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诀——洛无奇
洛无奇  发于:2013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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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先生又似笑非笑的回头看傅斟,傅斟假装严肃的对我们挥挥手说:“大家事情那么多,都去忙吧,去忙吧”

我们低着头忍住笑,一个挨一个的挪出了病房。

门里面,听见君先生用极小的声音教训傅斟说:“我看你是不想好了!再闹……就打屁股。”

第18章:慈悲

傅斟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伤本见好了,一个不留神,到底着了凉。

那几年间,一变天就有些许咳嗽气喘。西医无计可施,只能慢慢吃些中药调理。对此我很自责,作为唯一的姐姐,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实属不该。

出了院,头一件要做的,就是去见戈良。

戈良和罗发事败之后,一直被秘密关在顺泰码头的一间小仓库里。

因为傅斟的关系,君先生一直拿不准该如何处置戈良。等傅斟好得差不多了,便询问他的意思。傅斟只说要最后见戈良一面。

不出意料,那一天傅斟果然也拉上了我。

自从我隐约洞察天机之后,经常回想他与君先生一起时的蛛丝马迹,我发现他把一切隐藏掩饰的太好了。看戏大多分开两间包厢,吃饭从来远远坐在下首,出行必定各自乘车。遇到不得不一同前往的场合,就极力拖上我一道。

如今我窥探到他的小小秘密,傅斟用起我这一块挡箭牌来,更加有恃无恐了。

码头的那间小仓库没有窗子,门是铁板的,关起来就密不透光。

门一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瞬间袭来,久久不散。我们只得驻足于门口。

才一个月不到的光景,原本熟识的几个人竟都无法辨认了。一个个蓬头垢面腌臜不堪。被泥垢糊住的面孔下透着蜡黄。黑暗、羁押和打骂并不可怕。我想,将他们折磨到如斯地步的,也许是慢慢等待死亡的绝望吧。

第一个被带出来的是罗发。

君先生探寻的看了傅斟一眼,傅斟掩着鼻子,不耐烦的挥挥手。海天大哥立刻会意,指派人手说:“捆结实了,扔海里去。”

罗发一开始还呆滞的任由别人往他身上套着麻袋。等到把他倒过来捆双脚,往上套石头的时候,他带着哭腔颤抖着叫骂道:“呜呜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傅斟“切”的一声冷笑:“做人你已经失败了,难道做了鬼,反而就变得了不起乐?”

君先生淡淡的说:“阿发没多少时间了,何苦还跟他斗嘴,让人家清静清静吧。”

说着,小心的扶着傅斟的肩膀,安顿他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接着,几个罗发的手下也与他一同被丢下了海。

那天开枪打中傅斟的人也被带了过来,海天大哥悄声跟君先生求情说,这人是他的一个师侄,只是拿钱办事,并没有参与谋划。希望能饶他一命。

君先生想了想,说:“庭芸做主吧”

傅斟随口问那人:“枪法不错。用哪只手开的枪?”

那人不卑不亢的扭动了下右肩说:“这只手。”

傅斟对他赞许的点点头,笑容亲切的说:“那就给我剁了这只手。”

君先生随口说了句:“慈悲些吧。”

傅斟眉毛一挑,不以为然的说“我本来就不是残忍的人,你这样一说,倒显得我歹毒了。”说着,眼睛瞄了瞄那人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对君先生说:“那就给他留个指头戴戒指吧!”

我本以为他们会把人带到僻静地方动手,没想到当场就解开绳子按在地上砍了下去。阿三慌乱的伸手上来挡我的眼睛,可我还是在他手指的缝隙里,看到那人除了中指之外,其他手指都被齐刷刷的连根切掉。

末了只剩下了戈良,傅斟说要进去和戈良单独说几句话。君先生亲自检查了绑缚戈良的绳索,才放心把傅斟一个人留在里面。

他们在里面谈了十分钟左右,傅斟推开门,脸色平静的走出来。身后传来戈良疯子一样癫狂的笑声。笑了一阵,又声嘶力竭的叫骂道:“傅斟你这个畜生!不要脸的下贱货!等着瞧!早晚有一天你也会一无所有,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傅斟坦然的听他骂完,对君先生耸肩一笑,调皮的问:“怎么他只骂我不骂你呢?”

