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隐丘山去 上——席玙
席玙  发于:2015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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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戬这才从看故事的热闹中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披风跟上去,与朱穆轮擦肩而过,一道比寒风还凛冽的目光让他哭笑不得。

得,都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还要被一个十八九的少年当作情敌,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燕离陌本来只是回来休息一晚,洗个澡换身衣服,第二日还要到军营去的。可是现在朱穆轮的出现,一下子打乱他的计划。更让他头疼的是,天刚蒙蒙亮,鸡都还没有叫,就有人来敲他的房门,被惊扰了好梦,他一张脸黑得堪比锅底,刚刚换上的新枕头又被甩了出去,这次径直砸到了房门上。

朱穆轮站在房外,听着一声闷响吓了一跳,以为房内出了什么事,手下一个用力,就将门闩推断。颜离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少年已经站在房中了。

穿着衣服睡觉早上起来太冷,这里的被子又十分厚实,所以燕离陌平时都是脱了衣服,只留一件亵裤,倒是格外温暖。这会儿见有人进来,本能之下他微微抬身,被子自然地滑落,露出两个圆润白皙的肩头,黑发覆盖的精瘦胸膛上两点朱红也若隐若现,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双含水明眸似睁未睁,微抿的红唇蕴着些许薄怒,整个人散发出慵懒迷离的气息,简直魅惑到无法想象。

朱穆轮愣在当场,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明明房内炉火已熄,空气凉薄,他却觉得浑身发烫,一颗心像是被几百只爪子在挠一样,让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却丝毫没有压下那股躁动。

“吱吱”一阵尖细的叫声传来,一团淡红色的小东西从燕离陌的被子中爬出来,一跃而起,从床上跳下向朱穆轮奔来。小畜生果然“颇有灵性”,它跳起的动作有些大了些,堪堪将燕离陌的被子掀开,于是燕大将军就上身赤裸姿态暧昧地呈现在了少年眼中,除了方才那若隐春色,更露出盈盈一握精瘦腰身,泛着诱人的光泽,让人不敢往下再想一分。

“蹭”得一下,一股血液涌上少年脑中,神智登时一片空白,只觉有两道温热的液体从鼻子滑下,发干的嘴唇受到滋润,不自觉地就舔了一下。

房中的温度一下升高,却是一室沉寂,片刻之后,才有一阵爆笑声传出,惊醒了浑浑噩噩的少年。

“你,你笑什么?”

少年擦去那丢人的两道痕迹,强逼下脸上的红晕,他看着已经用被子掩好自己的燕离陌,语气有些懊恼,也有一丝未曾消退的喑哑。

燕离陌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堂堂石月王子,如今的玉兹首领竟然在他面前留鼻血了!真的还是个世事不通的少年啊,让他忍不住就想放声大笑,这人还能再可爱一点吗?

“你先回去洗脸吧,这样子实在……有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

一句话把少年羞得满面通红,一阵风一样地逃出了他的房间,燕离陌又忍不住笑了半晌,直笑得肚子都痛了才穿衣起床。

等他收拾好到饭厅的时候,陈戬和朱穆轮都在,后者见他进来,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有些泛红。

“你今日还去营中吗?若是不去,我收拾一下替你去好了。”陈戬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替他盛了一碗粥放在面前,随意问道。

“这不是有贵客来了吗,本将军就留下来招待贵客,不过你也别去了,大夫不是说你不能再受凉吗?让任勇带着他们训练就好了。反正你这病怏怏的样子,去了也没什么用。”燕离陌端起热碗捧在手心,眉目之间笑意浅浅,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陈戬不解地看他一眼,发生什么事了这人竟然这么开心。

“你喝这个!”燕离陌正要喝粥,却忽然被一只大手夺了过去,不待他反应过来又是一只碗塞了进来。

陈戬筷子还戳在嘴里,看着朱穆轮一连串的动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练家子,这么平稳,一滴粥都没有溅出来。

燕离陌瞪一眼像座大山一样矗立在那儿的朱穆轮,少年却是毫不退缩,目光坚定。

真是的,不过一碗粥而已,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喝哪一个又有什么不同?还以为经过上次一事少年终于有些成熟了,原来还是这般举动幼稚。

“对了,你的那件袍子不是破了吗?我让城东的张师傅又给你做了几件,你若是带着客人去城中逛逛的话,可以顺便去试一下,若是不合适了还能尽早改改,也就不耽误你穿了。”

陈戬几口喝完自己碗里的粥,向燕离陌嘱咐几句便准备离开,他可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随时会被少年凌厉的目光刺个体无完肤啊!

