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诀——洛无奇
洛无奇  发于:2013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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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吵吵闹闹至入夜方散。一回到家,小秋先迎上来,说是戈良来了,已在二楼小客厅等了大半天。

戈良平日里跟着九爷,过着大隐于市的惬意日子。若非老少两个主子有所差遣,是不会随便登门的。

听见他来,傅斟急急的更换了外衫,上去小客厅见他。开门的间隙,我瞥见戈良一脸阴沉,正倚在沙发扶手上抽着烟。

傅斟小声嘱咐我他们有事要谈,不许人上来打扰,然后随身关紧了房门。

少顷,小秋端了茶上来,被我拦下。问她可知道戈良此行有什么因由,小秋也并不知晓。她只有些担忧的说,戈良若是和别人一起来,也就罢了,要是独自一人前来,八成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往常他自己一人过来的时候,好几次都听见他与傅斟在房里轻声争吵,有一次还砸了茶杯。

这话让人纳罕,戈良跟着九爷不过是这两年的事,算有些胆识才干,却并无根基。

傅斟是九爷的嫡亲外孙,同生会上下,虽没什么人真心信服他,可终究要给九爷三分薄面。如刘善德之辈,自认有巡捕房的背景,有君先生做靠山,又有多年经营的关系势力,方敢半明半暗的与傅斟叫板,一个小小的戈良怎么会嚣张到上门与傅斟争执。更令人不解的是,傅斟小器又记仇,怎么能屡次容忍他,平日里还一副融洽无虞的样子。

正思量着,果然里面两人小声吵了起来,往来言语,听得出两人都极力的压低声音,或许是情绪激动,间或有些词句冲脱出来。

隐约听到说什么“……狗屁的从长计议……屡失良机……悔悟……”

“……操之过急……我看是别有用心……”

“……忘了报仇……不信我……”

“……一箭双雕……将我一起除掉……你们母子……”

忽然啪的一声,似乎是打耳光的声音。同时,戈良轰的拉开门,怒冲冲的大步下楼去。我赶忙去看傅斟,他双手插在腰上,喘着粗气,一边的脸孔上很清晰的印着个又红又肿的手掌印。我试探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抬头扫了我一眼,皱着眉头,极力的压抑着情绪,转头找茶喝,我赶忙到外面小几上拿刚才放下的茶给他倒了一杯。

他喝了茶,顺了气,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小事情,闹点意见,没什么。”

我正要追问那一巴掌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大门口车子鸣笛声,顺着窗口望出去,君先生的车正缓缓驶进来。傅斟的表情陡然一紧,蹙着眉自言自语道:“他怎么回来了。”而后下意识的用手去摸了下红肿的半边脸孔。转头看我。我立刻明白他是不想被君先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我心思一动,赶紧拉着他到卧室,示意他躺在床上,他立刻一骨碌滚上去,我反手掀开毯子把他遮住。

这边刚推开门,君先生已经上了楼来,见我从傅斟房间走出,疑惑的向里面看了一眼。我马上向旁边让了让,使他能清楚的看到里面。

这个角度看过去,傅斟侧躺在枕头上,只露出光洁的那半边脸。怕君先生询问,我抢先解释说:“庭芸今日着了暑湿,有点感冒。我让他先睡一会,等下煮点姜芥、大青根给他喝。”

君先生点点头,并不多问。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定了一会,说:“记得加点桔梗杏仁一起煮。”

待君先生的脚步渐远,我回头看傅斟,傅斟先小心的睁开一只眼睛,眯成缝偷偷的看了一下,见确实安全,立刻掀开毯子整个人摆了个大字,一只手不住的扇风。

散好了热气,悄悄探起身来,用手指指我,再指指自己的脸,然后两只手做了个拧毛巾的动作,我心领神会的出来,去给他找东西冷敷那肿胀的脸孔,顺便宣扬一下傅少爷感冒的事情,做足戏份。

刚走下楼,小秋手里拿着样物件端详着一路走来。见了我,赶紧将东西递与我,说:“蔓姐姐你看,这个是刚才戈良掉下的,他走得太急,我叫也叫不住。你先帮忙收着吧。”

我接下一看,是一块玉石雕的长命锁。鸽子蛋大小。背后刻着个工整的“良”字。应是贴身带的物什。可能是绳结断裂所以遗落了。握在手里掂掂,冰凉润滑,质料算上乘。随手揣在口袋里。

走了两步,忽一闪念,这玉锁……我曾见过。

第13章:暗鬼

陆玉筝搞船运,世人皆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鲜有人看好。正行不比偏门,不是靠人多势众就能搞得起来。殊不知陆老板平日的关系网络铺陈开来,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环环相扣,一旦目标明确有的放矢,则水到渠成。

陆玉筝行事雷厉风行,很快拉起架势大张旗鼓的干起来。

而那些轮船公司的老板们,竟也分出了两派。一派多是规矩本分的生意人,且有些底蕴,这些人对陆氏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招惹了他被卷入帮会纷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派则是些初入行,急于寻找机会崭露头角的小虾米,希望借着陆氏大搞船运的东风,投靠这颗大树,蒙些雨露。

