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攥紧双拳,深深地闭起眼点了点头。
吴景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人间蒸发,真有意外就算是尸体也能找得到,而一天一夜的无果已经让他们认定了被掳走的事实。
会这样干的,除了许辉老子不做第二人想。
郝时又叮嘱了他几句,坐回车里看那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廖胜英掏出烟递给他,郝时摆摆手,不想抽。
廖胜英自顾点了烟,纾解烦闷的轻烟飘散在被夕阳染成桔红的天地中。
“你觉得,老吴会怎么样?”
郝时将身子往后靠,不远处许辉进了屋,他说:“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不过……”
廖胜英看向他,郝时的目光锐利,盯着许辉家那华丽的牢笼,他说:“恐怕,许辉和他,只能走到这了。”
郝时回过头看向他,廖胜英看到了那锐利目光中隐藏着的,重重的,无奈。
114、米虫
许辉一进屋,他妈就觉出不对了。
许辉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房门,难以掩饰的怒气从全身散发开来。
金美宣上前拦住他,“你又要干什么,气呼呼的来,还想找你爸吵一架上次的教训还不够重吗”
许辉把视线移到他妈身上,语气冰冷地说:“吴景安,是不是你们带走的”
金美宣被他问得一愣,“什么带走你说什么”
许辉收回目光继续迈步朝书房走去,“妈,这个时候就不用跟我装傻了,您这么聪明的女人,装起来可一点也不像。”
“许辉,”金美宣上前一步,“我是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你现在这种态度跟你爸说话,你想过后果吗!”
许辉笑,一脸的无所谓,“他还想怎么样上次没打死,是不是挺遗憾,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金美宣:“许辉!你说这种赌气的话有什么用,气色这么差先回楼上休息去,等过两天平静下来再来找你爸谈。”
许辉缓缓把目光移向他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对您来说,那个人的死活还比不上我惹他生气这种事。妈,如果您不清楚我就再跟您说一遍。我爱那个男人,拿我的命来爱着他。任何人想要伤害他,我都会豁出命去保护他。您听懂了吗,我不是在玩。”
许辉转身朝书房走去,金美宣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许辉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固执、坚决已经不足以形容,那双深棕色的眼眸透着几丝狠厉,近乎可怕的疯狂。
金美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走进书房,关上那扇厚重的木门。
她的心狂跳起来,紧张、担忧,还有几分失落。
以前的许辉,估计,再也找不回来了。
许正阳的书房里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玻璃门,推开门可以看见小院中的假山池塘,许正阳很喜欢这种中式风格,书房的装修也全是中式仿古的。
这间屋子带给许辉的记忆仍然很鲜明,刚一踏进来,耳边似乎响起了高尔夫球杆挥在身上的声音,他怒不可遏的父亲揪住他头发往地上猛撞,以及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改不改!”
就像一场恶梦,他好不容易醒来,如今,又要再次回到梦里。
许正阳负手站在玻璃门前,好似在等着他来。桔红色的夕阳包围着他周身,给那张刚毅冷硬的脸庞添了几许柔和的线条。
但许辉清楚地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铁石心肠,是绝不可能被软化的,再柔和的光也改变不了他丝毫。
他攥紧拳头,唤了一声,“爸。”
许正阳偏了偏头,一言不发地等着他下文。
许辉:“吴景安,是你把他带走了。”
他语气肯定,陈述一个认定的事实。
许正阳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许辉强压住心里的激动,尽量镇定地说:“那就谈条件吧,怎么样才肯放他出来。”
许辉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商人本色,唯利是图,手段刚硬,他要的绝不是吴景安这个人,他只是在等,等许辉自投罗网。
许正阳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辉,三十年来一家人都太惯着你,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管教。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只要能让你走回正途,现在,也不算晚。”
许辉眉头紧蹙,揣摩着他的心思,“随便你要怎么做,怎么对我都行,先把他放了。”
许正阳不悦地眯起眼,“怎么做都行,是吗那就看看你的诚意吧!”
话落,他从掏屉里掏出一张机票扔到桌上。
“后天的机票,美国加州,你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一切,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十年以内,不准回国。”
许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心脏猛地缩紧。
十年……
怎么可以,十年……
许正阳慢条斯理地说着,“看来你身上的毛病不光是同性恋这么简单。那个男人,才是根源。许辉,你也不是小孩了,这次,就做个抉择吧!”
许辉情绪激动地喘着粗气,一双愤恨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冷酷残忍的男人,“一定要做到这么绝吗十年——这不可能!”