边关不能与京都相比,这里的吃穿用度都要节俭得多,所以即便都尉府,府中也没有专门做衣服的,仍需要去铺子里做。燕离陌来了这数月,一直穿着自己从京城带过来的衣服,这些日子常在军营走动,早就有些破损了。

燕离陌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又在腹诽陈戬的啰嗦。他这个都尉真是做得尽职尽责的,从文务到军政,现在连他这将军的吃饭穿衣的事都要管了,简直像个管家婆一样,真让人受不了。

陇城虽然没有什么好逛的地方,但也与石月城池有明显不同,毕竟是异国文化。燕离陌来到这里也甚少出来,反正与少年单独在府里待着也是尴尬,索性便带了他出来。

早饭刚过,街上人越来越多,店铺也都打开门做生意,你来我往的倒是很热闹。

“快到年底了,不用再打仗,也就只剩下过年的心思了。”

燕离陌瞥一眼身边满腹心事,根本就不像是来逛街的朱穆轮,随便挑了个话题开口。

“哦。”

揪着小狐狸耳朵的手一个用力,小畜生不满地叫了几下,燕离陌却更是忿忿。少年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

“跟着你的那个叫什么,看着挺机灵的。”

没办法,这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他也不好沉下一张脸,只能再找些有的没的说。

朱穆轮没有说话,身后那个小伙子已经上前一步,笑着回答了燕离陌的问题:

“我叫绍布,是首领的贴身护卫。”绍布的汉语有些生硬,可是语气里那股自豪却显露无疑。

“绍布!”朱穆轮回过神来,瞪一眼自报家门的绍布,后者调皮地吐一吐舌,又继续站到朱穆轮身后去了。看来两人倒也不只是主仆,倒更像亲近的朋友。

不知怎地,燕离陌心头就有些不舒服。原来少年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这不是和别人相处得很好嘛,贴身护卫?不知道是怎么个贴身法,难道晚上还睡在一个被窝不成?

朱穆轮又叽里呱啦地跟绍布说了一些什么,燕离陌没有听懂,好像也不是石月话。绍布摸着后脑勺笑得春光灿烂,不时地回应一两句,两个同样英俊潇洒的少年站在那里交谈,仿佛旁的人都融不进去一样。

燕离陌冷哼一声,拔腿就向回去的路走去,不理会身后朱穆轮的呼唤。

18.条件

一直到进了都尉府门,燕离陌心情有些平静,忽然就觉得懊恼,朱穆轮有了新的朋友不是好事吗?自己一直对少年心怀愧疚,如今看来他离了自己也能过得挺好,最该觉得松一口气的是自己才对,平白无故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回房换了衣服,他就要往军营去,反正在府里也没什么事,还是去吹一吹荒漠上的风清醒些。

刚从马厩里牵出那匹白马,朱穆轮就跑了过来,有些微喘。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燕离陌牵马的动作不停,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你不是没有心情逛街吗?既然如此,那本将军还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了。”

“我,我不是没心情逛街,我是有事想跟你说。”朱穆轮一把拉住他手中的缰绳,表情竟然有几分赧然。

燕离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有些话说清也好,省得继续纠缠。

“你之前说,你喜欢强者。”少年顿了一顿,一双蓝眸紧紧锁住他,“那现在我已经是草原北部的首领,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燕离陌一愣,少年那夜的表白他没有忘记,可是也只当做一时情急之言而已,并未当真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之间还有所谓的“杀父之仇”,就算少年不怪自己设计陷害他,可是自己杀的毕竟是他的父王。所以有些事,自己早就断了他的念想不是吗?为什么少年还如此执着呢?

少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微微闭一下眼躲开那双直透人心的真挚双眸,燕离陌平静了心虚,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冷:

“区区草原北部而已,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吗?堂堂晟轩大将军,难道不比你那个首领的分量重吗?我以为你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想到你果然还是蠢笨如牛,难怪会被你那个老虎哥哥玩弄于股掌?”这话说得半是故意,半是他一贯的戏谑。心高气傲如朱穆轮,却是憋得满脸通红。

“朱穆轮,既然你说不怪我之前做的那些事,那我就坦白告诉你,小爷可以把你当朋友,毕竟你有时还是很讨喜的,或者当个弟弟也行,反正你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可是除了这些,你在我这里再得不到其他多余的东西了,这样你能听懂吗?”

少年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一双蓝眸浓郁得快要滴出水来。

“那就这样,你若是想通了,就自己回去吧,军中还有事,我就不送你了。”翻身上马,燕离陌不再看他,策马向城外奔去。飒飒长袍,在苍白天际中渐渐变小,直至不见。

朱穆轮仍然站在原处,看着那个狠心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回眸。

三日之后,陇城军营。

“他还没走?”燕离陌看着不停指挥人往帐内搬运东西的陈戬,一双细眉搅在了一处。

陈戬正在吩咐人把一些吃的用的东西摆好,闻言摇头苦笑:“这个王子还真不是一般得能闹,这几天你不回去,又不让他到军营来,他可是把都尉府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燕离陌早在上次朱穆轮暗入军营之后,就责罚了当值兵士,这几日看守愈发严格,几乎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朱穆轮来试了两次,都差点被当成女干细捉住,燕离陌却始终不肯见他,连都尉府也不回了。

朱穆轮少年心性,在燕离陌这儿吃了闭门羹,自然把气都撒到了都尉府里的人身上。毕竟他也是邻近部落的首领,陈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他胡闹。不过几日,陈府上下都把他当作瘟神来看了,比起脾气古怪的大将军,这位小爷的火爆脾气也是让人够呛,动辄就是一顿怒喝。

“难道这草原上的首领都是这么悠闲吗?他们部落里就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处理?”燕离陌不能回府,一直住在这帐里,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眼看着陈戬又将好几日的用度送了过来,他心中一阵烦躁。这叫什么事?难道他竟然要被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逼得只能躲在这里吗?

