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你害的?”
黎安摇摇头,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只觉得眼前群魔乱舞,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慢慢说,放松。”
黎安又是一阵恍惚,在某个瞬间似乎是把陈医生当成了于眠,整个人像受惊的小兽一样,眼神惊慌失措,“于眠,我真的不是故
意的,我……我……我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黎安觉得头疼,他抱着自己,浑身都在哆嗦,“他的门打不开……打不开……他一直在叫,我就想……你知道的,不是我……”
“他?”陈医生想的脑神经差点打结了才慢慢猜出个大概,“是之前的火灾?”那可是被八卦记者添油加醋好好写了一笔,他记
得里面的两位主角一个是于眠,而另一个则是最近的新人,“顾阳?”
黎安一直在摇头,整个人混乱的厉害。
陈医生慢慢说,“是你把他锁在屋里出不来的?”
“不是的!”黎安尖声叫道,“不是我。”然后又抓着医生的衣领,呜咽着,“他的门本来就坏了,不是我做的。”
断断续续的又说了很多,医生总算明白了个大概,他听见自己用处于冰点的声音说出真相,“是你阻止了救援去救他。”
切断一个绝境中人的生存之路,跟故意杀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你知不知道他已经不能唱歌了,报纸上说吸入浓烟伤到了嗓子。”
黎安忽然安静下来,比他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苍白的指骨上,“我知道。”
沉默蔓延了有十几分钟,黎安再次开口,声音空洞洞的,“小陈,我自己清楚,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顾阳死了就好了。”
陈医生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不是真的想杀人。”
“可是我那么做了。”
“他还活着,他没事。”
陈泽维有这里的钥匙,他一直在虚掩的门外听着,一动不动,幽灵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劝黎安放手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脑子有些乱,恍恍惚惚的。不过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念头,一
旦产生便挥之不去,他一直都在做错事,为了弥补上一个错只能犯下另一个错,一个接一个,永远都看不到头。
就这么结束吧。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竟是这十年来头一次感到轻松,连转身下楼的脚步都漂浮起来。
陈医生双手搭在黎安肩上,认真的看着他,“小安,谁在审判你,你受不了就告诉于眠,把审判权交给他,要不然你早晚会真的
疯掉。”
“我不知道。小陈,我害怕。”他抱着自己微微发抖,“我害怕顾阳就这么死了,我也害怕他活着,我更害怕于眠恨我,我不知
道……我大概真的要疯了。”
第二十四章
最后还是陈医生把所谓的真相告诉了于眠,黎安一直没有勇气亲自来面对,他在自己的城池里缩成一团,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
他一直就像江心漂浮不定的孤舟,永远都找不到安全的港湾。
于眠这几天明显憔悴了不少,花边记者和公司上头两边都在施压,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陀螺一样团团转,
他没有爆炸已经是个奇迹了。
在听陈医生说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于眠也只是安静的坐着,就那么安静的,表情都没变,塑像一样。
“于眠,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陈医生转着手里的笔,“你跟我说说,对于黎安,你是什么感觉?”
于眠吸了吸鼻子,他有点感冒,一开口竟然是一丝波澜也无的声音,“感激。”
“感激?”
“他帮我戒毒。”于眠说,“我一直记着。”
“哈。”陈医生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除了感谢呢?于眠你告诉我,还有别的吗?”