许正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十年,现在的你,没有跟我商量的资格。只要你出了国,我保证马上放了他,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后天的机票,你只有四十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如果到时候你不上飞机,我也可以给你保证,这辈子你别想见到他。”
许正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平静,许辉甚至感觉不到这个人有多大的恶意。
可那些平常无奇的字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把杀人的刀。
割得他整个心血淋淋的。
他知道出柜的情况就是这样,糟到不能再糟,他的家人,曾经最爱他的家人,一个个都会现出狰狞的面目,以保护、纠正他为由,做出一些伤害他和他爱人的事。
他没有出身在普通家庭,就像吴景安所说,能力,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同时也要承受这把双刃剑带来的伤害。
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许辉强迫自己冷静,绞尽脑汁搬出最后一线希望:“这个家的事,不是全由你来决定。爷奶那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许正阳笑了,这笑里全是嘲讽。
嘲弄他的懦弱和无能。
“你能想到的只有这种方法吗?许辉,有时候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我儿子。当然,你的确是,否则,你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没有能力的人我根本就不会给他谈判的机会,你应该感谢老天让你姓了许。你如果想用撒娇、耍赖的方式把你爷奶搬出来,倒是可以尝试一下。老人家血压高,心脏不好,你认为,这些就是你的赌注了吗”他高大的身躯一步步逼向许辉,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住他,“我不会阻拦你,尽管去赌。用尽你所有的能耐,让我看看我花了三十年养的米虫究竟值不值得。但是,相对的,你也要为你的幼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这个世界不会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此时此刻的许正阳就像压在许辉头上的一座大山,他的身形被无限放大,而许辉,弱小如蝼蚁,他甚至不需要放在眼里。
许辉低下头,挫败地看着地面,血液倒流的感觉让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即使双手紧握成拳,即使指甲深陷掌心,他却——
无能为力。
十年,一个遥不可及的日期,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吴景安,十年。
不再相见的十年,他的人生有几个十年?
十年以后,他们——
许正阳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缓缓说道,“这十年你们可以联系,毕竟你不是住在无人岛,但是要限制一个人出国还是有很多方法的,你说是吗别逼我做到那一步,你也不想毁了他整个人生吧!既然这么重视,就等上十年,我倒真想看看,十年以后,你还有没有这份勇气和冲动,继续这种固执。”
许辉咬紧牙关,克制着心里的悲痛。
他绝望地抬起头,许正阳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那双冰冷的瞳孔里印着悲凉无能的自己。
像一个小丑,挣扎求存,却只能成了强者眼中的笑话。
他不敢再看下去,转身往外走时,许正阳叫住了他,“机票拿好,你会用到它的。”
许辉顿住,他真想冲动一回对着那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男人吼道,我不会让你摆布我的人生,那个人,我会用尽全力去保护他。
如果他再没脑子一点,他一定会这么做。
可——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红木书桌,伸出冰凉的手拿起那张机票,往外走去。
身后响起许正阳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感情波动的声音,“许辉,承认自己的无能并不可怕,你的命比一般人好,最起码还有人能为你安排一条好走的路。如果你还算有一点头脑,就接受这种安排,好好的走你该走的路。我不介意把一个废物养到老,可如果是一条不听话的疯狗,我也不会再客气。”
许辉一言不发地走出书房,母亲上前询问,姑姑一直挽留。
说实话,他什么也没听见。
走出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初夏微凉的空气吹在身上,小区里开放的栀子花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看到他出来,廖胜英和郝时下了车。
他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停在一条无人的小道上。
也许是太过疲惫,虚弱的身体找不回一丝力气。胸中憋着一股气,却连发泄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头。
哽咽声渐渐放大。
吴景安不见了,以后的十年,可能都见不着了。
可他——
失去了许家的身份,他还有什么找回他的能力。
他想大吼,冲着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抗议。
他做错了什么,错生在许家,错误地爱上了一个男人,错误地成了一个懦弱无能的人。
他有太多的不甘,他的恨他的怨他所有的感情都只能堵在心里。
因为他连冲着人发泄的资格,都没有。
他像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无法喘息却也无能为力。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以前那个玩世不恭,为所欲为的许辉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他才知道,其实,他从来没有强大过。
一次,也没有。
廖胜英和郝时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却默契地没人上前劝慰。
这个时候的许辉需要的不是一两句无用的鼓励,有些事,他必须经历。有些痛,他必须承受。
没人的一生会一帆风顺。
他们都需要,学会成长。
115、离开
从许家出来,郝时把许辉带回了家。
廖胜英点了几份外卖,三个人凑合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
许辉把机票掏出来放在桌上,又把许正阳的话重述了一遍。
接下来,怎么办
廖胜英开了一罐啤酒,一口气干完,捏扁了啤酒罐,重重扔在地上,“妈的,这还是不是你老子!他当对待阶级敌人呢,非要赶尽杀绝!”
