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许辉家集合,廖胜英本想一同来,郝时见他连着两夜都没有睡,硬是把他赶回了家。
张音揉了揉眉心,瞥一眼面如死灰的男人,“有没有和他取得联系”
许辉一脸呆滞地摇摇头。
他给许正阳打过电话,要求见吴景安一面,哪怕几分钟,哪怕视频,哪怕电话也行,他要确保他是不是安全。
十年都不能再见面,这一点要求为什么不能答应!
许正阳平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想确认就等明天到了地方以后,哪怕你们想聊上几天几夜,也没人管你。”
电话挂了,许正阳的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郝时抱着膀子站在窗边,“抱歉,你父亲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就连你最后的希望你奶奶在哪我们也没找到。”
许辉苦笑,“不用找了,找到也没用。那不过是拿来威胁用的,真要是摊牌了,且不说她身体来不来得了。到最后,她也一定会站在我的敌对面。毕竟,我已经成了他们眼中的罪人。”
事情,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
他们,似乎走到了绝路,前方,已经没有半点光明可言。
张音说:“你爸这么做就是要打心理战,不是完全的不见面,可正是这种相见却不能在一起的状况最是磨人。不见面反而想念,时间长了也会在心里留下遗憾,是不可磨灭的一种感觉,就像初恋。可你们现在这样就像普通的异地恋,网络、电话,你们好像可以二十四小时在一起。有矛盾、争吵,连个缓和的办法都没有。一旦时间把新鲜感磨光,等到真正自由了,什么感觉都没了。”
许辉不是不清楚他说的这些。当初把吴景安调来附近上班就是为了能一直在一起。长久分居就是感情最大的杀手。
张音提议说:“实在不行,你就先走吧!先出去一段时间,让你爸放松戒备。老吴,我们尽量想办法把他送出去。只不过,你们就算在一起了也要躲一段时间。几年不好说,不过你爸再狠,你家那些女人也不会做到对你置之不理。也许几年之后,他们能渐渐想开。”
这一步,是许辉绝对不能走的。
张音、郝时、廖胜英这些是他真正的朋友,在他落魄的时候也没抛弃他的朋友,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爱情害了他们。
何况,要瞒着他爸把吴景安送出国,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临走之前张音说:“如果吴景安在这,你希望他对你说什么或者说他希望你怎么做想好,想清楚,因为,你真的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郝时缓缓闭上眼,这个选择太沉重。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踏出那一步,就是怕将来要面对的这种种困难。
二十岁的他,没有能力克服。而如今,他们到了三十岁,依然是——无能为力。
于是,他选择了正常的道路,一路顺畅。
却,再找不回遗失的那颗心。
许辉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他想起了和吴景安的初识,
“你好。”
“你好。”
“忘了介绍一下,我叫许辉,是林佳佳的朋友。”
“我叫吴景安,你就随朋友叫我老吴就行了。”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打架,
“吴景安,就凭你,也想和我争……同样是人,可也分三六九等,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类林佳佳你配得上吗”
“我真傻,到现在,我才明白,你和林佳佳,真是绝配。我祝你们早结连理,早生贵子。”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接吻,
“景安……”
“许辉,我爱你。”
想起了他们的决裂,
“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这么做”
“吴景安,对着一个男人说爱,你可真够恶心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为什么总记不住教训,还敢奢望我,你以为,你到底在哪一层”
想起了那些许你平安,后来的争吵、分手、和好,每一个片段都还清晰如昨。
他以为能和这个人过上很长很久的日子,久到能把这些记忆忘得差不多了。
他以为有一天他会和他像平常夫妻一样为了谁先爱上谁的问题争论得面红耳赤。
他以为,每一天,都该是和吴景安一起走过的。
不是像书上说的从今以后,或者遥不可及的一句十年以后。
他怎么等得了十年
不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整整十年,四十岁,他们,还有力气谈爱吗
会不会他们的感情就在十年间被磨灭得一点不剩。
再相见,物是人非。
第二天,郝时给许辉打来电话,“想好了吗”
许辉最后看了眼他和吴景安的家,这里留有太多他们的回忆,而如今坐在沙发上打闹着看电视的人中,有一个,渐渐消失了。
他拎起行李,“嗯。”
机场,郝时和廖胜英、张音他们来给他送行。
许辉妈没有来,想也知道他爸暂时没把这事告诉她,等许辉在美国安顿好,许家的娘子军大概就会常驻他那里,也算是种监督。
郝时拍了拍他胳膊,“别想太多,老吴那儿我们会跟他说。”
张音挤出个笑,“他会理解你的。毕竟,你也是为了他。”
廖胜英愤愤不平地说:“你放心,老吴要敢背着你偷男人,我不会放过他。你还没见识过我的手段吧,绝对比你爸狠。”
一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许辉的脸色很难看,硬挤出来的笑容更显凄凉。
“帮我一个忙,他有什么困难的时候,照顾一下。我不在身边,他……”
许辉想说,别让他被像我这样的混蛋欺负。
可话说到一半,那曾经的记忆带着深重的感情向他袭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郝时看到他这副样子,偏过头,说了句,“知道。”
张音说保重,廖胜英说我过两个月去看你,认识了洋妞一定介绍给我认识。
机场广播响起,许辉拿着护照和机票,微笑着朝他的朋友们挥挥手,走向安检处。
飞机起飞,伴随着巨大轰鸣声,一道划破晴朗天空的白烟逐渐淡去。
许辉,走了。
116、战斗
两小时后
廖胜英约了郝时在市中心的星巴克喝咖啡。
郝时到时廖胜英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摆弄手机,“干什么呢?”
