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年没有陈泽维的告密,他和于眠现在会怎样呢?
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如果,他只觉得累,累的呼吸都觉得疼。
命运像个怪圈,把所有人都圈在了里面,挣扎不出,逃脱不过。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样,他放任自己脱力般靠着流理台滑坐下来,低哑的嗓子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吼。
苏临声敲门进来,看到他的样子,张大眼睛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顾阳看了眼来人,极缓慢的摇了摇头,而后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绒毛高领里,半晌吐出一句,“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魏以宁说陈泽维有留遗嘱给他,顾阳推开律师递过信封来的那只手,摇了摇头。
魏以宁犹豫了下还是自己打开那个素色信封,摊开了那张淡蓝色的纸条,映入眼帘的不出意外的是陈泽维帅气的字迹,就像他的
人,张扬而不羁。
偌大的一张纸上只有三个字,三字而已。
他盯着那几个方块字看了几秒钟,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叹息,问顾阳,“只有三个字,你要听吗?”
顾阳还是摇头,末了,从旁边取过一个小本子,翻开新的一页,喉结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只动笔写了两个字,“不想
。”
无论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他都不想听,或者根本就是我恨你,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开始觉得,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
陈泽维的事情公开出来的时候被美化了不少,狗仔队所有言辞夸张的花边新闻全部被陈家大哥给压下来了,可陈大哥做的再多也
换不回他已经失去的弟弟。
葬礼上有人在念悼词,陈泽维不长的一生被总结成更短的几十个字,经由一人念出,便消散在空气里,听过,忘记,什么都不剩
。
见到陈家大哥的时候,承受丧弟之痛的男人看起来有些颓然,眉头纠结在一起,忧愁郁结在那里,怎么都化不开。顾阳记得这个
男人,他比自己记忆中多了份冷然和从容,那是时光打上的印记,谁都避不过。
自己以前一直是跟陈泽维一样叫他大哥,只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换了称呼,“陈先生。”
“顾阳。”陈家大哥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年近四十的男人眼眶似乎还有些泛红,商场打拼十几年本以为什么意外都承受
的了,但这其中,似乎,也显然,并不包括自己亲弟弟的死讯。
“您节哀。”
陈家大哥已经看了陈泽维的另一份留给自己的遗书,详细说明了所有的事,明白了始末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最后,他也只
是叹口气,“你别恨他。”
顾阳觉得有些头晕,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打转,他哑着嗓子,“我不恨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就……我不知道……”
他哽咽在那里,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他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发生了太多事,更没想到几年前的旧债到现在了都还要来缠着自己。
“都过去了”是他现在最常说的一句话,似乎这言灵能让他逃脱出命运这一张巨大而又令人窒息的网。
他是真的不恨陈泽维,只不过是觉得遗憾而已。
“你们以前那些事,小维他也只是无心之举……”陈家大哥勉强维持理智,声音听起来带着鼻音,“你知道他不是那么坏的人。
”
可并不是只有坏人才能做坏事。
顾阳极缓慢的摇了摇头,重复了一声“无心之举”,又笑了。
他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大朵大朵的雪花飘飘悠悠的往下落,视线里惶惶然的。
“可是……”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双臂紧紧的抱着自己,笑着笑着眼角就湿了,液体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视线里白茫茫一片,什
么都没有,“那几乎毁了我的一生……”
第二十七章
原本因为于眠过去那点破事儿,DS就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了,现在又加上陈泽维的自杀和黎安的突然失踪,DS更是被置于风雨飘摇
的绝境,各方各派全部作壁上观,就等着看笑话呢。
所谓树大招风,盛极必衰,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陈家大哥不想自己弟弟一生为之付出的乐队就这么被毁掉,花大力气把DS从漩涡中拉了出来,但是黑锅总是要有人来背的,这么
一折腾倒是把所有的脏水都倒到于眠这里来了,他是队长,本就责任最大,再加上他闹得沸沸扬扬的吸毒丑闻,更是走到了千夫
所指的地步,好像人只要犯一次错就一辈子都没有被原谅的机会了一样。
在你以为早已走出阴影之后,它还要回过头来再咬你一口,直到血肉淋漓。
曾经的所谓朋友都在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有可能锦上添花却绝对不会雪中送炭,没人拉他一把,于眠
便只能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所有的荣耀成就如同过眼浮云,转瞬即逝。
却不想事情在最僵持的时候出现了转机,有人替他买通了所有造谣媒体,澄清了所有的误会丑闻,包括证明流传出的吸毒照片乃
是人工合成的证据,甚至官方论坛上也有粉丝打出力挺fish到底的名号。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几乎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到最后,前段时间闹腾的沸沸扬扬的丑闻如同恍然一场梦,一夕之间全然无存。