君先生假装冥思苦想的样子,回答他说:“那就要问你都做了些什么了。”

傅斟委屈的说:“我做的,比起舅舅来,不过九牛一毛。”

等戈良被押出去之后,傅斟忽然对君先生说:“戈良说我爸是你杀的。”

君先生听了,也不说话。静静的望着傅斟,等他的下文。

傅斟满不在乎的轻笑了一下说:“我不信。”

君先生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就那么相信我?”

傅斟得意的一笑,说:“是信我自己!”

晚上回到家吃晚餐,张妈兴冲冲端上来的竟是花生鸡脚汤。一边盛汤一边大讲这汤如何活血补血、强筋健骨的,都要多吃。还特意给我的碗里多盛了满满的鸡爪说:“小蔓要多吃,这个汤对女孩子顶顶好的。”桌上一阵沉默,没人说话,也没人动面前的汤碗。

看着一根根扭曲畸形的鸡脚趾,我努力的忍耐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大吐特吐起来。

第19章:赌马

每周三的下午,元亨要召开例会,报备一周的业绩与计划。

傅斟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不许他为了工作操劳。但是在他的坚持之下,会议是可以参加了。

出门之前,张妈拉着每一个人仔细叮嘱着,车窗要关关严实,香烟全部没收掉,进进出出及时添减衣服,上下楼梯台阶记得扶好他。

我们忍受不住,齐心协力把她搀进房间关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傅斟身边有眼线,他一进公司,办公室的电话立刻响个不停,他的狐朋狗友们闻风而动,邀约晚上把酒言欢,庆贺他大难不死。

傅斟兴奋的指挥着阿三,先去怡和洋行,买上几瓶上好的红酒,再到凯司令西点店,定上两打朱古力奶油蛋糕。

谁知下了班一出公司,君先生的车就停在正对大门的路边上。而我们的车子则远远停在街口。

君先生见我们出来,也不招呼,气定神闲的坐在车里,胳膊探在车窗外,两只手指轻轻敲打着节奏。

傅斟装作没看见,拉着我,顺着人行道往街口慢慢走。而君先生的车则亦步亦趋的缓慢跟随着。傅斟不理会,继续向前走,那辆车也继续紧贴着跟上。

傅斟扭过头,无奈的笑了。车里车外的两个人对峙般互相张望。最后傅斟缴械投降,自己上了君先生的车。上车前满脸委屈的将红酒点心塞给我,叮嘱我好好玩,将他的一份也放纵了去。

晚上尽兴而归,一进家门,傅斟就可怜巴巴的凑上来,拉着我浑身上下的闻,我闪躲到一边说:“瞎闻什么呢,又不是小狗!”

傅斟一脸艳羡的说:“这是新鲜自由的气息。”说着,又把胳膊抬到我鼻子底下说:“不像我,闻闻,闷得一股霉烂味!”

张妈听见这话,竟当了真,走过来仔细闻着傅斟的袖子,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昨天大太阳好好的,我刚晾晒过。还给你屋子柜子都通了风的。”

大家哄一声大笑起来。我跟张妈说:“姆妈,光晒衣服不管用,要把人也挂出去晒晒才行。”

聊了一会天,我们都要上楼睡觉了。君先生在楼梯口叫住傅斟,小声说:“明天带你去马场晒晒。”

见傅斟喜笑颜开,又转头放大音量叫我说:“小蔓也去!一起晒晒。”

第二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我继续充当挡箭牌的角色。

上一次骑马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过了这么久,几乎不记得上马时应该如何迈腿。

早上本想精心打扮的,等到马裤烫得笔挺、马靴擦得锃亮,又忽然觉得灰心。我这样一丝不苟的打扮着自己,可阿东哥不在身边,我又打扮给谁看呢?

