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姬久和乔亦再如何努力，仍旧有从远处不断席卷而来的鬼魂嘶吼着朝他们奔来，连乔亦都没料到这次的百鬼夜行鬼魂竟然如此之多，而且难以一次解决的老鬼们更是占了大部分。

这下，事情超出了掌握，难度骤增了。

明明早已过了午夜十二点，鬼门应是合拢了鬼魂应该散尽才对，但周围的天色依旧浓重的可怕。被鬼气覆盖的山顶像是被困在了一团黑雾中，除之不尽斩之不断。

包里带着的几大叠符纸已经被消耗殆尽，姬久急得抓耳挠腮，手诀法印结的再快也需要个时间，但那些游魂们却是一波接着一波接连不断朝他们靠过来。

枭湛执着被姬久开过符咒洒过鲜血的三尺青锋砍杀着扑面而来的一张张狰狞丑陋的鬼脸，因要护着身后的姬久，身上不可避免的被幽冥鬼爪撕破了衣衫。附身的死尸身体流不出血来，但道道抓痕仍旧触目惊心，连阴柔隽秀的脸上都被划上了数道外翻的刃口，生生毁了一张如莲似月的好相貌。

乔亦那里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染上森然鬼气的法杖施咒时愈发沉手，若不是他拼着孤注一掷的信念固执的斩杀妖物，恐怕此刻连手腕都累地抬不起来了。

‘吾以吾命换乾坤’

清晰的咒语抿唇而出，话音刚落，原本细长的法杖瞬间膨胀数倍，须双手紧握方能擒住，其使用的艰难程度更是不言而喻，可乔亦并不在乎。本身他就不惜命，今晚死在这里也无妨，就当求仁得仁了，但他不能让姬久和枭湛因他连累跟他一块死。

他们还是如此年轻的孩子，今后必定能找到相濡以沫恩爱隽永的伴侣，决不能成为厉鬼口下被吞噬的猎物。

“枭湛，你带着姬同学先走，这里有我。”抵御着接二连三朝他袭来的幽魂，乔亦对枭湛他们所在的方向大声呐喊。只要他们平安离开这里，他就再也无所畏惧。

法杖上如飞絮一般的乌紫流光化成道道细线，似蛛网一般泼洒向天空，将厉鬼们紧紧束缚住直至被绞的魂飞魄散。地上那团早已不能吸纳冤魂的金属物被他合在了法杖中，如今漆黑崭亮的杖身多了缕缕银白色的光芒，温和的像是乔亦时常挂在唇畔边的笑容。

这三天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鬼魂难以估量，纵使他们有滔天本领也无法在一夕之间悉数将如此庞大的怨鬼们铲除，唯今之计只有保全性命留待日后再做打算。

一边砍杀掉近在咫尺的鬼脸，枭湛的脑子里一边已经想好了对策。

眼见情况不可收拾，枭湛敛了眸色，望向乔亦半跪在地上的高大身影，抿紧了薄唇。

或许，此行真的要牺牲一人才能顺利脱身了。

枭湛下定决心，将仍在一心一意结印念咒的姬久强横的拖了起来，一把扛上了肩，右手仗剑，把凌厉剑花挽的密不透风。

被突然倒吊着扛上肩膀的姬久怔忪片刻，顿时醒悟过来。

乔亦想用他自己的命来保全他们二人，而枭湛全无异议的接受了这么没义气的决定，准备带着他当逃兵。

想通症结后，姬久疯狂的挣扎起来，高声的嘶吼着：“鬼爷，放我下来啊，乔老师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啊！”

枭湛被姬久剧烈的摆动乱了步调，只一瞬身上又添新彩，更有一只凶猛的厉鬼趁势抓伤了他的右眼，视线一下子就被遮蔽了大半。

强悍如枭湛也顶不住攻势，狼狈的屈膝跌坐下来，在又一波猛鬼袭来时，他阖上了双眼，将肩上的小鬼裹进了怀里。

千钧一发之际，乔亦从包围圈里脱身，赶到他二人身边替他们挡下了这次袭击。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褪尽了墨色，雪白的刺目。攥紧法杖的双臂青筋奋起，血水顺着皮肤一缕缕的溅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浸深了土地的颜色。

