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隐丘山去 上——席玙
席玙  发于:2015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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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现在是燕大将军了,有你到场,沁妃一定很开心。”

燕离陌面上一笑,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他要去为那人的女儿庆祝满月,要笑着恭喜他们子孙满堂。本就有够讽刺,偏偏他的妃子还是楼云的亲姐,将来若是楼云知道自己与那人的事,大概再深的情份都会化为灰烬了。

果然,一进沁芳殿,就看到许淳冲他们招手,上座他那个黑脸老爹还有一干武官,哪里参加过这种宴会,都是一脸凝重,一会儿吓到小公主才是添乱。楼云不在,应该是在后殿帮忙。

至于底下的一些夫人小姐,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家眷,虽然热闹,但到底分量不在那里。

“喂,就你们两个人来?”

许淳等他们坐下,却迟迟不见别人进来,眼中热切的光芒淡去,他小声冲两人说道,语气里的不满表露无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尚璟看他一眼,默默品茶。

许淳一愣,燕离陌小声嘀咕了一句笨蛋,许淳刚要发作,旋即想起来这是沁芳殿中,还要顾及楼云的面子,绷着脸坐下去,以不停灌茶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哼,人家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又是无赖耍泼,又是绝食撞墙,一连几日把许府闹得鸡飞狗跳,老头子实在吃不消了才终于答应,可是现在,这两人竟然空着手就来了,当真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内侍官一声禀报,沁妃带着一干侍女从后殿走了出来,奶娘抱着小公主跟在旁边,楼云站在另一边。与楼云有几分相似的楼沁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婉端庄,她若是不嫁入皇宫,必定早已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幸福妇人。可是身在大家族,享受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荣华,也就要承担旁人不能体会的责任。楼家若想长久下去,就必须与皇室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她就是这千丝万缕的源头。如今,终于有了第一根丝,她也终于可以安心些了。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落座,随意说着祝福的话,等皇帝来了,再向公主送上厚礼。其实这满月筵皇帝本不必出席,可是因为姜恒子嗣单薄,满月又有添福添丁之意,所以以往几个皇子公主满月,姜恒都到场露个脸,再让众人随意欢聚。

可是,一直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还是不见皇帝的身影。众位夫人脸上未免有些尴尬,这祝福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总有找不着新词的时候。沁妃虽然仍然浅笑如常,但是长袖之下微微握紧的手,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倒不是说因为姜桓不来,她心里如何,而是小公主会因此被人看轻,而且这件事会一直伴随着她,甚至连将来的择婿都会影响。

楼云一旁站着,面色却是如常。哼,皇帝不看重又如何,当初让姐姐进宫,不过是为了与官家做生意,如今的楼家,早已不是当年的楼家,即便皇上有心对付,他也得先掂量一下轻重。小公主在皇家不受重视,却是楼家的宝贝,有楼家上下做她的殷实后盾,宫中哪个公主也不会比她再像个公主。

“这孩子真漂亮,将来长大一定像阿云的姐姐一样,是个国色天香才貌双绝的绝代佳人。”

许淳早就守在一边逗弄小公主,粉嫩娇小的她让平时就玩心甚大的许淳爱不释手,简直恨不得一直捏着她光滑细腻的小脸。

“都说了不许叫我阿云!”楼云一把拍掉许淳的猪蹄子,将小公主抱在自己怀里,可是他一个还没成亲的大男人,哪里抱过小孩子,许是手上力气大了些,小公主细胳膊细腿的,被他一抱,反倒哭了起来。楼云顿时手足无措,一脸慌乱。

“我来抱抱。”

正好尚璟走了过来,从楼云手中接过小公主,许是他言笑晏晏眉目温柔,小公主竟然顿时止住了哭声,咬着一根小手指,泪眼迷蒙地看着他发呆,实在是可爱极了!

