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铮看来是真的饿了，忙着夹菜和扒饭，对叶曦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就算尹氏能渡过这次危机，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叶曦的语气明显含着火药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视，想想就牙疼。

“我知道。”半响，一直埋头吃饭的尹铮的才抬起眼来，说了这么一句。他看着叶曦，绿眸里有些说不出的东西，“你是在担心……尹氏吗？”

“担心？”叶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的慌乱隐藏在极力保持冷漠的面具下，“不，我只是在警告你。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尹铮笑笑，没有说话。撇开这层脆弱的属于朋友之间的联系不谈，他们终归是仇人不是吗，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还能剩下几次呢？

尹铮怀着莫名的怅惘出了餐厅的大门，冷空气扑面而来。走在他前面一步的叶曦习惯性地要去摸口袋里的墨镜，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尹铮把墨镜递给他，“你刚才买单的时候忘在桌上了。”

叶曦愣了几秒钟，镜架上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手心的余温，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的背影已经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我的车停得很远，先走了。谢谢你的晚餐。”

尹铮在晕黄的路灯下回头望了他一眼，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那个让叶曦的心跳一瞬间停止的笑容，从那天以后的很长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尹铮脸上过。

“……薇薇，送完爸上飞机后记得给我打电话……对，我要去见林董事长……回英国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好。”

尹铮挂了电话，把需要用到的合同和文件都放进了资料袋里。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四点三十分，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林宅离这儿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尹铮事先查过，这个时间段通常不会堵车，就算堵也不会超多十五分钟。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总裁室，尹铮深吸一口气，带上房门。

没有让人陪同，尹铮独自开车出发了。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没有一朵云。尹铮难得开了音乐电台，里面正在放一首优美深情的钢琴曲。他瞟了一眼GPS上显示的地图，就快到林宅了，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绪总算完全放松下来。

五点过七分，尹铮的车已经停在了那片临湖别墅区的大门前，他摇下车窗，正要跟站岗的保安打声招呼。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尹铮皱着眉头掏出手机，来电显示薇薇。

去法国的飞机好像还没起飞吧……

“薇薇，怎么了？”

那边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类似哽咽的声音传到了尹铮耳中。他胸口漫过一层莫名的恐慌，焦急道，“薇薇，怎么不说话？！”

“……小铮，我是夏伯父。”电话转到了另一个人手中，“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你爸他……”

听完最后一句话，尹铮的手机从耳边砸落下来。

七点二十分。林宅。

“老爷，再不走您就要错过去欧洲的飞机了。”

“再等等。尹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是的，老爷，我问过尹氏的人，他们说尹总裁早就出发了。”

“怎么会这样……”林董事长按着额头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这孩子难道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还是在路上——”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从茶几上传来。林董事长眼前一亮，连忙拿起手机。

“Daddy，你有没有上飞机啊，我已经在试穿婚纱了哦！你答应过最迟今天晚上一定会赶到意大利的！”

林董事长瞟了眼挂钟，无声地叹了口气，“……爸爸马上就上飞机了。宝贝，爸爸怎么可能不参加你的婚礼呢。”

挂了电话，林董事长按着额角重重地吐了口气，他已经尽他所能了，至于尹氏以后会遭遇什么命运，他也没有这个闲心去管了。

“老李，你吩咐司机准备吧，不等了，现在就去机场。”

“是，老爷。”

“叶曦，你有粉丝来拜访了！很漂亮的女孩哦！”

助理捧着打印好的剧本和一杯拿铁走进叶曦的专属休息室，剧组正在这所五星级大酒店拍外景，叶曦顺势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叶曦皱眉，他最烦这种纠缠不休的女粉丝了，不管到哪里拍戏演出都有她们疯狂追寻的身影。随手拿起桌上的热咖啡，叶曦接过剧本瞟了几眼，漠然道：“半分钟，我只有签名的时间。”

“叶曦……”助理对他最近喜怒不定的脾气很是无奈。

“怎么，我也只有半分钟的时间吗？”来人推开虚掩的房门，话语含着不甚明显的笑意，那笑意却没到达眼里。

“夏婷，怎么是你？”叶曦难掩惊讶地看着她。

“噢。忘了说了，这位不仅是你的粉丝，还是我朋友的一个朋友，你也认识她，那就最好了！”

