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尹少爷的眼睛啊。”叶曦惋惜地感叹。

“婷婷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我想你应该知道。如果——”尹峥微微苦笑，如果什么，如果她爱上你请你别伤害她吗？这好像不是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叶曦！尹峥！”沈诗嘉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两人，端着酒杯满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诗嘉。”叶曦笑得温柔，“你今天很美。”

“呵呵，谢谢。”沈诗嘉拢了拢鬓边的头发，眼底有感激的神情“今天能请到这么多人还要多亏你的帮忙。”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叶曦笑得淡然，他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尹峥的神情，啊了一声道，“我好像忘记跟华盛影视的BOSS打招呼了，你们聊，我先去一下。”

只剩两人独处，气氛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微妙。尹峥攥着手里的盒子犹豫不诀的时候，沈诗嘉忽然道，“你觉得沈嫣这个名字好听吗？”

“什么？”尹峥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她。

“我要改名了，沈诗嘉这个名字太乖乖女了，像个还没毕业的中学生。”沈诗嘉笑得嘲讽，“公司建议我改个艺名。”

“姹紫嫣红的嫣，你觉得好听吗？”

尹峥走出放映室的时候脑海里还回荡着沈诗嘉的那句问话，“你觉得好听吗？你觉得好听吗……”耳边很嘈杂，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人群的尖叫声，闪光灯刺耳的咔嚓声。他们一行人刚走出放映室的大门就被闻风而来的粉丝和媒体包围，工作人员艰难地在前方开路，尹峥手心里还攥着那个小盒子，沈诗嘉微卷的长发在他眼前飘荡，他想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女高音响起，“叶曦！叶曦！”

一个圆脸女孩神情狂乱地挤过人群挥舞着手里闪光的标语。很多人在喊叶曦的名字，迷恋的，疯狂的，深情的。但只有这一声听在尹峥耳里却格外违和，他心底隐隐浮起什么，却又快得让他捉摸不透。

“叶曦！我爱你！”女孩的五官被人群挤得有点扭曲，她以谁也想像不到的惊人爆发力挣开了保安人员的钳制，歇斯底里地往这边冲来。

20.惊变（二）

几个高大的保安人员迅速地在叶曦身旁围拢起来，建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剧变就在那一瞬间。

谁也没想到那个女孩冲向的目标不是叶曦而是沈诗嘉，尹峥只看到森寒的刀影晃过，他的脑袋在那一秒处于真空状态，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上前一步侧身把沈诗嘉大力搂进怀里。

“哈哈哈，沈诗嘉你这个贱——”女孩癫狂的神色变成不敢置信，她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水果刀插进一个陌生男人的腹部，削薄的刀刃割裂衣料，划破血肉，她甚至听得清暗红色的血液流出时汩汩作响的声音。她歪着头，把手里的刀抽出来，愣愣地看着上面红色的液体。

怎么会这样？这样的贱女人竟然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替她挡刀么……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而凄厉的尖叫，反应过来的保安人员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将女孩双手负在身后压倒在地上，白色的闪光灯咔嚓咔嚓不停闪烁，像是无数只不怀好意的白色眼睛，冷冷的窥视着这一幕。

“尹峥！尹峥！”沈诗嘉的声音是极度的惶恐和绝望，她颤抖地抱紧眼前那具僵硬的高大身体，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湿滑，单薄的肩背抖得更加厉害，“尹峥……尹峥……”她埋在他胸口哭了起来，眼泪渗进衣料，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尹峥回答不了她，他的喉咙溢满腥热的铁锈味，身体像被无数道铁锁桎梏住，他发不出声音，移动不了手臂，连眨眼都变得艰难无比。

他毫无焦距的瞳孔缓缓转动，隔着骚乱的人群，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同冬夜的眸子。那双黑眸冷冽，冰寒，像是锋利的刀刃，在尹峥的肌肤上一寸寸划过，宛如凌迟。

……

“如果，我要你死呢？”

“这是报应……是你们尹家的报应……”

“十年前你犯下的罪孽就都不记得了，我是该说你健忘呢还是说你脑子有毛病呢。”

“你这么恨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

尹峥的身体慢慢地、无声地后仰，世界在这一刻定格成了黑白默片，就像是一张卡带放到中途失声，被人粗暴地拉出轴线，丢到坚硬的水泥地上。尹峥的意识被摔得四分五裂，他的眼皮变得钝重，眼前像是有无数黑影晃过，他的眼睫颤了颤，如不堪重负的蝶翼，悄无声息地垂落下去。