再有就是如傅斟这种,背景复杂,行事诡异,心怀鬼胎。

傅斟不但入了股,还拿下了船只维修和租借的合同。这些合同都是以极低的利润达成的,虽不至于折本,却也没什么甜头。

我问傅斟为了讨好陆玉筝,这样舍本逐末是否值得,傅斟笑我目光短浅。他说真正得益的部分是不会写在纸上的。

我敲打他说:“切莫只顾与他一气,搞些歪门邪道,坏了元亨的名声。”傅斟夸张的瞪大眼睛扁着嘴看我,说:“阿姐,别忘了咱们是什么出身,卖盐的就不要说菜咸了。”

果然不出几日,传来消息,几家轮船公司的船只,结队同行,夜遇抢劫,劫匪喊话说所有船员躲进仓内,不许开灯不许鸣笛。这些船只都只是普通的货轮,虽有些护卫人员,却并没什么战斗力。结果天亮一清点,只有最前头的陆氏和最后的元亨幸免于难,其他公司的货物都被洗劫一空。

趁夜劫船并非易事,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很难精确的判断时间,位置。更何况结队的船只,哪有去头去尾专劫中间的道理。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劫船的人与陆老板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元亨不过是借势钻了个空子罢了。

怎知这一行来,虽遭同行诟病,却给那些托运的商户上了一课,他们总算深深知道什么名头响亮设备一流都是虚的,安全与否,还要看背后坐镇的老板。有底气的人物到了哪里,都是一般的有底气。

借这股势头,元亨生意大增,名声渐长。傅斟先是从日本订购了两艘新船,又与英国矿务局下属的开平煤矿签了合作协议,专做天津上海一线的输送。

诸事看似顺风顺水,却总有什么让我莫名的不安。比如打在傅斟脸上的那一记耳光,还有那块写着“良”字的玉石长命锁。

仿佛潮来之前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不知道哪一刻海浪就会翻滚奔腾而来,瞬间将滩涂上的一切吞没。

因为那日傅斟与戈良二人不寻常的举止,我对他们的行踪处处留意。

傅斟异常的忙碌,经常不在家里也不在船运公司。元亨的一应事务几乎都丢给我和几位经理处置。连晚上喝酒打牌也总抓不住他人影。害得我不止一次被梅小姐拖住,软磨硬泡旁敲侧击的追问傅斟是否另结了新欢。以致我整日偷偷摸摸,四处逃窜,生恐被梅小姐逮住不放。

而戈良也忽然之间来访频繁,有时匆匆一照面就离开,有时与傅斟在书房里密谈一两个小时。

一次他两人回来,我正好在家,边招呼戈良边闲话着问:“你们这是一道吗?打哪里回来啊?”

谁知这简单的一问,戈良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易察觉的用眼睛探寻了一下傅斟。傅斟立刻笑笑,神色自若的代他答说:“去会了几个老朋友。吃饭打牌胡乱闹了一通。”

傅斟说话的时候虽神态轻松言辞随性,眼神却不易察觉的微微紧绷。以我对傅斟的了解,他定有所保留。

于是急忙话锋一转,笑问道:“不知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呢?”傅斟笑着答说:“若是女性朋友,又怎么会安排这般无趣的节目。”

我急忙点头,说:“还好还好,否则恐怕有人要大张旗鼓的杀上门来了。你若有精力赶快自行安抚一下,我快招架不住了。”

傅斟知道我所指何人,只当笑话,并不理会。

待他们上楼钻进了书房,我就去寻了阿三来,要他晚上开车送我去皇后饭店赴个约会。他一口应承。

我随口与他闲话,问他说:“听说你们从贝当路过来,九爷这几天身体可好?”阿三“啊?”了一声,迷蒙的摇摇头说:“不是今天,今天听崔老板唱戏去了。贝当路是前天去过,陪着吃了顿饭,小老板说吃素吃不饱,不爱总往那边跑”。

说完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九爷硬朗着呢,最近开始练气功了,比我和小老板都壮实。”

我问:“听说崔老板现在红得发紫,听他的戏要提前预约票子的,不知道今日唱了哪一出?”

阿三面孔微微有些发红,低眉垂眼的说:“今日唱得是《虹霓关》”

我又问:“好看吗?”

他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说:“好看。要是顾小姐喜欢,我请你去看。”说着嘿嘿的笑了一下。我也不动声色的跟着笑起来,心里却一寸寸的往下沉。

中秋一近,满街的桂树碧枝金蕊,甜香氛氲。

公司里收到很多客人送的月饼点心,都由我和秘书小姐两人整理清楚分发给员工。

傅斟从里面挑出两包高级货,交给阿三,小声跟他说了句什么。若我猜测无误,应该还是送早先那位神秘女人的。果然晚上回家的时候阿三半路提着那两包月饼下了车。

我试探着问傅斟:“阿三可是要去送礼吗,这样未免寒酸了些。我这里有今日双仪托人捎来的桂花陈酿,要不要一并带去。”

傅斟赶忙摆动着两只手说:“不用不用。”然后眼神闪烁的重复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又立刻转移话题谈起了别的。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傅斟这样恐惧而慌乱。