助理开着玩笑，连忙带上门出去，留给两人独自相处的空间。

“有什么事吗？”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过后，叶曦开口了。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夏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灼热深情，他心里隐隐浮现出答案，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先坐吧。”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夏婷美丽的脸忽地扭曲了，她厉声道，“你接近我，对我这么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利用我报复尹氏是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叶曦的神色依然镇定，“是不是待在尹氏压力太大了，也许你可以换个更好的——”

“那份资料你看过了，对吗？”夏婷语气尖利地打断他。

叶曦的黑眸里划过一丝异光，他双手交握，神色显得十分坦然，“如你所想，我没什么好否认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尹氏？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有多信任你……夏婷捂住嘴，眼里泛起泪光。她绝不能让自己再被那种软弱可耻的情绪淹没。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把你牵扯进来……”叶曦似乎是叹了口气，黑眸里闪过愧疚的情绪。他站起身，想走到夏婷面前安抚她，后者却退开一大步，脸上显出脆弱和伤痛的神色，“别靠近我，我恨你，我恨你！”

恨吧，总比爱好。至少那东西会让你活得比从前用力一百倍。叶曦扯出一个笑，摊开手退了两步，把桌上的抽纸递给她。

夏婷没有接，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她边抹眼角边接起电话，“喂，爸……什么！尹伯父他——”

“怎么了？”听到那个尹字，叶曦的脸色微变，某种不详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夏婷——”他惊慌地上前扶住面色惨白的夏婷，带着自己也想不到的焦躁，“告诉我，尹家怎么了？！”

“你不是恨尹氏么……”夏婷忽然笑了，飘渺如同雾气的笑容，“……尹伯父今天登机前突然……病发……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已经晚了……你高兴吗……”

晚了……叶曦茫然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很久才将这两个字和它们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联系起来。恍伸间他已经紧紧攥住了夏婷的胳膊，几乎是凶狠地瞪视着她，“告诉我，是哪家医院？”

医院重症监护区的走廊在白天像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幽深洞穴。空气凝滞、厚重，有股怎么也驱散不了的阴冷。这个洞穴今天挤满了形形色色面容悲戚的陌生人，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生怕惊扰到什么。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病房里面传出来，像是黑色的挽歌。

夏婷一路上都被叶曦紧紧抓着手臂，她看不懂他脸上的神情，是漠然吗？还是幸灾乐祸？还是……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这个依然俊美到让她眩晕的男人身上移开。夏婷，这种错误你犯一次就够了，再也不能有第二次！

走廊里的人们有认出叶曦的，都惊疑地窃窃私语起来。夏婷终于挣开了他的手，刚才他勒得她好疼！

“爸！”夏伯父从病房里走出来，他神色苍老，眼里有抹无奈的悲凉。夏婷连忙奔进去，她看到尹薇坐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空洞无神的眸子望着那张同样空荡荡的病床，苍白透明的脸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叶曦站在病房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怔怔地看着夏婷抱住短发女孩。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茫然的视线在病床周围游移。他为什么要来到这儿？他想见到的又是谁？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连上天也在帮他，替他惩罚尹家。他终于得偿所愿，让那个男人失去了一切……现在，他和他一样，也是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了。

43.纠缠

叶曦转身，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周围的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穿过人群，穿过长廊，穿过柜台后年轻的护士们惊艳的目光。叶曦毫无目的地往更深处走着，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途。

光线渐次昏暗起来，空气也越发阴冷。叶曦不知道自己走到了这座迷宫的哪里，也许是杂物间，也许是药品仓库。这里没有一个人，空旷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有微弱的光从头顶的高窗投射进来，他仰头望着在高空中飞舞的浮尘，忽然笑了。

束缚他十年的恨，终于得到解脱了。他再也不用夜晚从噩梦里惊醒，再也不用日夜受到仇恨的煎熬，再也不用为了报复而用尽手段……很好，他的心自由了，不是吗。可为什么，那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却让所有的快意和成就感变得那么不值一提呢？

他为什么要来这儿？他想见到的人是谁？

脑海中的质问被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的异样声响打断。叶曦的脚步顿住了，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悲痛的呜咽声。他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混杂着复杂情感的冲动，促使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的角落，男人高大瘦削的背影用力地蜷缩在一起，他的肩背无声地颤动着，从喉咙里泄出来低哑的像被撕裂过的呜咽声。叶曦站住不动了，他望着那个只能辨认出轮廓的背影，第一次，胸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原来，他一个人在这里……