“走！”乔亦从齿缝间低低的喃出一字，随即浑身脱力的仰面倒在了地上，不甘不愿的双眸也缓慢的阖上，只有抱着法杖的双臂仍是紧的像把最坚固的锁。

“乔老师！”姬久双目赤红，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挣脱开枭湛的怀抱扑到乔亦身上。

乔亦死去的模样让他顾不得周围那群虎视眈眈的猛鬼们，他只能怨恨自己为何学艺不精，不但没有帮上忙反而害得他最喜欢的老师力竭而亡。浓重的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愤懑夹杂着无能为力的悲哀让他如鲠在喉。

空中一片黑黢黢的阴影正张扬着狞笑直朝还生还着的二人而来，枭湛无视了姬久那张伤心欲绝的脸，利落的翻身将他与乔亦都压在了身下。

一群群如狼似虎的猛鬼贪婪地啃噬着枭湛的身体，每一口都连皮带肉的吞吃下肚，桀桀怪笑持续不断。撕扯下皮肉的痛苦如同最血腥的千刀万剐。

姬久满脸泪痕的被摁压在中间，枭湛冰冷的脸庞就在他耳畔，那一声声诡谲狂妄的鬼啸刺痛了他不堪重负的神经。

枭湛闷不吭声的把姬久牢牢地护在身下，猛鬼们集中目标独独啃他一人。

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姬久却觉得时间长的像是过了数万年。

肩胛上的血肉被撕开，流着涎液的众鬼们一拥而上，开始疯狂的饕餮盛宴。枭湛抵挡着所有袭击的后背上露出根根森然白骨，就连半截手臂都已成了骨架，只有那张紧挨着姬久的侧脸还勉强留下了皮肉。

即使只有骨头，猛鬼们也毫不客气，一根根从枭湛的身上硬生生拽扯下来，饥渴的啃噬殆尽，曾经让枭湛暴跳如雷的身躯快速的消失不见。

姬久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身下压着的是他面如枯槁的老师，而身上护着他的则是相伴至今的鬼爷。那些形影不离嬉笑怒骂的日子好似鲜活的昨天，可如今他却无能为力的等待着颊侧最后一点近身的碰触也离他而去。

心里悲呛的情绪终是超出了临界值，姬久嘶哑着嗓子咆哮出声，指甲深深的抠挖进了掌心里，可他心中的痛楚却源源不绝的将他淹没。

“小鬼，你要好好的。”已经快要被蚕食殆尽的枭湛，在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近乎耳语般的劝慰了小鬼最后一句，随即就再也没了动静，只有一袭残破的衣衫破落的散了一地。

姬久张大空洞茫然的双眼，嘴里本能般喃喃低语着破碎的言咒，掌心的鲜血浸湿了腕间一直悄然无声的摄魂铃，而他毫无所察，心口麻木的全然感受不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被咒法催动的摄魂铃发出耀目的青芒，那些匍匐在他们附近试图吞吃掉姬久和乔亦尸身的猛鬼们被刺眼的青色笼罩。黯无天日的夜空被撕开了扭曲的裂口，铺天盖地的鬼魂们惨烈的呐喊着吼叫着，却终是被流光溢彩的青芒毁削地归于虚无。

远离尘嚣的后山山顶，在迎来黎明之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代价，已经不可再计。

第三十三章

晨光熹微，却还是有抹调皮的光线顺着未拉拢的窗帘缝隙之间透了进来，堪堪斜射在姬久紧闭的眼睑上，虽不灼热但还是有些许晃眼。

姬久嘤咛出声，幽幽的转醒过来，不甘不愿的撑开了眼皮，伴随着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酸痛感，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小姬，可是醒了？”温柔和煦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松懈下来的安心和释然。

忽闻耳熟的声音，姬久混沌的脑袋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扭过头去看。

乔亦穿着干净整洁的灰色衬衫，闲适安逸的斜靠在他床头。双手并未摆出动作而是自然的垂在身侧，但那副温润儒雅的模样任姬久使劲的眨了数次眼都没有消失，可见并非是他的臆想。

“乔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当时他趴在乔亦身上感受分明，他明明已经没了心跳声，还以为他是真的死透了。谁知道此刻竟然看到乔亦泰然自若的坐在身旁，自然是吓了一跳。

不可能谁都能轻松诈尸的吧？又不是年底包邮特价甩卖想诈一回就有一回的。

莫非，他也死了？所以才看到了乔亦？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姬久就禁不住心惊肉跳。