车子从爱棠路口一拐进去,里面的阵仗让人心里一惊。从秦公馆往外,一溜停了十几辆汽车。隔一段便有身着靛青褂子的同生会众三三两两来回巡视。阿权小心开着车嘴里嚷嚷着:“看看,这是出事了。”

下了车,就近拉过一个小子问出了什么事,那人说君先生遇袭了,我一下就急了,扯着他的袖子大叫:“人呢?人呢?”那人回身胡乱的一指“在里面”。我撒腿就往里面跑,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个趔趄也不管。

大厅里全是人,君先生端坐在沙发里,我也顾不得与人打招呼,径直冲过去,君先生行动如常神色自若,并未见什么损伤,我还是不放心,上下左右仔细的查看了一番,方镇定下来。君先生站起来耐心的转圈给我验看过,轻拍拍我的肩膀说:“莫慌,我并未伤及分毫。”眼神往我身后撇一撇,接着说:“幸亏今日将车子派给海天去办事,不然就祸福难料了。”见我长舒了一口气,他伸手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我手拍着胸口喘着粗气,一回头,看见傅斟无声的站在我身后,脸色苍白全身僵硬。

晚饭多宝阿叔特意熬了百合莲子炖猪心,说是定惊安神的。君先生自是不需要这些,不过还是欣然谢过。张妈帮我们每人盛了一碗。对我还仔细叮嘱说一定要喝完。我自嘲的笑笑说:“我是真的惊吓到了。幸好都没事,佛祖保佑”。

不常登门的黄师爷听见这话,宽慰我说:“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还不是好好的,佛祖光保佑咱们都忙坏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扯一通。

我与他们提议,周末一道去龙华寺上香,感恩祈福。

君先生不紧不慢的喝着汤,插话说:“都是满手血污的人,只怕靠佛祖太近,佛祖都皱眉头。该被佛祖庇佑的,也不是咱么这样的人吧。”说得众人一阵沉默。

在饭桌上,傅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略微吃了点东西,就在众人的谈论声中悄然上楼了。我跟着他上了楼,跟着他走到房间门口。他听着我一路跟随的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在门口站定,沉默了一会,转身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将我让进去。我反手带上房门。

傅斟径直走到窗口的躺椅上,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支,我摇头拒绝了。他自己将烟点燃,心烦意乱急急吸起来。天色渐暗,傅斟的脸半隐的阴影里,暗金色的光线够了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剪影,仿佛积满灰尘的旧相片。

他一口一口吸完了一支烟,将熄灭的烟头用力而仔细的碾碎在烟缸里。眼睛看着窗外浮动的树影,小声说:“有什么就问吧。”

我并不做什么掩饰,开门见山的问他:“君先生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的话音还没落,傅斟不假思索断然答道:“不是”。

我点点头,又接着问:“是不是戈良干的?”

他身体一绷,疑惑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放松下来,躺在椅子里看着天花板说:“不知道。”

我走到他身边,撑着椅子靠背俯下身,手捏着那块刻有“良”字的玉,伸到他面前,问道:“戈良是谁?”

傅斟看了看那玉,又看了看我。他并没有追问我这玉的来历,也没有惊讶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得这玉的出处,只是咬着嘴唇思索了半天,方梦游般幽幽的说:“阿姐,你信我吗?”

第14章:旗袍

我收回玉锁,仔细揣在怀里。正了正脸色,万分认真的回答他说:“我自然是信你的,否则就不会来问你。”

父亲十几年前就不在了,今年外公也离开了。母亲与继父生活在外地。阿东哥音信全无。如今我生活中最亲近的人莫过于君先生与傅斟。一个是沉默却有担当的兄长,一个是调皮却很默契的弟弟,我不能看到他们任何一个有事,更加不能接受他们之间刀剑相向。

想到这些,不禁鼻子一阵酸涩,眼眶发热,强忍着险些没掉出眼泪来。

傅斟一见,有些慌了手脚,赶紧坐起来,嘴里嚷着:“糟了糟了,你看看,哎呀!”说着取出手帕递给我,哄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帮我捋捋头发。又俯下腰凑到我脸孔前面仔细端详,说:“等会又要说是帮多宝阿叔切葱头了。”我知道是揶揄我先前背着他偷偷哭的事情,忍不住握起拳头锤他。不过给他一说,想哭的劲头竟也过去了。

傅斟在我身边坐下,一条手臂环过我的肩膀,带着我轻轻左右摇晃着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你想的那些不会发生。现在是出了点事情,不过很快就会解决。我不对你说是怕你瞎操心。这本不是你该管的事。对于今天提起的这些,务必装作毫不知情。你呢,就好好打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相思远方的恋人,如果再有精力,就帮我照看好元亨。”

见我不答言,他又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凑过来,头抵在我肩膀上死命的蹭,小狗摸样。嘴里还黏糊糊的叫着:“阿姐阿姐”。受他不过,只有推开他,不耐烦的说:“行啦,全照你的意思就是。”

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放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傅斟:“既然戈良会对君先生不利,是不是提醒君先生一下比较好?还是你顾忌与他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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