“……”
“……”
“……对不起。”
于眠最讨厌的就是这三个字,因为它代表了不负责任和无能,但生活就是会逼迫你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你会发现有时候不得
不这么说是因为除了这三个字便就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小安跟我说了很多事,从你们刚开始。”陈医生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在你还连吃饭的钱都没的时候,你坐在台阶上弹吉
他。那时候他就喜欢你了,他一直跟我说,他这种人很容易把自己逼进绝路的。”
命运的圈套,谁都在挣扎,牵线木偶一样。
“最艰难的时候都跟着你,不离不弃,他一直都喜欢你,于眠,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于眠安静的听着,沉默了良久,脸色却越发的苍白,他眼睛里泛着水光,再次开口的时候陈医生才发现他的声音整个哑掉了,暗
哑晦涩的声音勉强组成一句话,意味不明,“那不一样。”
他曾以为就算委屈自己也可以的,大约就是一辈子而已,怎么不是活,可还是不行。
感激和感情,说起来只差一个字,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陈泽维去市里黎安那套公寓的时候,这个南方城市难得的下了很大的雪,每一步都会踩出一个很深的脚印。
黎安还是没有上锁的习惯,门就那么虚掩着。
他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紧紧捂着绞痛的心口,看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又归于一片死灰。
陈泽维换了拖鞋进来,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仰头全灌了下去,黎安不管他,只自顾自的闭着眼睛窝在沙发里,死人
一样。
陈泽维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茶杯触及玻璃的时候在安静的环境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像一根被波动的弦,听到声音的
黎安这才动了动。
陈泽维伸手拨开黎安眼前长长的刘海,露出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多久没吃东西了?”有些可怜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在可怜对方
还是可怜自己。
黎安摇了摇头,他自己都记不清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
于眠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祁浅也在忙着处理乐队的事抽不开身,也只有陈医生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问候几声。
他本身是个孩子,心理又脆弱,根本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一遍遍的,他听到有人在质问自己,你是在杀人,为了一己私欲而去杀人,杀人犯!
“很疼吗?”陈泽维问,声音轻的像是天国的死引,“哪里疼的最厉害?”
黎安还是摇头,声音像缺频的残缺音,“不知道,哪里都疼的厉害。”
“想解脱吗?”在黎安倏地睁大的眸子注视下,陈泽维递过去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黎安勉强眨了眨眼看清上面的字,“杜冷丁。”他念出来,而后睫毛颤了颤,“止疼药?”他摇头,“我不需要止疼药。”
疼一疼就好了
“收着吧。”
陈泽维感觉自己的意识现在就像是游离于身体之外,他站在高空冷冷的看着那个自己,习惯了冲动的他从未如此冷静过。他清楚
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以前很多事,走到这一步了,然后就这么做了,谁也不知道对错。
“受不了的时候你会用得着的。”
他的指尖看起来异常苍白,修剪整齐的指甲慢慢滑过原本就放在桌上的那个药瓶,硫酸苯乙!,抗抑郁药物。
陈泽维走了很久,黎安的意识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他给自己的药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没有吃,就像他自己说的,他需要
疼痛,这会让他感觉好过一点。
时间的流动已经不可察觉,是什么时候旋开瓶盖的时候黎安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能记起自己似乎是开了电视,一把药片含着口水
被吞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于眠……”
那么近,却再也碰触不到了。
第二十五章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陈泽维正在收拾东西,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的意思,原本整整齐齐收在柜子里的零散物品都被重新整理
了放在一个小型旅行箱里。
东西不多,箱子也不大,正好。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起,只能又重新回归平静,而后在间隔了大概有个两三秒钟后又不甘寂寞的叫了起来。
陈泽维把一本泛黄的乐谱收进便利袋里,然后平整的放在箱子里,最后仔细的拉上拉链,像是封存了所有的过往。
“喂?”铃声第三遍响起的时候,他终于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觉得这次能打通,慌神了一会儿才回过开口道,“陈泽维,我是魏以宁。”
“我知道,什么事?”
魏以宁左手拿着话筒,右手似有若无的在面前的一份材料上画着圈,斟酌了好久的措辞,最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直接讲出事
实,“黎安脱离危险了。”
“恩?”
“你应该知道他突然中毒的事。”
“我听说了,然后?”
陈泽维的声音听起来平仄无波,他确实收到了黎安突然中毒的消息,事情发生的似乎偶然而且突然,仔细想来却也是意料之中,
选择通常都是转瞬之间,一念起一年灭,如是而已。
“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刚才收拾东西似乎让他有些累,在价值不菲的人工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太阳穴突突直跳。
闲着的那只手随意的翻弄着台历,已经是今年最后一个月份,还有几天就要到下一年了,这个台历也算是寿终正寝。毕业以来一
直都很忙,开始做音乐之后更是忙的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其实自己一直都很想回去看看小时候那座小城的海的。总想着明天吧再
过段时间吧,却是从未真正回去过,现在想来,人生很多东西就是这样,看似在那里,咫尺而已,其实怎么都是碰不到。
他本来就没有感情的声音通过电流的处理更显的空洞,“因为我们是队友?那为什么不去跟于眠和祁浅说?”