廖胜英头也没抬,“给那小子发短信,我想了想,还是下星期就去看他,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跳塞纳河了。”
郝时笑,“塞纳河在法国。”
廖胜英不痛不痒,“管它呢,总之不看着他点我还真不放心。”
郝时点了杯拿铁,略带感慨地说:“明天这时候,他该在新家了,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你去陪陪他也好。到了别人的地盘,让他收敛点,加州可没人认识旭阳的公子。”
廖胜英笑,点点头。发了一大段煽情短信,等那小子一开机就能看见,恶心死他。
手机扔桌上,廖胜英端起咖啡刚喝了一口,目光定格在街对面国际商厦的大屏幕电视上,一口咖啡悉数喷向了星巴克的窗户。
郝时诧异,“你怎么了?”
廖胜英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窗外,“那……那是……”
郝时随着他手指望过去,蓦地睁大了眼。
人流密集的市中心大屏幕电视上,赫然出现了许辉的图像。
没错,那的确是许辉。
他还穿着中午离开时的那件浅灰色薄外套,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憔悴和失落。
他微微抬起头,镜头拉近,对准他的脸庞。
他说:“大家好,我是许辉。”
廖胜英被他搞疯了,郝时猛地站起身,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
十字街头,人们的脚步渐停,伫足在路边对着大屏幕上的人指指点点。
有人认出了他,那不是旭阳的公子哥吗,以前常上杂志的那个。
屏幕里的许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任职于旭阳集团,董事长正是家父。”
廖胜英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也没看地接起来,气急败坏地冲那边吼道,“谁啊?有屁快放!”
电话那头传来张音焦急的声音,“在哪呢?”
“在看现场秀,咱们的男主角上电视,成名人了。”
张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是许辉吗?现在网上也正放着他独白的视频,点击率疯涨,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廖胜英骂了一声娘,把手机扔回桌上,目光重新放在窗外大屏幕上。
他也想知道,这家伙,瞒着他们这些朋友,到底想干嘛?!
大屏幕上的许辉像极了一个失意的王子,彬彬有礼,眼神忧郁,“朋友圈里的人都说我是个二世祖,成天吃喝玩乐,不学无术。像我这样的人,活着都是多余吧!”许辉顿了一下,垂下目光,看上去像是在调整受伤的情绪,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决然,坚定不悔,“可就是这样的我,也想努力活着,活给我爱的人看。我,许辉,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窗外嘈杂声骤响,咖啡馆里的惊呼声连成一片。
郝时一手撑着玻璃,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廖胜英无力地靠向椅背,许辉,彻底地疯了。
张音摘下眼镜,揉揉眉心,不可思议地看着网上同步的视频。
许辉,在向这个世界开战。
“我有一个固定的伴侣,他叫吴景安,三十二岁,在本市电厂工作,我们计划着明年去可以承认同性婚姻的地方结婚,五年或者六年后领养一个孩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们计划了很多事,甚至想到退休的时候一起去环球旅行。可现在,恐怕做不到了。”
许辉再次低下头,表情似乎很痛苦,他调整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声音却明显哽咽起来,“我的爱人,他失踪了。三天前,他在从p城回来的路上失踪了。我找了他一天一夜,可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谁会把他带走?是要伤害他,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我什么都不知道。三天了,没有一点消息。报了警,托了朋友,到如今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向家人出柜,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当然,没有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我能理解他们。也希望能通过我和爱人的努力得到他们的理解。我们,永远不会放弃对方。可不知道谁在跟我们开这种恶意的玩笑,把他带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在这里我诚恳地请求大家,帮帮我。不管是任何一点线索,我都万分感谢。同性恋不该遭到歧视,因为我们和大家一样,也想和一个相爱的人走到老。我们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们也在努力地活着。希望我今天这番话能得到大家的关注,帮助我尽快找到我的爱人,谢谢大家。”
许辉低下头,十分沉重的一个鞠躬。
视频的最后是吴景安的照片和信息,照片右下角写着四个小字:许你平安。
这段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威力巨大的炸弹,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后果。
网上瞬间炸了锅,留言成百上千地涨,褒贬不一。
郝时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廖胜英抓着头发痛骂,“他可真会耍酷,向全世界出柜,这家伙是不是想害死老吴啊!”