咖啡厅里昏暗的光线映照着对面女子妆容仔细的面容,虽然让女士等待不是一个绅士所为,但于眠着实太忙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
。
他把外套交到侍者手里,在女子对面坐下来。
“顾小姐。”
“呵……”顾晴有一双跟顾阳很像的细长眉眼,她上下打量了于眠几眼,水蓝色的眸子眯了眯,“于眠吗?这么多年我算是终于
见到真人了。”
于眠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开门见山的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顾晴耸耸肩,保养良好的手指拨开挡在眼前的金色发丝,“阳阳要跟我回法国了,不是同一天走,他东西多,得好好收拾收拾,
总之前后也差不了几天。”她抿了一口咖啡,“哈……为了不落的一个不告而别的名声,我特别代他来告诉你一声。”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顾晴动作夸张的摊了摊手,“谁知道。”
“是吗?”于眠语气不变,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我联系不到他。”
“算了,”顾晴忽然失去了逗笑的乐趣,她是从排的满满的行程里抽出时间来跟于眠见面,本来想借机找个玩笑对象,但话说回
来,这原本就不是件好笑的事,现实无奈至此旁人再怎么修饰也改变不了根本,“阳阳答应按照父亲的意思回家,而作为交换我
们帮你摆平一切,交易而已。”
咖啡厅里黑色大理石的柱子擦的光可照人,映出于眠纠结在一起的眉头,“他不会答应这种事,”他忽然笑了下,像是想到什么
高兴的事一样,“阳阳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顾晴发出一阵不置可否的冷笑,而后又表示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阳阳从小被惯坏了,从来就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她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只是这其中,谁是例外,那个人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于眠在咖啡杯边缘打转的手指僵了僵。
“阳阳几乎从来不求人,长这么大我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刚被捉回法国的时候求我放他出去找你,如果你也有个这么可爱的
弟弟你就会明白,拒绝这么残忍的事根本做不出来,那几乎是我所有决定中最后悔的一个,就你所知,他出了车祸;第二次就是
现在……”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映照着于眠那双暗色的眼睛也染上光的颜色,但却没有温度,失却了舞台上睥睨众生的张
扬灵气。
“阳阳是个梦想家,活在童话里,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故事,相信公主和王子最终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顾晴说起自己不让人
省心的弟弟就停不下来,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是想起小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仰起脸捧着童话书让她给他念的样子。
思维回归现实,女人苦笑着,“但是就像每个最普通的父亲一样,我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阳阳娶妻生子。”
于眠沉默的听着,不说话,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低气压环绕周围。
“我父亲病了好多年了,医生说病情有恶化的趋势,不能再受刺激,阳阳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分寸。”
该说的都说完了,顾晴站起来,抖抖衣角,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对面那人,“阳阳不想看你像蝼蚁一样活着,于眠,小鱼?呵…
…”女人自顾自的笑着,“他希望你像越过龙门的鱼,风光无限。”
“顾小姐。”于眠叫住离开那人的脚步。
“说。”女人把随身包包支在桌边,停下来。
“我问你,”于眠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目光在窗外的电视墙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似乎未曾理解方才顾晴
的一席话,“离开……”他很艰难的吞咽着,“是顾阳自己的意思吗?”
顾晴若有所思,半晌才笑道,“自然是阳阳的意思,他那么倔的人,旁人的话谁的听得进去。”
“好。”于眠点点头,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好。
“他是下个周的飞机,还有几天时间,要见见吗?”顾晴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不知道是在可怜还是怎样,叹息道,“就当是告
个别。”
第二十八章
顾阳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紧了紧风衣的衣领,却还是没挡住迎面灌过来的凉风,直从缝隙往里钻,寒到了骨子里,他忍不
住打了个寒颤。
他朝车窗挥挥手,却不见车子离开,过了一会儿,玻璃摇下来,一个沉沉的声音,“阳阳,知道分寸。”
顾阳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四周,环境不错,只是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他扯了扯嘴角,朝车里那人摆摆手,“你放心。”
车子这才掉头离去,只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待一场重逢,或者离别的前奏。
顾阳有些近乡怯情的感觉,不敢坐电梯,也不管自己的腿受不受得了就那么从楼梯上爬了二十几层。可这段延长的时间似乎也不
足以让心情平复下来,他伸出手又缩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按响了门铃,只是许久都没有应答。
不在家?他皱了皱眉,刚想离开的时候就见防盗门倏地打开,一股属于室内的热气扑面而来。
“阳阳?!”