“你急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去招惹人家,自己种下的祸根,你能怪别人?”

“笑话,哪里是本将军招惹他,是他死缠着本将军不放才是真的。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孩子,难道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吗?一个个的都追着男人不放……”

一阵咆哮的燕离陌忽然察觉陈戬盯着自己的目光变得怪异。

“怎么了?”他底气不足。

陈戬狐疑开口:“你今年二十有一了是吧?”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一个二十一的叫一个十八九的小孩子,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是什么?还有,人家喜欢男人是人家的事,那你也早过了娶妻的年龄了,为什么不讨一房媳妇呢?”

燕离陌一阵语塞,面上白一阵青一阵,嘴张了几下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其实有什么话说开就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比这样躲躲藏藏的要好得多。你们才二十多岁,还有很长的时间,如果当真不喜欢,就不要一直纠缠下去,徒增困扰罢了。”陈戬的语气有些怅惘。

半晌,燕离陌才憋着一股气开口:“本将军才没想过一直纠缠,早在石月的时候,本将军就断了他的想法,虽然别人不知,但是他却是知道,是我刺杀他的父王,还可能让他失去石月王位,这两件事,哪一个不足以断了他的想法,可是这人就是傻,脑子一根筋,活该被月阔镜台捏得死死的。”

陈戬对此事稍有了解,石月退兵,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没有提到燕离陌这一号人物,月阔镜台自然会将一切事情处理妥善,而燕离陌回来之后,也只是向陈戬解释过几句,其他人自是不知其中缘由。

“立场不同,你做这些事情有可原,而且其中不是另有内幕吗?说不定他也知道了,才不再怪你。我说的彻底断了,是说断了他对你的情份,不掺杂任何利益原因,就只是让他死了对你的心而已。”

毕竟是过来人,陈戬一语中的。再多的感情之外的理由只会让朱穆轮伤心,却不会动摇他对燕离陌那份懵懂单纯的喜欢。

燕离陌自然不傻,一点即通,明白了陈戬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他有一丝犹豫呢?月阔御察的话重新在耳边响起:不要伤他太狠,否则无法挽回。

难道自己竟然怕无法挽回吗?

炉子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响,却一点也不能回答燕离陌心中的疑惑。

已近年关,离最后一场比试也越来越近,燕离陌这几日与那些在前两轮中表现不错的将士们各有接触,倒也顾不上朱穆轮的事情了。直到比试的日子来临,陈戬自然要来,可是他竟然不是一个人来,有些憔悴的朱穆轮跟在他身后,一进军营就开始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搜寻燕离陌的身影。

燕离陌在高台之上远远地就瞧见了,可是现在正事在身,又不能避开。罢了,总不能永远躲着。

朱穆轮也瞧见了他,一阵风一样地上了高台,奔到他身边,却是突然止步,双眼泛红,嘴唇轻咬,活脱脱一个指控负心人的姿态。

燕离陌以眼神质问慢悠悠地走上来的陈戬,后者双手一摊:

“你别怨我,他说如果我再不带你来,就拆了我的都尉府,后墙已经被那个叫绍布的少年推倒了。我没办法,只好带他来了。”

燕离陌无奈扶额,看着面前身高八尺却一脸幽怨的朱穆轮,却是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先坐吧,有事等比试完再说。”

朱穆轮来的路上听陈戬说了比试的事,自然不会妨碍燕离陌,顺从地到一旁坐下,紧挨着燕离陌,似乎生怕他跑掉一般。

陈戬顿时有些敬佩起他们的燕大将军,竟然能让一只王者之风的老虎像只小猫一样乖巧,这等功力,非寻常人可有啊!

比试开始,经过前两轮淘汰,二百人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二,而今日过后,只取其中一半成为胜者。

晟轩兵士体格不如石月,朱穆轮也在军中呆过两年,此刻看着场下的比武,他也有了几分心思,不再一直磕在燕离陌身上。

“怎么样?想不想下去试试?”

燕离陌对他眼中的那种好胜光芒甚是熟悉,少年血气方刚,正是肆意挥洒的年纪。

“我不跟他们打,我跟你打,打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少年转过头来,神色坚定。

燕离陌微微蹙眉,他不认为少年会赢了自己,那这场比试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若是不答应,似乎太矫情了一点。

“好,那本将军也不能吃亏,如果你败了,本将军也有一个要求。”

心念一转,他忽然想到缓和目前僵局的好办法。既然少年主动提出以武力解决一切,那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就此让少年回他的草原,再不要记着这里的人了呢?

朱穆轮一愣,眸中闪过一道懊恼之色,显然只想着能如何带燕离陌回去,却忘了这人七窍玲珑心,惯会算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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