆在小腹上，微笑：“嗯，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能为喜欢的人奉献生命，一生都没有意义。”他甚至扭过头问小松，“小松会支持我吧？”

“当然！”

“识趣的就让开，我们琵琶鱼族的繁衍大事，不能让你一条雄鱼毁了。”OL说着往左右看看，“你们俩谁想要他？嗯？”说着，呲了呲牙。

碎花裙小红和波西米亚小丽互相看一眼，齐齐往后退一步。

那相对比较清秀的小丽，当先开口：“康姐，我们都听您的。”

“真是我的好妹子。”OL康姐满意了。

娜娜瞪着眼前三条母鱼。敌众我寡，身后还有小宇没战斗力，无论哪条母鱼近身都不是好事。

琵琶鱼一族，向来以雌性为尊，母鱼的战斗力相当厉害，更何况一次来了三条。

“时水哥哥，想想办法啊，小宇哥哥明显不想结婚。”小松目光投向救星。

“什么，这里还有人？”三条母鱼四处望望，抽抽鼻子，依然没闻见肉味儿。

“琵琶鱼的视力，果然不太好。”古时水并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发话。

母鱼们微微转身：“你别碍……”“事”字没有说完，娜娜蹭地窜出，利齿对着康姐的咽喉就咬下去。

康姐不慌不忙，同样张大嘴巴，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厚——”

腥风凛冽。

娜娜原本之前一战就损失不少力气，被这一声连震带熏，弄的头昏脑涨，竟咬了个空。

这还不算，康姐蒲扇般的手掌扬起，迅疾绝伦，一巴掌直接将娜娜抽回浴缸，浴缸缸体顿时放射状碎裂。

不仅是娜娜，就连小松也受到波及，头晕脑胀捂着鼻子抱怨：“好臭！”

“没化形的小妮子，跟我斗？”康姐往地上啐了一口。

“娜娜！”小宇使足了力气往娜娜身上一扑，用全身压着对方，艰难抬头，求情：“康姐，逃婚的是我，跟娜娜没关系。”

“非我族类，弱肉强食，你不会那么天真以为，拐走雄鱼就一点罪过没有？”康姐冷笑，“小红，小丽，收拾这只狗，我和小宇马上结婚。”

“等等！”小宇连忙叫停，“康姐，你也知道，我一旦结婚就会死，在死之前，能和娜娜说几句话么？”

娜娜忽然开始挣扎，而小宇早有预料，张了张嘴，催眠的音波回荡，娜娜眼皮一沉，强打精神没有睡过去，但也没有再度挣扎。

“康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辜负了族人的期望。作为雄鱼，我本该在成年以后就主动和你们结合的，我族历来子孙不旺，又分散在天南地北，繁衍生息自然是头等大事。”小宇慢慢地说，右手悄然伸到娜娜腹下，五指并拢一划，竟然将对方皮肤划开，紧接着手掌就抵了上去。

对着三条母鱼，小宇继续说下去：“我琵琶鱼一族，向来是雄鱼成婚后，化为雌鱼身体一部分，从此紧密相连，很抱歉，怕死的冲动代替了繁衍的本能，我那个时候并不想死，在外游荡的时候，遇见了娜娜。”

手掌探入娜娜的腹部，鲜血流淌，被之前的狼藉掩盖，看不出什么。小宇五指无声无息并拢，贴在卵巢附近，那是所有雄琵琶鱼的墓穴。

雄性比雌性脆弱得多，为了下一代，他们将自己完全寄托在强壮而庞大的雌鱼身上，起初还能从雌鱼体内吸取养分得以维生，慢慢地整个身体就会退化，从消化器官到运动器官，逐渐消失，直到最后，只有自己的生殖器官留在雌鱼体内，永远成为雌鱼的一部分。

这是琵琶鱼群的婚姻。

但是小宇并不想要这样的婚姻，尤其开启灵智之后。生活那么美好，为什么要死在母鱼肚子上？

他想化形，他想活下去，他不断努力着，直到一天，他遇见了娜娜。

爱情的到来毫无理由，他愿意等娜娜化形，愿意用娜娜的方式两两结合，孕育后代。

在琵琶鱼一族看来，当然这想法十分之离经叛道，这是叛族，这是大罪。

小宇仓促之下化形还没完全成功，就这么逃了。

一直小心翼翼遮掩身份，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好好生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又想得到？

第十一章：鱼火锅

小宇低声诉说着，诉说着他的胆怯，诉说着他的过错，手掌则渐渐融合进娜娜身体。

然而康姐并没有给他太多机会进行融合。

上前两步，飞起一脚，连人带狗一起掀翻。

她马上就看出小宇说了这么些话的目的何在，冷笑：“贼心不死，想拖延到你们融合，嗯？”说着，毫不犹豫又是一脚，直接蹬在小宇肩头，微微“喀嚓”声响，竟然硬生生将手臂踢折。