“尹峥！尹峥！”沈诗嘉跪在他身旁，脸上的妆已经哭花了，她徒劳地摇着尹峥的手臂，动作近乎粗鲁，有人过来拉住她，在她耳边大声说着什么，她被很多人拉开。救护车尖利的鸣笛声在外面响起，没有人注意到尹峥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盒子，医护人员将他架上手推车，盖上棉毯，推入救护车里。沈诗嘉哭喊着想要跟上前去，却被人拦腰抱住，叶曦紧紧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柔声安慰道，“好了诗嘉，他不会有事的，别哭了……别哭了……。”

尹峥的记忆在十六岁的时候分割碎裂成很多片，那个雨夜尹家的人在盘山公路的中段找到了他被滚落的树根和岩石砸得面目全非的银灰色奔驰，车内的安全气囊和座椅将他挤压得几乎变了形，他的左腿卡进被冲撞得凹凸不平的车座底槽里，血肉模糊。

闻讯而来的搜救队还发现了旁边已经被撞成两截的水泥护栏，探照灯往山崖下扫过去，一辆已经分辨不出形状和牌号的黑色小车头朝下栽进了山谷里，他们冒着大雨从里面搜出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女人的尸体下还蜷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大概十来岁，有轻度擦伤和脑震荡，但幸运的是生命迹象明显。

尹峥所记得的是在医院醒来后的情形，乳白色天花板，透明输液袋下面连接着一根细长的管子，窗台上种了一整排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依然掩盖不了刺鼻的双氧水味道。他的胸膛随着呼吸机有节奏的嘶嘶声一起一伏，心跳微弱却又透着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顽强，就像十年后的现在。

他断断续续地记起了一些东西，十年前也是在这间医院，每天的某个时候，病房外会出现一个瘦弱的男孩的身影。男孩和他一样穿着空荡荡的条纹病号服，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他。男孩眼神很空洞，清秀得过分的小脸总是惨无人色。他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撕裂，血肉淋漓的疼。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事情，但他并不明白，自己该记得什么。

那个陌生的男孩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从没出现在他的病房外。半年后他出院的时候左腿还有些跛，管家告诉他，他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撞上了一辆重型卡车，事故的责任不在他，天气恶劣加上突发泥石流，才酿成了车祸惨案。那时的他还沉浸在母亲去世的巨大悲恸里，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混混沌沌，所以没有看到管家在说着这些时，眼里深切的愧疚和悲痛。

记忆中男孩的面容和十年后另一个男人的面容渐渐重叠起来，尹峥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像被人拿枪顶着，子弹一触即发。

他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不顾腹部隐隐作疼的伤口起身按响了床头的红色按扭。医护人员和尹家的人惊慌地冲进来，却见到尹峥在拔手上的针管，他们大惊失色地冲上前去，尹峥定定地看着神色担忧的罗管家，绿眸里好像有什么在燃烧，“罗叔，我有话要问你，你别骗我！”他撕扯着手背上的白色胶布，盯着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罗管家，声音低哑，“你别骗——”

一个白大褂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尹峥的身体脱力一般倒了下去，来不及说完的话咽进了喉咙里。罗管家扶住了他，把他送回了病床上。医生和护士连忙围上来检查尹峥的身体状况，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大褂翻看着尹峥的眼皮和瞳仁，声音毫无起伏，“病人有中度脑震荡病史，神经中枢受到了一定损害。他刚才这么激动，可能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从而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他转过头去，镜片下的双眸带着深意打量垂手站在一旁的罗管家，“你们瞒了他什么东西吗？”

罗管家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记得这家医院，十年前出尹峥出车祸也是他亲自送到这里来的。那个孩子他亲眼看着长大，骨子里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倔强与固执，外表冷硬，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有些东西，他以为不说，就可以永远封藏下去，就像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谁也不知道后来他有亲自去里面查看过，地上斑驳的血迹和体液昭示着那个孩子在里面受过的折磨和屈辱，他没有告诉老爷，只是让人一把火烧了那个地方。

年纪越大，一些久远的回忆反而越是清晰。他在长廊的金属椅上坐下来，十年前的过往一点点浮上心头。那桩车祸的真实记录被尹父动用权势与金钱销毁了档案，他已经失去了他最爱的妻子，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远离他身边，更何况尹峥将成为未来的尹氏继承人，他不能容忍他身上背负任何的污点。

尹家给了死者的亲戚一笔巨款，用来抚养那个幸存的男孩。那个男孩罗管家见过一次，很秀气的一个少年，只是小脸上写满孤僻和冷漠。听医生说男孩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可能是受到父母双亡的打击太大，留下了心理阴影。后来他又听说有一对好心的夫妇自愿收养那个寄住在亲戚家的男孩，他派人确认后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一点。

他想，那个男孩当时还小，应该不会记得什么，就算记得，后来也会慢慢都淡忘掉吧。

一个星期前，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让人查了那个叫叶曦的男人的背景，他的亲生母亲叫叶夜，父亲叫肖鸿，正是十年前车祸身亡的那对夫妇。

