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加油吧，我在钢七连等你！

27.士兵二

秦玥在钢七连也混得差不多熟了，成才和他目前是队伍里的尖子骨干。

那天他正在训练打靶，风有点大，有点让他瞧得吃力。突然有个同志跑过来和他说，有个红三连的士兵来找他，秦玥就知道是许三多。

和班长请了假直接跑到部队门口，秦玥老远便看见傻愣愣的许三多踮着脚尖朝里面望。“许三多！”

“秦玥，你来啦。”许三多腰间斜挂着一只黑色的帆布大包，配上绿军装，呵，还真有点那个样儿了。

秦玥点头，将许三多带进了部队。

许三多说他是来镇上买几块钱的花籽的，他想在路边再种上花。秦玥没有接话，只是听他一直傻笑碎碎念。他说，他在铺一条路，他已经在划出线条了，又把土翻一遍拍实，再从荒原上捡来很多各种各样的石头存着。他说，他想拼成一个大大五角星图案。班长老马知道他的想法后很鼓励他，他说他要来镇上，老马就立马准假，而且要他来团里好好看看。

秦玥沉默看着自顾自傻乐的许三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错，许三多很笨，他也很傻，傻到有时候别人的用意都猜不出来。秦玥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故意去忘记或者忽略。但是秦玥想，有时候确实许三多是幸运的。红三连班长老马会让他来，是希望许三多就此跑散了心，别再干这愚公移山的事情。看守输油管道的任务根本是无惊无险的。那边的士兵除了干这件事，身边除了同班的人在没有活人了。那里在秦玥眼里是监狱，你能得到的就只能是枯燥。然而你也能在那里挖掘一点东西，就像许三多。

许三多应该是穿上军装以来第一次自由行动，瞧着他那个傻样儿，秦玥竟叹了口气笑开。担心什么，傻人有傻福。

说着，成才来了，他刚才在指导员办公室，所以也没来得及看许三多。

成才是个追求完美地人，他自傲他聪明，他有昂起头的资本。作为一个农场来的大学生新兵蛋子，成才知道他必须在这里站稳，然后努力爬上去。这身军装给他带来的不仅是荣耀，还有对自己的交代。

成才接替了秦玥解说的工作，秦玥跟在一旁看着成才骄傲地拉着许三多看遍了战车的每一个座位和射击孔，他告诉许三多他现在的理想，他的目标。秦玥能清楚看见许三多眼中的羡慕和一丝低落。

其实许三多这次来部队也是有心里准备的，可到底还是让他惊了眼。他第一次体会到兵还有很多种，在红三连他以为端上杆空枪就很威风了，可人家成才是坐在被360度火力武装得象豪猪一样的战车上，一个射击日就打掉几百发子弹。许三多将战车上的那个座位细细摸了一遍，明显的气馁。

秦玥摇头一笑，这傻蛋儿怎么到了红三连还是没有什么建设性思想觉悟啊。

趁成才一时间有事，秦玥悄悄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许三多拉到一边。

秦玥怕他心里产生问题，拉着许三多仔细讲了点钢七连的东西，又给他分析了一下他修路的利弊，再把最近他明里暗里打听到的部队的事儿告诉他，秦玥觉得自己太好了。

可许三多一句无心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

“我喜欢在红三连，我喜欢没事儿的时候修路打发时间。”

上手就是一个脑瓜子，听到一声清脆，秦玥突然松了口气。是啊，他有点魔怔了，许三多可是许三多啊。他活的久了，替许三多担心，竟然没想到他自己的心思。……唉，算了，许三多就是个榆木脑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后来，成才忙好了事儿极大方地拉许三多和秦玥去军地餐厅吃饭。成才和秦玥一样担心许三多的前途，同样和秦玥给许三多讲了许多有用的东西。许三多告诉成才，他现在很忙，很充实，做很有意义的事情。成才搞不明白，许三多告诉他是修路，成才傻了眼。秦玥边喝酒边笑。

