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形影相随
第二日,御风尧又拉上元穆易去岛上巡查,所过之处无不受那岛上的教徒及家眷们热情相迎。
初到这岛上之时,元穆易便时常被这御风尧拉来巡岛,对此番情景本是并不在意。
今日却不知怎么,看着那些绕着御风尧忙着左右献殷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颇觉浑身得不自在。
“怎么?累了?面色这般难看。”待二人巡查完几间养着鸡鸭的农舍,御风尧看着身旁元穆易从刚才开始便眉头微皱,好似不耐的样子,出声关切问道。
“御教主要巡查事务叫上雪儿她们便是,为何每每非要拖着我来?”元穆易跨上自己的黑马,说道。
“雪儿她们自然有事要做,你这‘偷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多出来随我透透气。”御风尧也跟着跨上自己的白马,与元穆易不紧不慢地并驾齐驱。
“我看岛上的这些人,并不希望我这外人整日跟着你这位教主。”元穆易转开头,并不再看御风尧。
“哦?有吗?”御风尧见元穆易难得这般抱怨,心中顿觉好笑。
“怎么没有?刚刚那名布衣少年不就对我露出凶相,仿佛当即就要吃了我一般。之前那间草屋中带着斗笠的妙龄女子,也是如此这般。”元穆易转过脸来,对着御风尧自嘲一笑道,“御教主还是快些将我这外人送出岛去,也省得惹人厌烦,有损你魔教南坛教主的威名。”
“哈!不急,反正也就只有五日了。”御风尧挑了挑眉笑说道,夹紧马肚跃出几步。
在他身后的元穆易身形突地一愣,心中一凉,原是情不自禁赌气说出的话,如今倒像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心道,的确,也就只有五日了,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便是好聚好散。
再见那故意驾马走在前头的御风尧,此刻的目子闪过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来。
半月之后,御风尧的内力已恢复如初,而那元穆易这一月毒发时也未有受钻心剜骨之痛。
只因待到元穆易毒发之时,身旁定有御风尧相助,传其内力克制这体内剧毒发作之痛。
“教主真要放他走?”看着前方已经先他们一步走上翔龙舟的元穆易,南坛护法之首雪儿一身白衣胜雪,对身旁的自家教主道。
“这‘偷儿’本对求生之念淡泊,去哪儿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故而才会同我周旋至今,之后又被我带到了这岛上。可不想如今他却执意要离开此地……”御风尧停住往前的步子,对身后的雪儿道:“你说这是为何?”
“元公子他……对教主您动了心。”雪儿聪慧过人,早已旁观者清。“教主功力虽因那‘冰肌’日渐恢复如初,但元公子的毒却到底是无法根治,只是占时被教主您克制而已。即便找到那药王,恐怕也是……”雪儿望着自家教主,神色担忧道。
“我自然知晓。”御风尧看向前方已站立在翔龙舟上的元穆易,神情淡然道。
“教主以后又有何打算?属下不愿看着教主……”
御风尧抬手止了雪儿欲要出口的话,口气决然道:“魔教并不是只有我御风尧一人能坐的了这南坛教主之位,这‘偷儿’既然说要与我桥归桥路归路,那日后我便走他走过的桥!踏他踏过的路!”御风尧一甩银白衣袍,抬步跨上翔龙舟。
青翠山林,时而飞过的鸟雀蹄声鸣叫,不远处一条溪流自那山涧流淌而过,发出潺潺悦耳之声。
元穆易走到一处河滩,撩起衣袍,双手捧着清凉的溪水送入嘴中。
只见不远处也有一人,也在一侧河滩上歇息。
元穆易不必转头去看,也知那如蚊蝇一般驱赶不去的人是谁。
自从坐上翔龙舟驶离那海上孤岛到了陆地之后,这御风尧就这样一路跟着他。
起初还只当是一时同路罢了,不想连着几日下来入得是同一座城池,走得是同一条街市,进得是同一座酒楼客栈,睡得是隔壁相邻的客房……这人就跟长在屁股上的尾巴似得,怎么甩也甩不去。
想上前去质问,但这御风尧总是以不过恰巧同路之说回了自己。
这世间又何来这般诸多巧合,也罢,元穆易只得全当此人为无物,看看他到底能跟多久。
不想又到一个圆月之日,他虽不想再受御风尧的恩惠,但终是抵不过体内毒发之痛,再一次被御风尧自顾自地传授了内力。事后,自然是又欢好了一番。
这般想来,先前在那岛上一番种种,岂不是白费?