西郊的马场很清静,能清晰的听到马蹄声和鸟鸣。身处在大自然之中,连马粪的熟臭气味也不那么难闻了。

骑师帮我挑了匹温顺的母马。或许是马太壮实了,只觉得马背比我记忆中要宽得多,根本夹不住,马稍微颠两下我就害怕的大叫。阿三和阿权两个,一左一右护在两边,随着马一起小跑。

勉强遛了两圈,不得不下来休息,一边赶紧敲打酸胀的大腿。

场主过来与君先生寒暄,说马场新到了三匹小马,他打算送一匹给君先生,让君先生试骑之后再定夺。

说着,骑师牵了马过来。我不懂马,所以凑过去饶有兴趣的听场主一一介绍。

第一匹是蒙古马,身躯粗壮结实,头大额宽,但是腿很短。毛色灰褐杂乱。卖相实在不怎么样。我笑它难堪,场主替它辩白说:“这也是好马来的,耐劳,且生命力极强。从来不畏艰苦寒冷。”

第二匹就漂亮极了,体格高大匀称,头颈高昂,眼大眸明。红粟色的皮毛光泽漂亮,更难得的是,四肢和额头的地方,各有一块白斑。我忍不住摸摸它,它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并不乱动。场主说这是伊犁马,性情温顺灵敏,擅长奔跑跳跃。

第三匹毛色短而密,黑黝黝的,一直浮躁的踏着脚。场主略带夸张的说,它是来自准噶尔的天马,也就是野马。别看它长的普通,性子却极饶勇骠悍。野马群会经过血腥的比拼产生头马,而这一匹,就是头马的后代。

君先生不许傅斟骑马,傅斟也并不坚持,只和我坐在草地中央,一边晒太阳吹风,一边兴致勃勃的看君先生骑马飞驰而过。

傅斟与我打赌,猜君先生最后会挑选哪一匹。

我断言一定是那匹黝黑的野马,我信心满满的说:“性子浮躁骠悍,桀骜不驯,又是头马的后代,君先生不是就喜好这样的吗?”说着拿眼睛瞟他。

他不理会我的旁敲侧击,故作高深的断言,君先生会选择那匹肥驴子一样的蒙古矮马。我俩约定,输了的人,等会要帮马洗澡。

君先生骑累了,擦着汗走过来坐下。问我们在聊什么。我说:“我们在打赌,赌你最后会选择哪一匹。赌注很大,所以你要谨慎作答。”

傅斟笑嘻嘻的接话说:“我是笃定的很,不会有错的。不信说来听听。”

我拉着君先生的袖口央求道:“可不许让我输掉。”

君先生看看我,转过头去对傅斟说:“依你对我的了解,定然猜得出我对那匹野马极有兴趣。看来我要反其道而行,选那匹温顺机灵的伊犁快马了。”话音未住,又立刻改口道:“等等,小狐狸一定早猜出我会这样做的,今日我偏偏选那匹蒙古小矮马!”

等他说完,傅斟冲我得意的一笑,眼神却望向君先生,说:“我早说了,我是笃定的很的!”

愿赌服输。我招招手,阿三提着水桶,阿权扛着毛刷,跟着我去洗马。我大可抵赖让他们代劳,但是偶尔过过牧马人的生活,也十分新奇有趣。

君先生陪着傅斟沿着跑道的外侧慢慢散步。天气有些凉了,君先生不忘帮傅斟披好外套。

走着走着,傅斟一只脚的鞋带子散开了。君先生很自然的半蹲下帮他系好。但是麻烦的傅斟嫌他系的和另一边不一样,于是我远远地看到,两个人很热烈的就鞋带的系法讨论了一番,最后经过君先生的多种尝试,傅斟终于满意了。平时不可一世的君飞扬,忙活的满头大汗,脸上竟还乐吟吟的。

他们走到了跑道的尽头,倚着栏杆站定。互相看着对方,远远的,不知道在谈什么。

忽然傅斟笑了起来,君先生有些尴尬的皱了下眉头。傅斟兀自说着,君先生的眼神缓缓转向相反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渐渐的,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终于满面春风。