难得班长史今来餐厅给战友打病号饭，遇见三人。史今瞧着这个有点变黑的许三多，心里有点心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兵，尤其是许三多仍对着他一副崇敬之极的神情，他竟然有种想钻进地洞里的想法。

史今跟许三多干了杯酒，撂下句“我没你心里这么好。”便逃似的走了。秦玥瞧着眼神打趣，这个史今也是个老实人。

付账的时候听说史班长给偷偷付帐了，三人竟然无言。

在军营的时间总是过得不够用的，秦玥暗地里和班长史今较上劲儿了。他改变了想法，突然觉得老实人有时候也停狡猾的。他现在完全将史今树立为目标，他要超过他，他要打败他。

“秦玥，你还嫩得很呢。”这么一句话让秦玥纠结又记恨许久，果然和许三多一道儿的都是些傻蛋儿。

当然，有功夫，秦玥也会托人去打打消息，他边训练边听着人带来的消息乐的也不行。

这红三连五班的路现在是全班在修，有一次直升机例行巡逻，不如以往朝修的路贴得很近。原来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的五条分径赫然构成了一个醒目的五角星形，好嘛，这不修还好，一修出事儿了。

秦玥听说，营部连部的电话一个个打到五班，问五班到底在搞什么。据说这架势已经惊动师里来电。秦玥自己想象着，中国军人，热爱军装部队五星红旗。他们修路就修路罢，还整个五角星试试。摸了摸下巴，他往厚黑里想，怎么看都有点阴谋。

果然不出秦玥所料，红三连那个荒凉的地方，指导员亲临。秦玥心思早在当了几十年皇帝给锻炼出来了，哪里会想不到这里面的小道道。典型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许三多傻人有傻福，秦玥早就知道了，再说又是主角。好吧，秦玥承认他有点嫉妒了，同样是兵，就那个傻蛋儿混的这么莫名其妙。

许三多被那天来的张干事挖掘了“灵魂”，其实就是一张许三多的速写。之后张干事的那幅速写被登在军报上，秦玥也看到了，据说那个站在五角星上的士兵被认为是结合了象征与写实精神的杰作。默默嘴角抽搐，许三多能结合象征和写实？算了吧。

机械化团要求团主官每年进行登车射击考核，汇合那天，因为张干事那张画拿了全军三等奖，团长专门夸奖了一番。

说起这团长，倒也和五班颇有渊源。他做排长时曾在五班地盘上驻过，动了全排力量修路却因资金种种问题没能成功。张干事就跟团长吹了一通红三连五班修路的事儿。汗，到底是部队里的文化人。他比老马更会渲染，忽悠得团长最后说，这样的兵放在荒地上是个浪费，他应该放在这战车里打冲锋。

好吧，团长都说话了，下面的人哪里敢不听，马上把命令落实下去。很快，许三多的调令很快传达到连里，来带人走的指导员将许三多带回了钢七连。

再次见到许三多，秦玥真的不是故意笑到肚子抽筋的。没办法，这娃脸上挂着未干的眼泪，旁边一大片黑乎乎的被抹开，活脱脱一只大花猫。

听他委屈地说着对五班班里人的不满，还说他们一听到团部来人了就连踢带骂带拽的让他走，太过分了！

秦玥笑而不语，许三多，真的是很羡慕你啊。

修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多也就一团部嘉奖。而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让一个人包揽，这是常有的事，五班老马他听说了，是个没活络心思的。他能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怨言地待几年，秦玥也还真佩服他。部队因为这次的事儿希望让老马能继续在军队干下去，毕竟老马年纪有点大了。秦玥一开始真以为老马会全揽了荣誉，然后去团部，哪知道会让给傻蛋儿许三多。这老马作为军人，是个好的！