胸中虽也因上了御风尧的算计而憋闷,但不免暗自高兴。
元穆易不愿再多番思想这高兴是为何而来,如今且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元穆易抬头望了望这高悬的烈日,此刻已是响午,顿觉腹中有些饥饿。
再望了望四周寻了根树杈,随即卷起裤腿跨入清凉的溪水中捉鱼。
这边御风尧找了一块靠树的岸石,刚甩开衣袍坐下,忽地一条活鱼蹦跳到他眼前。
“喂!架个火!”元穆易站在那溪水中对御风尧喊道,既然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走,这般无视下去还不如‘物尽其用’。
于是不多时,河滩一侧便燃起了一堆篝火,那篝火上用树杈正架起几条鲜鱼。
看着眼前自顾自吃着的元穆易,御风尧心道:这“偷儿”果真是不同反响。
热闹的街市突然从远处传来喧啸锣鼓,好似锦上添花,吸引了过往不少来人。
只见锣鼓声中那盘坐在高台中央的人身披袈裟,头戴一朵金色莲花,身边不少童男童女围了一圈又一圈,原来都是围观的百姓们自家的孩子。
“这是做什么?”元穆易挤进人群,询问身边一名布衣男子。
“小哥是从外乡来得吧,这莲花教的教主每月都要在此做法,向上天祈求保我们镇世世代代平安永昌。”布衣男子一脸自豪地道。
元穆易面露怀疑之色,正要再问,却被身后一只手抓住一侧肩膀,不得动弹。
回头一看,尽是御风尧。
元穆易正欲发作,忽闻那高台上所谓的莲花教主口中念念有词:“今日不比寻常,太上老君奉玉帝之命来凡间体察民情,今晚子时正好要路过此镇,尔等且让这些童男童女留下待到明日一早再回,好与我一同迎接天尊,受天尊赐福庇佑。”
莲花教主嘴里振振有词,就见底下百姓眼露金光,一副红光满面之色,将这所谓莲花教主的一番说辞信以为真。
“哼!这都是些什么怪力乱神之说?我倒要看看这莲花教主到底搞什么名堂。”元穆易低低自语,正欲再要挣脱御风尧的牵制,却不想人依旧被牢牢按住无法动弹,“御教主还真是清闲的很,难道这路就只有这么一条吗?怎么每每都能遇上?”
却见御风尧倾身上前,凑到元穆易耳旁私语道:“我本就是来此找这‘莲花教主’,只可惜你偏偏不信,此人曾是我魔教中人。你且切勿打草惊蛇,等到人群散去再行事也不迟。”
元穆易闻言眉头微皱,冷哼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夜半子时,人群早已散尽,一群孩童却在街市中央的广场上哭闹不休。
再往那前方高台望去,身披袈裟头戴金色莲花的那位莲花教主神情却也不恼,反而脸上露着一丝诡异的笑。
为了此刻,他在这镇上摆下阵势已有一年有余。为了获得这方无知百姓的信任,他一直压抑至今,如今望着眼前这群童男童女,不免脸上露出了早已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莲花教主衣袖一挥,一股奇异暗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不出片刻,广场中央那些本还因为父母家人将自己丢在此处哭闹的孩童们,突然止了哭声,就见那一张张还留着未干透的泪痕的脸,神情呆愣眼神空洞。
“自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教主!”莲花教主邪魅一笑,道,“还不赶快拜见教主我!”
“参见教主……”那些孩童们声音平板毫无神气,只如幽魂一般应道。
“哈哈!哈哈!尽然自称教主!实在可笑!可笑!”
忽地,一阵狂笑带着一股劲力破空而出,震得那些本已失了神志的孩童渐渐转了清明。
“谁!?来者何人?”莲花教主见此,顿时失措,一双惊愕的眼往四下展望。
“判教之徒竟敢私自偷用魔教灵药!迷惑人心!”御风尧自一处缓步走了出来,一身银色银袍无风自动,在月光的照应下分外刺眼。
那莲花教主定眼一看,倒退两步,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你你你,本教主我也不认得了吗?”御风尧抬步走近已抱作一团的孩童们面前,“还不速速回到你们爹娘身边。”
闻言,就见孩童们先是一愣,随后似是明白过来什么纷纷拔腿就跑,逃离这是非之地。
“总教主命我来此‘清理门户’!”御风尧再一抬头望向前方高台上的莲花教主,就见那莲花教主眼珠一转,出手极快地扔下一颗弹丸,一时之间烟雾弥漫四周,夹带着一股奇香。
“苗疆的五毒散!”一直躲在一旁静观其变的元穆易心中一跳,往前方的烟雾惊呼一声道,“护住心脉!”
“晚了……”只见御风尧已从那烟雾中跃出,两个字才刚自口中吐出,一口鲜红便跟着喷涌而出。
元穆易赶忙上前扶住,自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吃下去!”
“呵!你舍不得我死吗?我死了就不跟着你了。”御风尧张嘴吞下元穆易递上来的药丸,玩笑道。
“这药丸也只能是占时封住这五毒散的毒性,若是御教主不快快找个清静之地运功逼毒,恐怕就是在世华佗也救不了你。”说罢,元穆易甩开完全懒在自己身上的御风尧,转身便走。
“好个无情的‘偷儿’。”御风尧苦笑一声,正要跟上去。
却见元穆易又转回头,冷哼一声道:“你若死了,我正好这月有毒血可吸。”
房中床上,御风尧盘腿而坐,将体内的毒缓缓逼出。
一刻过后,御风尧收功调息,此时房门被一粉衣女子推开。
“你来得倒是时候。”御风尧依旧闭着目子道。
“冰儿只是一直静候在门外,并未离开。”粉衣女子,脸色娇俏,口气傲然道。
“就你精怪!”御风尧睁眼道。
“教主何必用此苦肉之计故意中那五毒散,万一真有个散失,等回到岛上雪儿水儿她们又要怪我照顾不周了!”冰儿不满道。
“有药王之子在此,我们教主岂有受人下毒之理。”一身绿衣的灵儿,自冰儿身后走出,道,“启禀教主,已将叛教之徒予以清理!”