乔亦微微扬起唇角，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姬久凄厉的嚎叫起来：“乔老师啊，你怎么就死的这么惨啊。都是我没用没帮上你忙啊，搞的自己也被洗白重生了哇。”

此话从何说起？乔亦错愕的看着姬久。确定不是小孩子在开玩笑，不由得收了笑意，想张口解释清楚。

无奈姬久的下一波哀嚎又至，他抹着脸难受的不行，趴在枕头上一个劲的抹着脸：“我刚囤了三箱某知棒啊，还没来得及吃就挂了。看来要便宜那些蟑螂老鼠了，我死不瞑目呐！”

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乔亦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腹的无可奈何。

如今他才了解为何枭湛总是想方设法的收拾姬久，主要是这小屁孩实在是太能让人兴起施暴欲了。

“闭嘴。”略微沙哑冷酷的声音阻止了姬久还未来得及宣泄的悲春伤秋。

本能般停止了狼嚎，姬久循着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朝发声处看去，赫然看到了一张同样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仍旧是一副久违了的不苟言笑的面瘫样。

顿时，心里那汪伤心的小喷泉汩汩而出，姬久又想飙泪了。

“鬼爷，你怎么也下来了？我对不起你啊。好容易给你弄了个美男身，结果还便宜了那群饿死鬼，我……我……我想死你了哇。”哭着哭着，姬久就张开手臂从床上一跃而起，朝被他折磨的苦大仇深的鬼爷飞扑而去。

一抱，扑了空。

再抱，还是扑空。

不甘心又抱，仍旧无能为力的扑空。

姬久怒了。

“有没有搞错啊，都是死鬼怎么抱不成一团？我没听说过死亡年份关系到鬼魂接触啊。难道又是地府那群糟老头闲的蛋疼找乐子？什么狗屁！”

据说，上次地府阎君们无聊了开了场比试，内容则是比谁的右脚丫指头大，结果被阎罗王以一双蒲扇大脚一举夺魁。

其他输不起的阎君大怒，就弄了一群成天喊冤的鬼魂火速还阳。愤怒之下女鬼装到了男尸身上，童魂摆进了老头躯壳里，搞的阳世间一下子伪娘成风，养老院里也多了无数成天流口水的老年痴呆症患者。

既然已经早有阴司抽风的先例，所以姬小久这么怀疑是完全有道理的。

一听姬久这没头没脑的抱怨，枭湛脸色完全阴沉下来。犀利的眼略略微阖，嗓音比适才还要低了几分，紧盯着姬久红肿的细长眼，慢条斯理的淡淡言道：“再说一次，闭嘴。”

原本枭湛套着魏衍那张阴柔美男脸时还能勉强当成个冰山傲娇攻来看待，如今换成本尊那张冷峻威严的硬汉面目，简短的呵斥也抵挡不住周身辐射出的暴戾之气，恐吓的效果自然要比寄宿尸身时强上了百倍。

近距离席卷而来的威慑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姬久还没醒过味来，身体就乖觉的缩回了被窝里，瑟瑟地团成一团，以每秒钟颤抖三下的频率规律地打着哆嗦。

鬼爷好恐怖好可怕，长老们我想回家！噙着泪花，姬久咬着被角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缺心眼的见过不少，但还真没见过缺的如此厉害的，带着个活宝还真是不容易。乔亦同情的注视着枭湛，暗叹枭兄威武，枭兄辛苦。

“出来！”任凭枭湛再如何对姬久怒目而视，床上那团不明物体仍旧岿然不动，脾气本就不大淡定的鬼爷，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喝。

服从鬼爷为最高指标的姬小久，又习惯性的按照命令行事。跐溜一声从被窝里钻出来，两只可怜兮兮的红眼睛在棉被边缘怯生生地瞥着枭湛，颇为不解的喃喃低语道：“怎么鬼爷被鬼啃了还这么凶？王八之气不减反增，这也太坑爹了吧。”

乔亦旁观的很欢乐，听到姬久奇特的大脑回路思考出来的话，禁不住轻笑出声，终于还是忍住了笑意给他说道：“小姬，我们都没死。”