许三多回到了连部。这种傻傻的愣头青，秦玥想大概会有不少上面的欣赏的。指导员把许三多领到团长跟前，许三多有点慌神，在见团长前他还很虚心地向秦玥问了见团长的注意事项，被秦玥又是一巴掌。

团长把许三多分到了钢七连，指导员傻了，成才和秦玥高兴了，而连长高城不乐意了。钢七连是全团的骄傲，训练最严苛的连，也是淘汰率最高的连。他看着许三多，如同中了一发澳洲土着的回旋飞镖，转了个大半年，胡汉三又杀了回来。军人世家的高连长为了他的连队荣誉，要把许三多给打回去。一旁班长史今终于提出要求，他要这个兵，希望把他带好。高城终于犹豫了会儿答应了，他在钢七连从排长干到连长，可以不给团长面子，却真不能不给史今面子。

奇迹般的，许三多又回来了。

28.士兵三

许三多被安插在钢七连一排三班，和秦玥他一个班。秦玥看着面前许三多经典的傻笑，也笑了。果然孩子什么的，走远了不放心还得放在自己底下才安心。 钢七连一排三班，班长是史今，班副伍六一。和许三多同乡的成才在三班对面的三排七班，说起来，秦玥倒是对这个成才改观不少，这个人在名利方面有点不择手段势利，唯一可取得是他对许三多的那份心，想见着他好。

成才每天欢天喜地对许三多挤眉弄眼，秦玥好笑地摇了摇头。

史今将许三多安排在秦玥的下铺，成才就拿了好烟凑过来想“贿赂贿赂”咱们史今班长对许三多多多包涵着点，哪里知道班长不在，只能转移去勾搭副班伍六一。说起来，这成才倒也不辜负他的名字，成才成才，如今也算是个才了。他现在已经是三班的狙击手，拎着那支八五狙击步枪走在一群扛八一枪族的战友中真是鹤立鸡群，好不威武。

钢七连军规极严，伍六一这人在秦玥看来是个十足的木头人，什么都说不通，什么都嘴巴硬。这人脸上一天到晚的面瘫样儿，好像谁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把成才轰了回去，伍六一朝还在嬉笑的成才瞪了一眼。这两个老乡他都不喜欢，一个太精，另一个就太笨。

班务会迎接新兵，许三多高兴地拿出草原上捡的绚丽矿石要送给他今后的战友，却被一边盯着许三多的班副伍六一一把夺过来狠狠拍在桌上：“立正！——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睁大眼，心里有点慌。许是被伍六一的霸气侧漏的小眼神给吓到了，连带着说话都有点结巴：“一……一百多号吧。”是一百多号吧？额，是……还是不是啊摔！

一旁秦玥叹气抚额，这个傻蛋儿。

“错了！是4956人，其中1104人为国捐躯！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4956个钢七连的士兵！”

秦玥神色肃穆，这是个古老而庄严的仪式，为一个每个初来七连的新兵举行。钢七连的兵是全团乃至全师最傲气的兵，这傲气便是七连的特点，从班长开始便竭力把它传达给每一个钢七连的兵。有的连因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而钢七连的骄傲却是军中最扎实的一种，他的骄傲来自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七连英魂。

史今说的很好，也很能鼓舞士气。

朝鲜战场上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掩护的三个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个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大不过十八岁的年青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七连就永远跟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从某个意义上说，七连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钢七连，有他傲气的资本。钢七连，用他自己活着！

许三多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秦玥却瞄见连长高城悄没声地从会议室后门离开。

好兵赖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能看出来，秦玥一惊，他不会对许三多完全失望了吧。

班务会在朗诵一首歌词中结束，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全部在一次阵地战中战死，只留下这份手抄的歌词，尽管这样，钢七连每次在全团大会上朗诵这首歌词时，全团肃然。