小宇平生最大的勇气不过是和娜娜私奔，要说反抗，真是不敢。雌鱼在族里如何威风，雄鱼如何弱小，命运如何既定，这些还不是从他有记忆开始留下印象的，而是家族遗传传承，自受精卵而始，深入骨髓的、天然的恐惧。

现在被康姐踢折了手臂，全身上下没有能动的肢体，完全丧失反抗力。

他身体动弹不得，凄惨笑笑，猛地一个挺身，后脑结结实实磕上了浴缸。

之前被娜娜撞裂的缸壁无法支持，轰然破碎，水流哗哗。

小宇的脖子，就抵在锋利碎瓷片上，血珠红艳艳地，一粒一粒冒头，一串一串往下滴。

可惜，不够重。

“你宁愿死在这里，也不和我结婚？”康姐挑眉。

“原本这也由不得我……”小宇虚弱回应，雌鱼最看重的，不过是雄鱼的生殖器而已。至于雄鱼的个人意愿？场面话，问问就算，谁会当真。

“知道就好。”康姐说着，掀起她的OL裙，露出暗白色肚腩，伸出了手，看方向看架势，是要把小宇整个脑袋按进自己腹部。

小松一晃，拦着对方不让上前，求助的目光向古时水看过来。

“咳咳。”古时水二次被晾在一边，不禁出声提醒，“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也太猴急了。”

“你还在？”对于没有肉味儿的东西，母鱼一向不放在眼里，就当个死物。

“虽然很没存在感。”古时水说，“可是我收了人家的礼，总抹不开情面。”

他不知何时又把铁锤掏出来了，老话重提：“给你两个选择：一，你马上走，我不留你。二，你不走，我也不留你。”

依然是微妙的重音之差。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干涉我族的事？好大胆子。”小丽上前两步。

小红同样上前：“康姐，把他交给我们。”、

“很好。”康姐一边说着，一边张手去扇小松。

古时水的锤子也在这个时候出手。

对方三个，古时水一个，可他怕个锤子啊。

母鱼们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

半小时后，厨房飘出香味儿。

古时水小心翼翼地，两手捧着一只大海碗，坐到桌前：“你们谁要，锅里还有。”

琵琶鱼虽然长相凶恶，说实话挺美味的。在日本就流传着“西有河豚，东有鮟鱇”之说。所谓“鮟鱇”，指的就是琵琶鱼。欧洲也将之称为“穷人的龙虾”，可以想象究竟有多美味。

本着第一不要浪费，第二毁尸灭迹的想法，古时水料理了三条鱼精后，再接再厉了一把，进厨房料理死后变回原形的琵琶鱼。

娜娜腹部包扎过，正凑在小宇跟前不住舐舔对方，间或低吠两声。

浴缸损毁，小宇双臂又失去功能，没有平衡性，只好乖乖躺在床上，和娜娜说悄悄话。

因此能回应古时水的人，也就小松一个。

“我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可以吗？”小松有点跃跃欲试。

古时水在烹饪之前，已经将鱼骨剔去，夹了大大一口鱼肉：“你试试，我手艺还算不错。”至少刀工不错。

见他泰然自若的态度，小松扒在他耳边，悄悄问：“时水哥哥，你……会不会把小宇哥哥吃掉？”

古时水筷子顿了一下：“嘎？”

小松会错意，连忙说：“我把以后所有松脂和茯苓都给你，你不要吃掉小宇哥哥好不好？”

“没必要吧。”古时水咽下一块鱼，筷子继续开动，“我没那爱好。”他不在乎杀，但杀伐有道，并不嗜杀。

“时水哥哥最好了！”小松吧嗒亲了古时水一口，“我去盛鱼！”

除了小松装了一盘子，这锅鱼几乎被古时水包圆了，他抹抹嘴巴，站起来，收好鱼骨，把第二锅鱼炖上——三条母鱼精，个头自然不是一般琵琶鱼能够比拟，区区一锅哪里够——随后走到卧室：“你们好点了没——你先别动。”

小宇乖乖听话，这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暴力了点儿：“时哥……很抱歉牵扯时哥进来。”

“没事，你可以理解为我想吃鱼火锅。”古时水说了个冷笑话。

“时哥说笑了。”

“好吧，不用感谢我，你付了报酬。”古时水扬起手里那枚银色大贝壳，“真正原因是这个，这个归我了。”他打开贝壳，拿出一块乌漆墨黑的东西，看形状像树枝。看质地像矿石。

小宇连忙说：“时哥尽管全部拿去。”

雄鱼未成年之前一定要在深海游历，以便培养健康的体魄，供雌鱼消化。游历途中积累一些收集品，实在非常普遍。

“全部没必要。”古时水说，“除非你后头还有麻烦。”

这句话就有深意了。

小宇秒懂，人家把台阶铺到面前，自己再不走可就太傻啦。

“母鱼有地盘划分，康姐她们三个应该是这城市的，短期内不会有别的母鱼涉足，暂时比较安全。”小宇说着，努力挺了挺脖子，娜娜在他身后顶着他的背，将他艰难支撑起来，“时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