“阿云这舅舅当得真失败,我看以后公主还是叫阿璟舅舅吧。”燕离陌也凑了过来,没有伸手,只是看着小公主打趣楼云。

楼云实在受不了他们叫自己阿云,简直在跟叫谁家丫鬟一样。可是现在,只顾着跟他们争小公主,倒也忘了这一茬,伸手从尚璟怀中抢过小宝贝,他尽量放柔自己的动作,小公主咧了一下嘴,到底是没哭出来。

四个人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

“哼,不准你们看小公主,连礼物都没有,你们也好意思让小公主叫你们舅舅,真是不知羞。”

许淳见尚璟和燕离陌还要再跟过去看孩子,伸手挡了一挡,气势十足,倒比亲舅舅还尽责。

场中一干夫人小姐,武官公子,就这样看着四个刚刚及冠还没褪去稚气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抱小孩,尴尬紧张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一些贵妇开始上前向沁妃送礼物,不外乎是一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讨个彩头罢了。

沁妃一边吩咐人收下,一边时不时地瞟向门外,若是皇帝当真不来,即便这么多人宠爱小公主,也少一份所有人承认的证明啊!

“沁妃娘娘,不知小公主封号是哪两个字?”

尚璟一手挡着许淳,一手又在小公主脸上捏了捏,忽然闪身到沁妃面前,施礼问道。

“温柔的柔,嘉奖的嘉。”

沁妃见是太傅家的公子,又是楼云好友,自然收敛心神,认真回应了。

“柔嘉公主?”尚璟一笑,“公主日后必当得起这二字。还请娘娘吩咐人准备笔墨,尚璟不才,为柔嘉公主准备了一纸贺礼,还请娘娘莫怪寒酸。”

“喂,你搞什么鬼,送礼就送礼,什么叫一纸贺礼?”许淳不解,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燕离陌和楼云虽然也是疑惑,但不至于像许淳那样四处嚷嚷。他是没看到,他老子那一张黑脸现在简直就能直接当砚台用了。

尚璟但笑不语,等侍女们摆好笔墨纸砚,他站至案前,左手微拢右手袍袖,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握拢毛笔,竟然是要当庭写字。

众人都有些好奇,一些大胆的小姐甚至围了上来,许淳还在嘀嘀咕咕地,可是等他看到尚璟动笔之后,却是张大了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虽然平素交好,但是他竟不知尚璟写得如此一手好字,这第一个字“柔”,婉转流利,外秀内刚,笔锋走势间似有古意又蓬勃愈发,倒像是大家手迹。

燕离陌和楼云也在旁看了,两人眸中闪过一道异色,却又瞬间归于平静。这个尚璟,当真瞒得他们好苦!

片刻之后,轻似蝉翼白如雪的一张宣纸上,八个大字翩然而落,震惊风雨。

“柔明毓德,嘉言懿行。”

许淳慢慢念了出来,原来竟是藏头,既含了公主封号在内,又象征着美好祝愿。

尚璟审视了还泛着墨光的宣纸一番,微微一笑,显然颇为满意。他放下手中的笔,从袖中掏出一枚印鉴,一手扶纸在右下角年月下方落了款。

待到众人看清那落款是何,殿内顿时发出一阵惊叹。

松雪居士。

25.从心所愿

晟轩重文,无论男女,只要才情洋溢,品性高洁,便可受人尊崇。而这享誉晟轩的松雪居士,便是一代圣手,在文人墨客眼中,绝对是当代冠冕,无出其右。松雪居士能诗文,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可谓是博学多才,才高八斗。

可是这松雪居士却极为孤傲,甚少在众人面前露脸不说,还十分吝于墨宝,常常万金难求,全凭其兴致爱好,众人才能得观真迹。

让众人更为吃惊的是,原来这声名远播的松雪居士,竟然是当朝太傅之子,其实以身世家教来说,合情合理。可是怎么看这位公子年纪都小了些,这般年纪能有如此造化,实在是天资灵秀啊!不过,看这一幅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的字,一些有幸见过他作品的人,仔细察之,果然是松雪居士的亲书。