郝时烦闷地喝着啤酒,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许正阳的话堵死了所有可以走的路。
许辉出国,吴景安才能继续过他的生活。想也知道,许辉在国外虽有大把自由,却定有人监视着,否则他不会提出十年不许见面的要求。
许正阳的意思,不怕许辉是个同性恋,甚至对这个顽劣又一无是处的儿子不抱任何希望了。十年里,结婚生子的任务完成,许正阳便会彻底结束对他的监管,只要许辉一直待在国外,再放纵他也不会干涉。
许正阳顾忌的是,许辉一头热地栽在吴景安这棵树上,不肯结婚生子。丢面子的同时,也毁了他最后一点价值。
许辉可以玩,但绝不能认真。
能让只知吃喝玩乐的米虫干出出柜这种蠢事,吴景安的存在就成了威胁。
许辉酒喝得很慢,像在认真地想事情。他已经冷静下来,思考着还有没有可以走的路。
廖胜英试探着说:“要不,辉子你就先认输,乖乖出国,出不了一个月你妈和你奶就得去看你,到时候跟她们撒个娇卖个萌,说不定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根本没你爸说得那么严重。”
许辉摇了摇头,“他既然能定下这个时间,十年,只多不会少。我奶再惯着我,可一旦我爸下了决心,她也改变不了。”
郝时叹息一声,“时间太紧了,我们就是想动用人脉找到他也很困难。许辉,如果到时候你人没有走,你爸是不是真的会对老吴动手”
许辉一手撑着头,痛苦地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我不敢去赌。”
郝时:“你这样不行,还没到最后关头,就想认输吗”
廖胜英低骂了一声,“不认输能怎么样他老子太绝了,根本不把许辉当儿子了,简直是以折磨他为乐。辉子,你也别把他当老子了。他能抓着你的弱点,咱们也能!我就不信他这么多年在外面没干什么龌龊事,真没有咱就制造点出来,拿去威胁他。”
郝时没好气地瞟他一眼,“你就别添乱了。”
廖胜英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低声提了个最没用的建议,“要不我跟小李谈谈,他好歹也在局子里混了十几年,不大不小的官,让他帮着找找。”
郝时和许辉都没出声,廖胜英也不再提了。
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句连听都懒得听的废话。
许正阳的身份,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公安撼动得了的。
就是局长也跟他老子一起吃过好几回饭,只需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不必要的麻烦。
郝时问许辉:“你有信心,等上十年吗”
许辉没有给出答案。
郝时他们走后,许辉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像着吴景安现在的情况。
应该还没有遭到什么虐待吧!
他老子至多也就是威胁威胁他,又不是真的黑社会。而且要想让他乖乖待在国外不惹事,吴景安也是个重要的存在。
那么,只要他一走,景安就重获自由了。
郝时他们应该会和他解释自己的无奈,他会理解的吧!
到了美国,他们还可以联系,电话、网络,太多渠道能见面。
他们心里装着无奈,却同时戴上了微笑的面容。
会聊什么呢s市的天气,加州的太阳;大刚生了二胎,如愿以偿的男孩,我进了父亲安排的公司,一切,重头学起;郝时结婚了,两年后有了孩子,有个还不错的女孩一直在追求我,不过,放心,我心里一直装着你吴景安,真的,没别人。
想着想着,太多的心酸压着他,他把脸埋进枕头里。
十年,三千多个日子,没有吴景安的日子。
他抬起手,重重砸向床板。
有太多苦在身体里流窜,无论他怎么做都摆脱不了。
咬破了嘴唇,鲜血染上枕头,无边的思念像潮水把他淹没。
十年以后,他们还是许辉和吴景安吗
十年以后,他们还能走在一起吗
十年,没有吴景安的十年,他,真的能走下去吗
从许辉那儿回来,郝时和廖胜英动员所有的人脉调查了旭阳名下的仓库、酒店房间,甚至以许正阳几个亲信的名字登记的,也不放过。
张音知道后,也帮着从医院方面下手,所有登记入住的男性病员,年龄在2o到5o岁之间的他都要查一遍。
可并不是所有的朋友都愿意配合。
有的人推托有事,有的人就直接说了难听的。
怎么着,同性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想搞大不成
这个圈子的消息很快,许辉,已经不是当日的许辉。
愿意不顾一切帮助他的,寥寥无几。
直到第二天下午,仍是一无所获。
吴景安彻底地人间蒸发。
警方开始介入调查,象征地问了他同事和同屋人许辉几个问题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