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近段时间小黑情绪不佳,总是蔫蔫地趴在姬久怀里一动不动。以前还能时不时喵呜几声对姬久撒撒娇卖卖萌什么的,可这几天越是临近中元节却越没了活力,连鱼干陪鲜奶都勾不起它的食欲了,看的姬久心疼的不得了。
不过心疼归心疼,正事还是要干的,猫也是要遛的,所以气息奄奄的小黑还是被粗神经的姬久揣着带出了门。
沿路上放眼望去都是焚烧纸钱过后的灰烬,被秋风一卷,纸灰散落的到处都是。在普通人看来这无非就是个难以收拾的垃圾堆,但在姬久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往日里总是迷糊慵懒的眼睛此刻睁得湛亮有神,广袖中摄魂铃无声无息的服帖在他的手腕上,不经咒法催动,咒器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装饰品。
小黑窝在姬久环抱的臂弯里,一扫萎靡的模样,圆睁着猫眼紧紧地盯着在姬久腕间时隐时现的摄魂铃,倏地缩成一道细长的瞳带。
正伸头探脑四下打量环境的姬久并未注意到小黑的反常,在他看来只要小黑乖乖的窝在怀里不吵不闹就足够了,至于猫能不能看懂他在干些什么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今晚烧钱纸的人是三天内最多的,所以眼下四处游荡的鬼魂也格外的繁杂。
有贪婪啃噬供果的黑瘦老鬼,眼珠子时不时脱眶而出格外渗人;也有眯着眼财迷的点算着钱物的臃肿女鬼,偶尔抓住错身而过的弱小阴魂就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殆尽;还有早夭的小鬼满地乱爬,见着有活人行走就扑到对方面前呲出一口森白的獠齿。
这是让亡灵们可以畅快狂欢的一夜。
当然,也是让姬久热血沸腾的大日子。
他中意捕捉死去多年的老鬼更甚于神智未开的新魂。难缠的老鬼不但富有挑战性,炼出来的魂丹也比普通小鬼的厉害百倍,用途也更广。只不过这也意味着难度的增大,一个闹不好被怨鬼反噬的尸骨无存也不是没可能的,没有那个金刚钻压根就别想揽这门瓷器活。
想当初左非要为左誓续养肉身,也只敢朝头七未过的死尸下手,技术没有修炼到家的对阴魂通常都是进而远之,也只有姬久这个胆大皮厚不怕死的才敢觊觎那些早已成精的老鬼们。
至于要那么多魂丹来做什么,姬久只是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外加无辜的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纯属闲的蛋疼找乐子而已。
所以极为了解姬久的枭湛曾经就总结过,姬久就是个欠收拾的小鬼,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莽撞任性的恶劣性格吃尽苦头。
就在姬久摩拳擦掌准备开始今晚的饕餮盛宴时,一直懒精无神趴在他怀里的小黑忽然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地挠向了姬久的手腕,在姬久吃痛松开臂弯时牙齿一叼,将掉落下来的摄魂铃含在了嘴里,疾驰而去,几个起纵跳跃就消失在了交错连绵的居民住宅里。
姬久捂着被抓出血痕的手腕,茫然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想到一直以来爱之如命的猫为什么会反咬他一口还夺走了他的家传法器,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茫茫然的回到家,姬久愣怔着坐在沙发上发着傻。背包凌乱的扔在了大门口,青衫松散狼狈的挂在身上。他并不是伤心过度,只是想不明白,难道这辈子他注定没有动物缘?好不容易养了个活物,没几天竟然就自己跑了,怎能不让他胸闷的想挠墙。
枭湛听到开门声,从阁楼上缓步走下来,看到姬久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身边那只碍眼的黑猫也不见了踪影,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出了何事?”枭湛沉声问道,眼里是逐渐酝酿出的狠厉风暴。
姬久双目无神的抬起头,嘴巴呆楞的微微张着,半晌才迟钝的回了句:“啊?”