这一趟进宫,果然不虚此行,非但见了松雪居士亲笔所书,还能一睹真颜,果真如山间青松,于皑皑白雪中翩然而立,俊逸挺秀,超尘脱俗。

一些年轻的小姐姑娘们,已经开始用一种崇拜钦慕的眼光盯着尚璟了,更有甚者,竟然上前求字,浑然不觉这还是在柔嘉公主的满月筵上。

沁妃心中欣喜,替柔嘉谢过尚璟,总算是得了些面子。

“好啊,阿璟,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们,松雪居士?小爷一直就觉得这名号熟悉,原来竟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啊!”许淳捶了尚璟手臂一下,这人实在太阴险了,早知道他是那一字万金的松雪居士,就该让他天天写字,一定能卖很多钱。

尚璟瞧着他那副口水快流到地上的样子,对他心中的龌龊想法一清二楚。

“赶明我一人替你们写一副就当是。”拿过楼云的衣袖作势擦了擦许淳的嘴角,他笑着说道,“不过,阿淳就免了,反正他也不怎么看得懂。”

“说的没错,送给他也是暴殄天物,不如多给我一副,我挂在书画铺子里,一定能客似云来。”

楼云抽回自己的袖子,在蓄势待发的许淳身上抹了抹,凑到尚璟身边,一脸谄媚。真不愧是头脑精明的商人啊!

“所谓的交友不慎,大概也就是这样了,阿璟,以后去我府上住吧,否则一定会被他们两个烦死。”燕离陌抱臂站在那里,一脸淡然。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顿时集中到了燕离陌身上,意义十分明显:就你聪明!

若论精明,没人比得过燕离陌。这尚璟要是住到他府中,不用专门替他写字,光是平常练习时的边边角角,就够大赚一笔了。

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目光,燕离陌看了看殿外,仍然是半个人影也无。睫毛微垂,他闪身走到沁妃面前,探入怀中稍稍用力,便扯了块玉佩出来。

“娘娘,方才臣过来之前先去见了陛下,他正在处理政事,吩咐微臣,若是实在赶不过来,便让微臣先代他把礼物送给公主。”

“这是……”沁妃接过他手中玉佩,秀眉微蹙。底下人也都安静下来,原来这皇帝早就准备了礼物,他们都有些好奇。

“陛下说,这是陛下初封太子时先皇赠与陛下的,嘱他安邦定国。先前石月起兵,晟轩临危,幸得柔嘉公主出世,福延天下,让石月退兵,百姓安宁。柔嘉公主于社稷有功,特赐她此枚玉佩,望她平安长大,富佑晟轩。”

燕离陌一席话说完,在座诸人都是惊羡不已。原来这皇上非但不是不重视小公主,反而偏爱有加,竟然赏赐如此贵重的信物。这也就是因为柔嘉是公主,若是皇子,那其中深意,就人尽皆知了。

先是爱惜墨宝万金难求的松雪居士当庭亲书,再是少年将军代皇帝以双龙玉佩相赠,高雅尊贵双全,小公主果然是有福之人。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众人的赞扬羡慕,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柔嘉,竟然在楼云怀里笑了起来,清脆乖巧的咯咯笑声,更是让众人喜上眉梢,心里舒坦。一场本来清冷的宴会,由此热闹起来,众人围在沁妃和小公主身边,连祝福的话都说得更加顺畅,更加发自肺腑了。

燕离陌四人抽空逃了出来,否则一定会被那群小姐姑娘围攻,尚璟手中已经被塞了好几条娟帕。晟轩民风开放,女子将自己名字绣在手帕之上,向心仪男子赠送以表爱慕,男子虽可拒绝,却也不能任意轻视。

“哈哈,这些官家小姐竟然如此大胆,阿璟脸上都染了胭脂了!”

好不容易从重重包围中脱身,四个人站在御花园中稍停片刻,许淳看着尚璟脸上一道可疑的脂粉,笑着打趣道。

尚璟面色微赧,反正手中也有一堆手帕,随意挑了个干净的,他将脸上的脂粉擦去,稍显懊恼。

“阿璟,谢谢你了,不过以后被大家知道你就是松雪居士,一定会有很多麻烦的,说不定还会到你家堵人。”楼云拍一拍他的肩膀,正色道。

“无妨,柔嘉公主惹人怜爱,我也是一时兴致所至。再说太傅府也不是那么好闯的,或者,倒真可以考虑去阿陌家住一段时间。”