姬久的思维还停留在弄清楚枭湛为何愈发彪悍的原因上，听到乔亦的解释迟钝了许久才塞进了脑子里转悠了一遍，等过滤完有效信息时浑身都僵住了。

看姬久双眼迷茫的呆坐在床上，枭湛剑眉微挑，冷硬的唇角紧抿，“小鬼，说话。”低沉略微沙哑的嗓音隐隐能察觉到一丝泄露出的焦急。

姬久呆呆的跟枭湛对视了良久，半晌才迟缓的眨了眨眼，脸上迷茫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重获新生的欣喜若狂。

“鬼爷，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活着啊！太好了，太好了！”姬久笑弯了眉眼，直愣愣的冲着枭湛就仰面扑了过去，颇有些兔子扑虎的架势。

可他眼里激动的泪水还没倾洒而出，就一个跟斗摔在了地上，呈诡异的大字型跌成了一张烧饼。

乔亦也被他惊到了，连忙挨过去，语气焦急的躬身问道：“小姬，你没事吧？起得来吗？”

那么大的一声重响，连他都感觉到地板小小的虎躯一震了，更何况是跌成个大马趴的姬小久。

枭湛眼睁睁地看着姬久眼含热泪的朝他迎面扑来，又毫无窒碍的穿过他的虚影摔倒在地，除了无语凝噎实在是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姬久被摔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狼狈踉跄的从地上蹭了起来，额头鼻尖下颚一片均匀的大红印子，一管鼻血顺着淌进了嘴里，血液铁锈的味道刺激的姬久醒过懵来。

“哎呦，尼玛，摔死小爷了。”捂着刺痛的脑门，姬久的男儿泪跟不要钱似地乱撒一气。他是真的被疼坏了，鼻子都还是木愣愣的，除了痛就是痛。

此时，一声懒慢的猫叫声从门外传来。

“喵~”过去的小家伙、曾经的小黑、此刻的黑猫大人正迈着优雅的猫步从敞开的卧室门钻了进来，琥珀色的大眼睛在看到姬久的惨象时隐隐闪过一丝不屑。

乔亦正半蹲着察看姬久摔伤的脸，结果姬久听到猫叫声就忘了痛了。手臂一伸，将黑猫擒了过来，左搓右揉的摆弄了半天，连黑猫大人迷你的小黄瓜都没放过，左右确认了一遍它的身体状况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很不幸，他自认为关心宠物的举动却换来手臂上细密的猫爪印，每一道都能见血，但姬久却傻呵呵的笑了。

“原来小黑也没死，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看来还是我的主角气场强大啊，都霸道的逆天了。哈哈哈哈哈。”一见到本以为早就死掉的人和猫都还安安稳稳的活着，姬久就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自吹自擂的毛病又冒出了头。

若不是现如今是个虚影碰不到实物，枭湛早就抄起板凳扔过去了。这小鬼能再不要脸不要皮一点吗？摄魂铃收鬼的时候怎么没顺带把这货一并弄走？实在是太闹心了。

乔亦用腿将愤怒到炸毛的黑猫从姬久那边捞了过来，闻言淡淡地笑了笑，竟然赞同似地点了点头，眉目柔和的说道：“若不是得到你鼎力相助，单单只是我一人的话，恐怕早已殒命了。小姬，谢谢。”

看着乔亦不同于以往温和真挚的笑容，姬久彻底被臊红了脸，极是不自在的挠了挠烧红的耳朵，嗫嚅着说：“乔老师，不用那么客气的。”

乔亦笑了，并未再对他说什么，倒是仰起头望向似乎永远站在姬久身旁的那道昂藏身影，诚挚的说道：“枭兄，也多亏了有你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恩不言谢。”

如若不是当时有枭湛舍身喂食饿鬼拖延了一段时间，短暂窒息休克的他和受了刺激迷迷糊糊的姬久恐怕早就被一群恶鬼啃食殆尽了，又哪里还有苏醒后求救保命的机会。

只是可惜了那具肉身了，只剩下了一堆细碎到无法捡拾起来的骨渣，无法得到应得的安葬和超度。

姬久顺着乔亦的视线看向枭湛，与他居高临下轻瞥过来的鹰眸对视须臾，心脏竟然倏地跳动的飞快，一下接着一下冲击着胸口，像是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一样。脸上也滚烫的厉害，有种无法舒畅呼吸的窒闷感。

他，这是怎么了？是病了？还是饿了？身上怎么会如此难受？

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枭湛毫不犹豫的把他护在身下，却任由鬼众撕扯他的皮肉果腹，直到尸骨无存都不忘安慰他，难得的铁汉柔情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