于眠身上系着围裙,还带出一股油烟味,舞台上那么帅气不羁睥睨众生的一个人此时看起来倒增添了几分居家的气息。
“你这是……在做饭?”顾阳难以置信的问。
于眠似乎没有听到,不答,只紧紧抓着他的手,捏的他生疼,一刻也不放松,好像一放手就会失去一切一样。
于眠这段时间精神极差,脑子也有些混乱,可见面之后那种高兴的心情毕竟不是假的。他一遍一遍的叫,像是要把这几年没叫过
的全都补上一样,“阳阳,阳阳。”像个收到期待已久礼物的孩子。
顾阳缩了缩,于眠握的他手骨生疼。
看到他往后退,于眠触电似的放开那双手,又恍然大悟似的,后退了半步把人让进屋子。
于眠的屋子看起来比人更冷,黑白色调的室内设计,摆放的整齐划一的物品,擦的一尘不染的茶几和桌面……比起住人的房间倒
是更像是参展的陈列品。
“阳阳,对不起。”
顾阳刚坐下就听到这么一句,他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于眠。
那人甚至自己也想不起为什么要道歉,觉得有些话要说,只是脑袋里乱糟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口干舌燥。一阵强烈的咳
嗽冲动涌上来,他努力忍着,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他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
顾阳伸手盖在他支在茶几的手上,轻声唤道,“小鱼?”
于眠应了一声,扯下围裙,在旁边坐下来,反手握住顾阳的手,慢慢摩挲着,动作极缓慢,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你就没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顾阳似乎对自己的鞋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视线牢牢凝结在上面,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抬头。
他的声音听得于眠心里一惊,慢慢就是一种苦糖化开的感觉,不舒服的很,但又无法得到解脱,只能由着它苦到心口最深最柔软
那处。
于眠小心的托起对方的脑袋,曾经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他把顾阳拉近了些,指肚慢慢擦过对方失却血色的双
唇,“阳阳,我们还能再开始吗?”
顾阳觉得眼眶有些湿,他仰头看着花纹让人眩晕的天花板,努力不让泪水淌下来。
“我们还有未来吗?”他又听到于眠的声音,恍恍惚惚的,沾染了世俗的尘埃,久经风霜。
感觉到有一双手缓缓摸着自己眼角的时候顾阳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流泪了,恍若无感,眼泪就自己淌了出来。
他推开于眠站起来,手抖的厉害,看着于眠就像透过时空看着高中时代的他们,时光匆匆走过,转眼就是现在。
他想到自杀的陈泽维,失踪的黎安,想到毁掉嗓子的自己,想到曾沉溺于毒品幻象的于眠。很多事明明跟你没关系,却又挣脱不
掉,他似乎有些理解于眠当时的无奈和挣扎了。有些债明明不是你欠下的,却不得不由你来背负一辈子。
他们十七岁那年站在房顶描绘梦想和未来的时候,真的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吗?
他听到自己用哑掉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回不去了。”
隐约记得几个月前似乎也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过,可惜他们一直在这种错过的死循环里打转,转着转着就记不得回去的路了。
世事弄人,莫过于此。
相对良久,终于还是于眠打破沉默,“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因为顾晴只说会让他们见一面,却没说哪一天,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做饭,还是顾阳几年前的口味,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变了没有
。
“啊?”顾阳下意识的摇头,在看到于眠眼里的光几乎是一瞬间黯淡了下去的时候又点点头,“好。”
“那你等等。”
没一会儿,一桌冒着热气的饭菜就上来了,吃饭似乎总会缓和气氛,国人一直习惯在饭局上谈事情大概也有这么一点儿关系。
顾阳告诉于眠,虽然台面上的事情摆平了,但现在DS解散是必然的,他自己也有了这么个污点,以后的路可能不会很好走。
于眠倒是没有放弃做音乐的打算,就算当初那个人自己忘了,他也不会忘记,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要为某个人实现的,一辈子
的梦想以及爱情。
“再难走的路都不可怕。”于眠笑了笑,低头给顾阳夹了一筷子的菜,似情人间呢喃般的低语,“我只怕阳阳心里再没有我。”
顾阳愣了愣,别开头,从拉开的窗帘往外看,远处摩天大厦的电视墙上已经换了新的广告,苏临声拿着话筒嚣张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