尚璟看着燕离陌,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若有深意。

“看我干吗?又没说不让你去。”

燕离陌岂能不察他眸中的探究之意,转身向桥上走去,不理会三人。

尚璟与他在宫门口相遇,又一道去了沁芳殿,自己方才胡乱所说,尚璟怎会不知真假?自己竟然随身带着皇上的玉佩,心思细腻如尚璟,自然会有一番猜想。

尚璟顿了一顿,跟着他过去,留下许淳和楼云在原地,许淳脚步刚动,就被楼云拉住:

“他们两个都送了那么贵重的礼,你的呢?”

许淳连忙添油加醋地把自己这几日的壮举说了一番,楼云直视着他,见他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模样,眸中笑意越来越深。

寒冬还未远去,即便是皇家花园,也有些萧索之意。

“还记得刚刚认识的时候,阿淳他们一直说要去燕府逛逛,你一次都没同意过,转眼八年过去,我们不再是只知在一起贪玩胡闹的孩子,慢慢地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秘密。你如今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阿云手上的那个扳指,是楼家家主的象征;至于阿淳,虽然最为顽劣,却也早已有功名在身,许世伯为他铺的路一定平坦宽阔。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怀念从前的日子呢?”

尚璟站在燕离陌身后,语气如桥下湖水一般悠悠荡漾。

燕离陌正在凝视远方,高大的皇宫之外,正有鸿雁飞来,才是初春,它们竟然如此思念故土,片刻也不愿流连异乡吗?

“松雪居士不是号称精通佛老之学吗?清心寡欲,超然物外。如今连为自己解惑都不能,原来也是欺世盗名之辈。”

燕离陌的话犀利尖锐,尚璟却是一笑,临风喟叹:“既已入世,又岂能轻易出世?什么狗屁精通,不过是世人过誉罢了。生于这所谓的诗书簪缨钟鸣鼎食之家,却是纷扰俗务牵绊,庸俗虚伪缠身,吾平生只想做一株雪间青松而已,却此生恐不能得。但常怀此志,才有希望,漫漫余生,才不致寸步难行。”

余音散尽,燕离陌仍然未语,尚璟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便要离去。

“呐,阿璟,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燕离陌忽然转身,看着尚璟的明眸里褪去平日的迷蒙水雾,而是最清晰可见的疑惑。

“不曾。不过我想那会是一段美妙的体验,只要从心所愿,无论最终能否携手,都不枉痴心一场。”

尚璟眼光清明,浅笑若桥头绿芽初绽。

从心所愿?燕离陌喃喃着这四字,一下下抚摸着手中的小东西,不知在想些什么。

26.姜适进宫

上元殿内,姜桓正在批改奏折,就看到齐斯带了燕离陌进来,虽然气质不同,但两人皆是粉面红唇,都当得起美男子之称。

“听说你前几日将朕送你的玉佩转送柔嘉了?”

看着齐斯退下,姜桓放下手中朱笔,向燕离陌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语气里听不出来怪罪之意。

“是,既然陛下送给了臣,臣转送别人,应该不算冒犯天威吧。”

燕离陌走近了一些,却仍站在案前,没有顺着姜桓的意思坐到他身边。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何必如此小心?”姜桓温和一笑,伸手拉他入怀,不顾他的微微挣扎,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

“这是……?”

燕离陌看着手中去而复返的双龙玉佩,不知他这是何意。

“朕已经命人赐了一柄南国进贡的玉如意给柔嘉,后宫只有两柄,另一柄在中宫。”姜桓把玩着他的长发,“再说,柔嘉是个女孩子,这龙配与她的气质也不相称,还是放在你手里最合适,这是朕给你的信物,下次若是再轻易送了别人,朕定要重重罚你。”一手捏了捏燕离陌的鼻尖,姜桓语气轻松,倒有几分宠溺之意。

燕离陌握着手中还留有姜桓余温的玉佩,一时痴迷,神色恍惚。姜桓被他的妖魅样子所惑,凑了过来,一阵耳鬓厮磨之后,殿内的气温骤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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