尹铮的背影是那么的脆弱、孤单、绝望，让他移不开眼，甚至让他想冲上前去抱住他……但是，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呢，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已经不可能被原谅了。

转身，强迫自己往回走。他感受着从胸口传来的越来越鲜明的痛楚，那里裂开了一个大洞，再也不可能补好了。

两个月后。

尹氏的商业帝国神话一夕之间破灭的新闻早已从热门头条上下线，取而代之的是最近热度持续飙升的某青春偶像剧男女主演曝出的暧昧绯闻。

“据某娱乐报报道，叶曦前日被拍到与戏里的女一号乐清在某餐厅共进烛光晚餐，叶曦的经纪人表示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并没有所谓的因戏生情……”

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站，站在门口的青年转头看了一眼车载电视上的新闻，目光在男人精致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转向窗外。下雨了啊，他在心里无声地感叹。

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大步跑回住的地方。狭窄昏暗的楼道残留着水渍斑驳的脚印，青年拂掉头上肩上的雨水，掏出钥匙开了锈迹斑驳的铁门。屋内的空间还算宽敞，进门左转就是卫浴，客厅不大，但一个人住也很够了。和卧室相连的是一个狭小的阳台，阳台的角落堆放着几盆枯萎了的绿色植物，那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痕迹。

“哥，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家咖啡店的兼职，奖学金也在申请中。——薇薇”

“尹铮，对不起，我去法国了，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们家的帮助，有机会我会去看薇薇，希望你在国内一切都好。——夏婷”

看完最后一条短信，尹铮合上手机盖，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些。把公文包里的外文资料拿出来，他开始了每天要做的翻译任务。

叶曦最近的心情很是烦躁。

尹氏被日美收购后他和黄董事的合作也结束了，日美很诚意地提出送给他百分之三的股份，被他拒绝了。他最近动不动就发火的性子让好脾气的助理都有些吃不消，凌玫的担心也是显而易见的，叶曦的这种改变是从尹氏宣告破产后开始的。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问叶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阴郁的脸色又打消了念头。

“我说过我没空接受采——什么，你们找到人了？”

叶曦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给他修眉的化妆师被他吓了一跳，天知道叶曦这段时间有多难伺候，她都不敢直视他的脸了。

“凌姐，晚上的通告我不去了，跟节目组说下次再约时间吧。”从休息室的衣柜里随手挑了件夹克，叶曦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白色宝马风驰电掣地驶进了深沉的夜色中。

从公司加完班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新进员工所以还要兼任买咖啡送材料楼上楼下的打印跑腿等工作，这么多天下来，饶是尹铮身体再好也扛不住。裹紧身上单薄的西装外套，尹铮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往住的地方走去。

楼道的声控灯又坏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好过。尹铮借着黯淡的月光还算顺利地上了五楼，掏出钥匙摸索着开了房门，正要走进去，背后却蓦地传来一股力道，紧紧将他的肩背制住。

有贼！这是出现在尹铮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他弓起腿就要往后踢去，却被人抱得更紧，一股浓郁的酒味混合着淡雅香水的味道瞬间侵入了他的鼻腔。

“尹……铮……”背后的人把脑袋埋进他的后颈，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想念和不舍。

听到这个声音，尹铮全身都僵住了，就在他怔楞间，房门已经被带上，男人一刻也不松手地紧抱住他，直到两人踉跄着倒在了客厅的小沙发上。

“放……开……”尹铮的抵抗实在是微不足道，喝醉酒的叶曦力气大得出奇。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手已经被反剪在身后，脸朝下被压在了沙发上。“你……想……干什么？”混沌的黑暗里只有叶曦渐渐加重的喘息响在耳边，尹铮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男人到底还想干什么，尹氏已经破产了，尹家也家破人亡了，他还来这里，难道是还想报复？

尹铮的心一点点冷下去，说不出的绝望和悲凉席卷了他全身。你就恨我到这种地步，一定要看到我下地狱才肯放过我吗？

叶曦火热的身躯压了上来，严丝合缝地贴住他冰冷的身体。一双手从他单薄的西装外套里伸进去，焦躁地、近乎贪婪地摸索着他微凉的肌肤。尹铮只觉得胸口一痛，那人竟然掐住了他胸口上的凸起，这个疯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感受到身下人的挣扎，叶曦警醒地加重了力道。这些天他一刻也不停地在和自己的内心做艰难的斗争，每个夜晚他都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对这个男人无尽的想念，可是那些都没用。他只想见到他，想得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