郝时:“不,他是想救他。”
廖胜英不解地望向他,郝时笑着转过头,“置之死地而后生,许辉他,赌了一把大的。”
一个小时后,许辉的视频登上了各大网站的首页,无数次的转载,网友通过网络这个平台把许辉的声音传到了全世界。
旭阳集团在s市无人不知,乃至全国也颇有影响。旭阳的公子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也正因此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才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这段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包含了太多关注点,富二代,同性恋,失踪以及后续产生的特权阶级说法。
有人说这是旭阳在作秀,有人骂许辉变态、自私,连家丑都能爆,许正阳倒了八辈子楣生个龟儿子。
有人夸许辉勇敢,有人说同性恋不是罪,我们应该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
全国的腐女几乎把许辉捧成了神,英俊、多金、专一,一个现代社会的王子。憔悴的面孔、忧郁的眼神,落寞的神情,完美地诠释了失去爱人的王子形象。他丢失了他的同性爱人,他的平安。
紧接着有人大张旗鼓地寻找那个叫吴景安的人。
QQ、yy、微信、微博上到处有人在问:见过平安吗?
两个小时后,有人开始讨论,平安去哪了?被谁带走了?
许辉在视频上说他为了平安出柜了,结果没有得到家人的理解,想也知道,有钱人家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而紧接着平安就失踪了,这意味着,平安的失踪很有可能是许辉家人干的。
不是说是富二代吗?
有了质疑的声音,很快就有人跟风。
越来越多的人猜测这种可能,并大力呼吁警方应该出面调查,不能成了特权阶级的走狗。
三个小时后,许辉被从吴景安家中捞出强制带到了许正阳的办公室。
许正阳摘掉眼镜,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休息。
本该在往美国加州飞机上的许辉竟出现在市中心的大屏幕上给他闹了这么一出。
现在全市的人都知道了他许正阳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有人打来电话恭喜他有个英勇的好儿子,有人同情地劝他想开点,现在的年轻人,唉!
半小时前关系不错的李局长给他打来电话,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这事有越闹越大的趋势,社会影响很不好,就连报社和电视台都来插上一脚,他们再不做点什么,很难和上头交代。大家都是朋友,如果这事真是……得过且过吧,别让我太为难了。
许正阳挂了电话便命人把许辉带到他面前。
这一次的见面,许辉出奇的从容。
许正阳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站定在许辉面前,定定地注视了他一分钟之久,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他脸上。
这一下着实不轻,许辉偏过脸,血从嘴角滑下。
许正阳:“我没想到你不但是个米虫、废物还学会了吃里扒外,许辉,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许辉擦了擦嘴角血渍,表情仍如刚才一般平静,“难道不是吗?说来,我得谢谢您,如果不是您的激励,我也做不出这种事。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您这儿,没有乞求、没有撒娇,您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打败您的强者。只有战胜了您,才有资格站在您面前。”
许正阳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你觉得你赢了?用这种手段?”
许辉学着他的笑,“可不是吗,否则您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把我带来。”
许正阳慢慢眯起眼,那是种危险的讯号。
“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你这些小伎俩?没错,你是毁了旭阳的声誉,也压住了警方的头皮。所以呢,我应该妥协?立刻放了他?”
许辉:“必须放,你没有别的选择。你不想警方真的从你手里把他找出来吧!爸,绑架、勒索,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正阳笑出声来,“你果然还是太天真。许辉,你的愚蠢毁了他最后的活路。明天,你可以来给他收尸了。”
许辉面不改色,“您不必恐吓我。是您教会了我,哭泣和恐惧没有任何用处。到不了明天,所有质疑的声音都会朝着旭阳来。媒体也开始关注这件事,您猜大楼外面来了多少记者?就连旭阳的职员也会认为这件事与您有关。杀了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公司的股价、正在洽谈的项目,一个吴景安值不值这么多您比我清楚。”
许正阳面前的许辉让他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好像这个儿子突然间变得高大起来,正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