这显然不符合姬久的正常状态,枭湛冷厉了面色,一把擒住姬久的下颚,锐眸微阖。阴冷的声线透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淡淡地又问了一遍:“到底出了何事?说。”
早已习惯被枭湛呼来喝去的姬小久在鬼爷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中顿时回过神来,苦着张脸,把被抓伤的手腕举到了鬼爷面前,扁着嘴很是郁闷的回道:“我被小黑抓了。”
枭湛的视线在姬久渗血的伤口上绕了一圈,俊眉轻蹙,“你的铃在何处?”他很清楚,一旦姬久要施法必定会戴着那串铃铛,如今手腕上却空空如也,着实反常。
“你怎么都不安慰安慰我啊?我都流血受伤了。”姬久很气闷,委屈的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补充道:“摄魂铃被小黑叼走了。”
枭湛闻言掌心猛地一紧,攥住了姬久被抓破的手腕,引来小鬼一声痛呼,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了几分,盯着姬久的眼睛恨不得长出钩子来,恶狠狠的斥道:“自作自受。”
要不是姬久把那只莫名其妙出现在坟地里的黑猫捡回来养也不至于出那么多事,如今人伤了还不打紧,关键是姬家传承法器也不翼而飞,这让枭湛怎能不怒火中烧。
手腕疼的厉害,又被枭湛毫无同情心的指责了一通,姬久很沮丧,眼角氤氲出凉薄水汽,顿时就红了一圈,看着好不可怜。
枭湛见他那副受尽委屈的苦瓜相忽然就有些心软起来,严酷的口气也平缓了几分,“先去诊所扎针。”
对现世了解过后,他明白一旦被猫抓伤就必须去注射一种药物,否则身体会留下隐患,重则可能丧命,所以耽误不得。
粗鲁的剥下姬久身上的法袍,枭湛拖着小鬼就去了夜间门诊,压着害怕打针的小鬼注射了狂犬育苗后,并未返家,而是脚步未停的直奔乔亦家所在的康馨园小区。
姬久被枭湛吼的没了脾气,一路上都沮丧的低着头跟着他,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乔亦家楼道大门处了,不禁有些微讶的昂首询问道:“鬼爷,我们怎么跑这儿来啦?不回家啊?”
早在上回姬久跟他坦白上次偷溜是去了乔亦家之后,枭湛就暗暗来乔亦这里踩过点,所以对附近的道路情况了若指掌。这么做一来是防止下次要是小鬼再偷跑到这里他不至于逮不到人,二来也是对乔亦此人心怀隐忧。
虽然乔亦看似温和儒雅一派斯文,可枭湛辨识人性极度敏锐近乎于本能反应,对于潜在的危险一触即知,从初次见面他就察觉到了乔亦身上隐约流露出的一丝杀伐之气。
之前没有言明只是因为无甚交集,如今既然乔亦的猫夺走了姬久重要的法器,他就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在他看来,登门造访是最直接也是最干脆的办法。
第三十章
对于姬久和枭湛夜半突兀的冒昧登门,乔亦为他们开门时只是稍感诧异,随即就一脸微笑的将人迎进了门。
不一会儿乔亦就从厨房端了个托盘出来,为两位不请自到的客人奉上香浓的热牛奶,浅浅的笑言道:“晚上喝点牛奶会比较好睡。”
他并未询问姬久二人的来意,对姬久脸上显而易见的尴尬和枭湛异常冷漠的面容讳莫如深,保持着一贯良好的风度微笑着静静地当着陪客。
姬久面露难色,张口欲言,但是对上乔亦妥帖的微笑又默默将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浑身不自在的端着牛奶慢慢啜饮着没有说话。
他只觉得这一晚过的真是糟糕透了。
法器丢了也就罢了,连猫也消失成了天边流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哀怨的回到家渴望着安慰,谁知鬼爷虽说是个铁汉但从未有过柔情,被活生生的逮去诊所屁股上挨了一针。谁知这还不算完,此刻还得苦命的陪着冷面鬼爷找乔亦麻烦。
一想到接二连三遭遇的麻烦事,姬久凝望着枭湛的视线就愈发哀怨起来,即便嘴里喝上了香甜的牛奶,也抚平不了他如坐针毡的心情啊,唉。
屏蔽了姬久不时发射过来的怨念,枭湛一派闲适惬意的独占了个单人沙发,神色安然,面色如常。对摆在面前的牛奶杯视而不见,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细细打量着乔亦,隐隐带着点思索和探究。
被人如此无礼的注视着,换成别人恐怕早已掀桌怒骂了,可乔亦依旧好脾气的保持微笑,一派雍容。
他也并未主动开口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茗着一杯清茶,仪态娴雅,只这么随意的一坐,就衬得四周仿佛入了画。
偌大间屋子就只有三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未率先开口说话。更不凑巧的是,他们此刻坐的位置正呈三角状分布,不明真相的还会以为闯入了开研讨会的现场。
姬久从杯沿上偷偷摸摸的觑着枭湛和乔亦,一个面瘫着沉默是金,另一个和善着笑而不语。
鬼爷阴柔俊秀,乔亦温文儒雅,明明是谪仙般的两个人,但偏偏他们之间的凝聚出来的气氛却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用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恰恰好。
沉默了须臾后,枭湛眼帘轻阖遮住眸底一抹深思,自然地挺直了脊背,直视着乔亦和煦的笑靥陡然问道:“那只猫是不是在你这?”