“恩。”御风尧点头道,“幸苦你了。”
“哼!那小子自身难保,还指望他救人?”冰儿冷哼一声,道,“想我家教主过去何等‘风流’,如今却为了那小子又是耗损内力,又是中毒!”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唉……”灵儿在一旁跟着念念有词道。
床上的御风尧望着面前两位知己佳人,无奈摇头一笑继续闭目养神。
羊肠小道,山路崎岖,一前一后俩个人走得倒也顺畅。
只是这走在前头的人面上不见有何表情,而走在后头的人却不知为何脸上像是笑开了花。
“多谢‘偷儿’出手相救。”御风尧嘴中似是含蜜,马屁拍得顺溜,“灵儿说那判教之徒是中了‘偷儿’放出的毒,才那么容易被拿下。”
“不过是顺手而已,也正好解了我这一月的毒发之痛。”元穆易也不转头,只是继续不快不慢地走着路。“也想少受些御教主的恩惠。”
御风尧闻言,嘴角却是一笑,道:“‘偷儿’愿意拿出解药,为我解毒,已是难得。”
“哼!这‘百灵丹’即可解毒,也可施毒。如你事先没有种那五毒散,吃得就是毒 药。不过,毒 药嘛终是毒 药,即便是以毒攻毒……”元穆易转过头来,停下往前的步子,嘲讽道,“我只怕你这‘苦肉计’施多了,到时也如我一般。”
“呵!这真正是求之不得!”御风尧大笑一声,道。
元穆易目中一闪,一甩衣袍转过头去,抬步继续往前。
时光一晃,已是腊月隆冬。
某处小院中几株赤色寒梅迎风而开,散发出阵阵幽香。
元穆易一身白衣袄袍推开屋门走入院中,此刻天空中正飘飘落落着细碎雪花。
元穆易一手自袄袍中探出,轻抚上柔软的细毛,是一条通体雪白的白狐围脖,前几日御风尧涉猎得来的。
手里握着这一手触感极好的白狐围脖,望着那一枝枝傲然迎风盛开的寒梅,元穆易替这条白狐围脖不免叹息起来,估摸着能再带上几个冬日,也算是不错了……
与御风尧相识已快一年,这人本性风流,不想竟会对自己执着至今。
忽地感觉胸口一痛,不免苦笑出声道:“时光如同流水,一晃而过,寥寥数年不过转瞬即逝。也许就因为自己是个时日无多的人,这‘风流教主’才会这般纠缠……”
忽地,身后一个人影覆了上来,将元穆易拥入怀中,温热的湿气喷薄到元穆易的耳侧:“唉……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这‘偷儿’信我?”御风尧苦中带笑,双手将元穆易越搂越紧。
“你要是愿意陪我赴那黄泉,倒也不错。”元穆易回过头,对上御风尧反唇相讥道。
闻言,御风尧拉上元穆易的手往前方屋中步去。
屋里无烟的炭火静静燃烧,四周被染得犹如暖春一般。
御风尧反手推上屋门,将元穆易固在身前,唇舌纠缠了上去。
良久,二人连着银丝退开,御风尧笑道:“不枉我花了整整三日,才在那风雪寒天的林子里寻得了它,真正是再适合你不过。”
“这又是御教主的一出苦肉计?”元穆易抬起正握着自己的一双手,讥讽道。
就见那手红肿未消,溃烂之处虽已上药,但恢复的极慢,似是在那严寒天气里暴露许久所致。
“你说呢?”御风尧眉眼含笑,笑得风流倜傥。
袅袅的檀香自香炉中升起,一壶炭火上正温着的美酒,酒香合着这一室春 色晕染开来。
小镇虽不大,但人来人往倒也热闹。街面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客栈酒楼宾客云云。
“不如今晚就在这小镇上歇下,如何?”御风尧抬头看了看前方几家酒家的招牌,又望了一眼那些店中情景,便停下马儿提议道。
“这里倒是不错,可以住上几日再走。”元穆易点头道。
二人随意寻了一间客栈,安顿好马匹,便走去附近的酒家。
酒家虽不算大,却坐满了人,二人寻了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点了些菜又要了两壶酒。
“这里的民风看着倒也有趣,男子尽如女子一般,着那裙装。”元穆易放眼四周,道。
“不如你也穿上一身,给我瞧瞧?”御风尧打趣道。
“呵!不如你我都来上一身,才算是成双成对!”元穆易拿起竹筒中的一双筷子,敲击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