晚上秦玥听着许三多在下铺翻来覆去，让他早点休息。

“我想家，还想五班，想爸和一乐、二和，还想老马。”许三多的声音听着有点哽咽，秦玥叹了口气，自从遇见这傻蛋儿，自己都不知道叹了多少气，摇了多少头。

“唉，你想他们，他们也在想你。”秦玥莫名想起那个对他嬉皮笑脸的人，翻身望着天花板，“他们会想你，他们知道你的性子，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吃了多少苦你又不是不知道。做父母的肯定心心念念着自家孩子能出人头地。呵呵，……你人笨，要你出人头地就算了，可是你一定要在这里占着个中上游吧。想想你父亲临走那天的眼神，想想我隔壁床你班长的话，再想想我自从你不争气被分到荒地那儿时经常担心你，许三多，你觉得你能不努力吗？”

秦玥轻声闭眼。

“傻蛋儿，你人笨，可是有股别人没有的韧劲，这人啊，许多事不是必须得靠天赋的，有时候头脑一热拼了，咬咬牙就过来了。……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

“呵呵，那好，你记得我们在新兵营帐里说的话吧。……傻蛋，就照着那样做……不早了，睡吧。”

秦玥侧身渐渐陷入梦境，不知道下铺的许三多因为他的话一夜没睡。

许三多开始了他的七连生涯，机械化突击步兵和许三多习惯的五班完全是两个概念，仅一个步兵班就牵涉到车载炮、车载同步和航向机枪、车载反坦克导弹、两支轻机枪、十支自动步枪和反坦克火箭的火力协同，装甲侦察连还多了大段的长途高速奔袭、潜伏侦察和火力侦察任务。

只背过两天空枪的许三多彻底茫然，这时候就得靠秦玥和成才帮忙。按照惯例，对新来的兵都会有一段从宽要求的过渡期，许三多倒是神经高度紧张，可此人的心理素质是一旦紧张便进入大脑停滞状态，秦玥的谈话，成才的开导、伍六一的喝斥、史今的软硬兼施齐齐上阵，许三多就这样勉强战战兢兢地渡过了他的过渡期。

让秦玥很高兴地是，许三多这个傻蛋儿竟然被评为了先进班个人，这娃每天笑的那牙都快掉了。

和班副伍六一在车场保养战车，班长在一旁整理工具。史今和伍六一是老搭档，秦玥当然知道，但是他怕伍六一会心里不舒服，所以就找了个机会找他谈天那。

伍六和成才挺像的，他喜欢凡事跟除班长以外的任何人攀比，但是两人不同的是，伍六一更像个兵。

“班副，你讨厌许三多？”秦玥开门见山。

“恩？谁告诉你的。”伍六一瞥了秦玥一眼，低头做事。

“嘿嘿，班副，说到时没人和我说，就是我自己感觉的。”

“……我不讨厌他。”

“哦？那我就放心了。”秦玥递给伍六一钳子，脸上像松了口气，“班副，你是不知道，我和那个许三多啊是新兵时候就认识的，关系也算得上好的。这回他来钢七连，我就挺高兴……唉，就是这人啊，整个一傻蛋儿，做什么事都做不好，老让你和班长生气担心。”

伍六一听着，也猜出了几分秦玥的心思，撇撇嘴。“我可没担心，他充其量就是我一个老乡。”

“哎，那我知道了。”秦玥放心了，开始认真擦汽坦克。又瞧着咱们史班长悄悄地拉着伍六一说话，秦玥就明白自己算是白担心了。

真不知道这傻蛋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到处都有人帮他，秦玥羡慕嫉妒恨。

“伍六一，你是七连的第几个兵？”耳边一声响亮响起，惊得一边的秦玥和在门外的许三多一跳。

“我是第4900个兵，你是第4853个兵，怎么着？”

“记住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记住每一个战友，为了不抛弃每一个战友……”伍六一话没完就嚷起来，“你绕我呀，不抛弃战友，可他也得够格作我的战友！”

伍六一一向嗓音极大，车库外拎了水桶擦车布进来的许三多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他在说自己，默默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