命运终究有它自己行驶的轨迹。罗管家站起身，到长廊尽头的阳台上抽了一只烟，青色的烟雾在夜风中回旋，飘散。他狠狠抽了一大口，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老爷，少爷出事了……”

＊＊＊＊＊＊

尹峥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病床边坐了一个人。沈诗嘉穿的还是昨天的那身小礼服，有些皱巴巴的。脸上的妆卸了，红着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病房里的医疗监护设备都撤走了，空荡荡的输液瓶悬挂在头顶，尹峥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听起来异常干涩和嘶哑，“你……什么时候……来的？”

21.情伤

“刚来一会儿。”沈诗嘉笑笑，从病床边的水果篮里取出一个苹果，“要不要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

尹峥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缓慢地把左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摊开手心举到沈诗嘉眼前，“昨天是情人节，这是送你的礼物。”

男人笑容很苍白。沈诗嘉眼里浮起泪意，她慌忙地低头看他手中的东西，一条嵌松绿石珍珠纯银手链静静地躺在蓝色礼盒里，她看着那个沾血的礼盒，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不喜欢吗，我特意让人定做的”尹峥的声音有些惋惜，似乎注意到了礼盒边沿的污迹，皱眉道，“好像弄脏了一点，可惜了……”

“尹峥！”沈诗嘉忽地握住了他的手掌，连着那个小盒一起。她的手比男人的还要冰凉，声音近乎颤抖，“我……已经决定跟叶曦在一起了。”

“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忘了我吧。”再也不要为我做这么多了，再也不要因为我受任何伤害了……

尹峥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浮现出失落和怔仲的神色，轻声道，“真的？他……”

“当然是真的！”戴着墨镜的高挑男人推开病房门，把兀自沉浸在悲戚情绪中的沈诗嘉揽进怀里，对着尹峥挑了挑眉道，“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正式交往，而且是公开透明的交往。尹少爷不祝福我们一声？”

“叶曦——”沈诗嘉有些为难地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却被男人抱得更紧。叶曦俯身在她耳边，温柔道，“亲爱的，你的经纪人都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再不出去她可要暴走了。”

“尹峥，你的伤……”沈诗嘉神色担忧。

“我没事，呵呵，祝你们幸福。”尹峥望着形容亲密的两人，无声地把脸转向窗台的方向。腹部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痛了……

“走吧，诗嘉！还有很多人等着见你呢，我已经向媒体公布我们的关系了。”叶曦搂住她的纤腰，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我还有一些话跟尹少爷说，你先回去，好吗？”

沈诗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并没有一个处在恋爱中的女人该有的浓情蜜意，“好。你们聊。”又转向病床上的身影，柔声道，“尹峥，我先走了。”

看着沈诗嘉离开的背影，叶曦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快意，对于仇恨所酿成的毒汁，他早已甘之如饴。大大咧咧地在靠椅上坐了下来，叶曦摘下墨镜，放在膝盖上把玩，同时饶有兴致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背对他躺着，只露出后脑和一截麦色的脖颈。

“你不问问诗嘉怎么会突然接受我吗？”叶曦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

尹峥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台外被住院大楼分割成四角的灰色天空，眼里有点干，还有点涩。像是要流泪，却又流不出来。

叶曦被男人无声的对抗激怒，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病床前，拎起男人的病号服领口拉近自己，绝美的脸有些扭曲，“你怎么不说话？那一刀把你捅成哑巴了吗？你他妈说话啊！”

尹峥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拉扯开，他疼得皱起英挺的眉，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尽管这样，他也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叶曦的神色更加阴沉，他已准备好以一副胜者的得意姿态现身，但这个该死的男人却像是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他的胸腔里激荡着滔天的恨意，只是这恨意早已没有从前那么纯粹，还夹杂着一些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强迫尹峥转过头来，对上那双黯绿色的眸子时才发现男人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失血的唇瓣粘连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凄惨。看来是男人的伤口裂开了，他在心里无声冷笑，空出的左手有意识般探入了男人被薄被盖住的腹部，触手一片湿润。

“你倒是很能忍嘛。”叶曦笑得讽刺。尹峥面无表情地挣开他的手，哑声道，“你够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病房外响起。这个声音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倨傲和冷漠，来者显然身份极为尊贵。

“爸……”尹峥愕然地看着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人，连腹部的疼痛都忘记了，“您不是在欧洲，怎么……？”

“你都只剩半条命了我怎么不敢回来”一身黑西装的尹父走到病房中央，冷冷地看着站在尹峥病床旁的男人，“这位是？”

“伯父你好，我是叶曦，尹峥的朋友。”叶曦及时收敛了不善的气息，勉强在仇人之父面前保持了良好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