那个时刻,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只是个旁观者。可是,我觉得很幸福。

第20章:玉兰

经历了这一场事故,他二人相处一如往常,任谁也看不出半分变化。

在我面前,傅斟是畅所欲言肆无忌惮的。君先生却不知道我已洞悉了他们的秘密,对我处处防范。

我一边无所不知,又一边假装一无所知,一边看戏一边做戏,乐趣无穷。

傅斟在家里休养,穷极无聊,操练起丢下多年的书画技艺来。每日里挥毫泼墨,引得我手痒跟着胡乱做了几幅。

我们姐弟玩着玩着,竟也认了真,巴巴的跑到谢双成家。拜访之余,顺道向谢老先生求教一二。谢老并不因为我们技拙而应付了事,反而很认真的品评指点。

谢老说:字如人,画随心。

傅斟生性不羁,所以字也洒脱奔放。但他内心不安静,欲求太多,作画时过于追求细节,忽略了整体韵味。

反而是我,虽然功力不佳笔法稚嫩,但是胜在立意轻巧天然。

一日傅斟作画,我翻弄架子上的书籍。随手抽出一本,是《陶渊明集》。翻开来,第一页是停云诗。其自序称“停云,思亲友也”。

我灵机一动,跟傅斟说:“你的表字竟和这个谐音,庭芸,停云,思亲友也,有意思。”

傅斟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诗集插回架子上,嘴里说:“顾先生,别再作学问了。再作我的秘密就都被你挖去了。”

等我追问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时,他又绝口不说了。难道他的名字也有秘密?

傅斟津津有味的继续画他的玉兰图,又似模似样的题诗。我看他在上面题道:风过庭凉玉树香,漫随聚散任飞扬。

写好后自己左右端详了一阵,摇摇头,自嘲的说:“太露骨了。不好不好。”

便随手揉成一团,丢掉,复重新铺陈笔墨再作起来。

我在一旁拄着下颚百无聊赖的看,边看边与他聊着闲天:“我听说,所谓四大名花,洛阳的牡丹、漳州的水仙、杭州的菊花、云南的山茶。其中并没有玉兰。它到底美在哪里?何以就情有独钟了呢?”

傅斟缓缓答说:“所谓名花,牡丹招摇,水仙孤傲,秋菊寡淡,山茶陋野,梅花俗艳,桃花轻佻,玫瑰多刺。”说到兴奋处,索性住了笔,朗声说道:“世间之花,美不胜收者甚众,独玉兰,望春而不相争,挺拔而不攀援。莲之姿,玉之莹。白于雪,斗于风。花开高洁,木质内敛。自然是我心之所向也。”

正说着,外间电话铃响。等了一会,还不见小秋来接电话,不得不离开舒服的沙发跑过去接听。

电话是一个声调古怪的老女人打来的,找君先生。我对他说君先生不在,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

她在电话那头说,她是玉琳珑姑娘的贴身娘姨,刚才有外来的流氓到书寓里头闹事,几个男相帮都受了伤,他们没办法,想请君先生帮忙照看一下。

挂了电话,把事情说给傅斟听,傅斟也不理睬我,没听见一样,兀自笔走龙蛇。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傅斟把笔一丢,嘴里念叨着:“放着正经事不操心,自贬身价,跑去给人家当娼门撑头。”

说完,没好气的大叫阿三。阿三忙不迭的跑进来,傅斟吩咐他去看看,把事情摆平,但不许打君先生的名号。

晚上君先生回来,我把这事对他讲了,他听完对我解释说:“玉琳珑还是知道分寸的,若不是情急,不会贸然打电话到家里。此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我知道这话不是说给我听的,于是转头偷看傅斟。

傅斟拿起报纸随手翻阅着,嘴里不咸不淡的说:“老大不小了,既然离不了女人,莫不如赶快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正正经经的生儿育女。”

君先生略有讶异的看了看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我识趣的借喂猫之名,躲了出去。

不出几日,玉琳珑撞到了傅斟的枪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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