魏以宁听着对面生硬机械的声调也不生气,用一种律师特有的冷静语气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他没能死成,你是觉得高兴呢…
…”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深沉的,像是无奈又似是惋惜,“还是遗憾呢?”
电话这头没有回答,只听得到一阵沉闷压抑的呼吸。
“陈泽维。”魏以宁继续说,“我知道你大学读的是医科,有些常识普通人或许会忘记,但你可是没道理记错的,”他停顿了一
下才继续,音调冷的出奇,“苯乙!混合杜冷丁致死。”
陈泽维的手指停留在某个日期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转,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冷静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魏以宁终于放弃那份职业化的语气,声调高了起来,“你怎么想的,这是故意杀人,陈泽维,
你会毁了你所有的前程,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你如果想让我帮忙就跟我说实话……”
“魏以宁。”陈泽维打断对面的说教,还是那副空洞洞的声音,爱恨都抽离体外似的,“你说,是不是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
“……哈?”
“它逼的你喘不过气来,它怎么都不放过你。”
一切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如同一个怎么转都转不出去的圈,你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是谁?”魏以宁不太跟的上陈泽维神游的思维。
“不知道……大概是某个想看笑话的人。”
别人都像牵线木偶一样,他画了个圈,于是被圈进去的人就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
“你先做了一件错事,而后你不得不为这种结果去做些补偿,接着就不可避免的又做了另一件错事,看起来都是小事却像是振翅
的蝴蝶一样,那些结果无论哪一个你都承受不了,但你不能往后看,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于是为了弥补以前的错,你只能继续
犯错,从小错到大错……”他越说越快,像是剖白,混乱而没有逻辑,“你根本没有办法。”
“……喂,我说……你没事吧?”魏以宁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又一
时半会儿理顺不出来。
“没事,我很好。”陈泽维终于放开那本台历,挂机键按下之前说了句,“魏以宁,谢谢你。”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这么想着,把一个素色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显眼的位置。
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少年时代的海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第二十六章
陈泽维自杀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顾阳还在舞台上,大概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站在这里了。
歌唱比赛的总决赛他已经无法再参加,因为人气还不错的关系,节目组为他加了一个单独的专场。
孤单的聚光灯打在身上,影影绰绰,他一个人坐在舞台中央,眼神聚焦在远方,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那么认真。骨节分
明的右手握着话筒,左手似有若无的打着拍子。曾经仿若天籁的声音化作虚无,只余一阵低缓暗哑,安静的、缓慢的歌声通过电
流传到每个听众的耳朵里,明明那么轻缓,却无端的让人心悸。
一曲唱毕,顾阳走下台来,一个小姑娘眼泪涟涟的给他送上一束巨大的花束,他接过来,笑了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说了两
个字,“谢谢。”
“我可以抱抱你吗?”小姑娘局促的请求,脸蛋有些泛红。
“好。”
女孩子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水味道让他有些眩晕,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小姑娘说,“我会永远支持你的!请你加油!”
“……谢谢。”
他没有说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唱歌了,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有时候之所以保持沉默,不是因为想要逃避,只是因为不想欺
骗,而真话又太过残忍。
在他还没有走到后台换衣间的时候,就接到了魏以宁的电话,告知他陈泽维在他郊区的别墅里自杀了,那个人曾经是医科大的高
材生,成绩斐然,想必有的是方法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只是或许从未想过这些方法有用的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顾阳把卸妆液涂在脸上,那些化学制品便化解在水里慢慢流了下来,像是彩色的眼泪。最后用毛巾擦干脸上水渍的时候,他发现
镜子里的人显得比平时更为安静,脸上挂着惯常的笑,眼睛却是湿润的。
终于,记忆像是断掉了阀门,洪水猛兽一般淹没了他,那些自己竭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都被挖掘出来摊开在太阳底下,暴
晒着。
他用尽所有的心力去想,脑仁疼的像是烙铁硬生生摁在上面,终究也不知道他们的人生是怎么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如果他没有出过车祸,现在会如何呢,如果于眠没有遇上黎安现在会在哪里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