姬久闻言差点没被嘴里那口还未咽下去的牛奶呛死,满脸挂满了黑线惊诧地扭头瞪着枭湛。心说鬼爷你说话也太不含蓄了吧?霸道的不请自到也就够没水准的了,连质问的话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喂,您老真的不怕某天被人盖麻袋痛扁一顿吗?
乔亦闻言错愕的扬眉,眼中带着疑惑与不解,“猫?你指的是我送给姬同学的那只黑猫吗?”
枭湛略微颔首,并无多言。
乔亦微皱起眉,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小家伙没有来过,它是走丢了吗?”
乔亦脸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都表现的极为正常贴切,枭湛默默地凝视着乔亦坦然的模样,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姬久呆楞的目光中爽快的站起身来,淡淡道: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久留。打扰了,告辞。”临走之前,枭湛不忘礼貌的跟乔亦握了握手。这是他在书中看到的现代礼仪,他深知入乡随俗的道理。
姬久还来不及吞下最后一口牛奶就被枭湛拖走,这次是彻底被呛着了,连连咳嗽着告别了乔亦家,一脸歉然。
乔亦不以为意,淡笑着对他们挥手告别,直至见到二人的身影淡出视线才缓缓地放下了挥舞着的手臂。
阖上门后,乔亦俊朗的眉目霎时冷凝下来,不苟言笑的面容看上去格外严肃。他微微侧首,瞥向被窗帘遮挡住的阳台,沉了声线,闷声道:“出来。”
厚重的窗帘无风自动,却并未有其他异状出现。
乔亦面色阴鸷,低声斥道:“别让我再说一遍。”
话音刚落,窗帘后面起伏出的一团圆弧微微瑟缩了一下。良久,一只通体乌黑发亮的猫从那后面探出个脑袋,嘴里赫然叼着姬久丢失的摄魂铃。
黑猫晶亮的琥珀色大眼闪动着幽幽的光,在夜色中透出一丝诡谲的气息。
乔亦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不堪的揉按了一下太阳穴,忽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沙发里。
无力的右手垂在沙发底下,乔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的对战战兢兢躲在窗帘后面偷偷注视着他的黑猫招了招手,放缓了声调温言道:“过来吧。”
黑猫立刻精神地抖了抖耳朵,兽瞳熠熠生辉,蹦跳着奔到了乔亦的手旁,昂起小脑袋依恋地磨蹭着他微凉的手指。
乔亦垂眸,睨视着黑猫撒娇的姿态,胸口萌生出一些难言的悸动,终究还是探手将猫儿抱到了膝上,修剪地干净整齐的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它顺滑的毛皮,眼神明灭不定。
“下次别这样了。”纵然心头不喜,乔亦对小家伙这般强盗似的行径却无可奈何,只是感到些许倦怠,眸底经年氤氲出的沉重仍旧挥之不去。
黑猫偏了偏脑袋,将口里一直含着的摄魂铃吐了出来。讨好似地用爪子朝乔亦的手掌上推了推,糯糯的‘喵呜’‘喵呜’叫唤了两声。稚嫩的舌尖舔上乔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好像完全遗忘了刚才主人对他的警告。
心头萦绕不去的阴霾好似没有放下的一天,乔亦沉沉地从胸口里呼出一口气,将枭湛一口都未碰过的牛奶端了起来,斜着杯口喂到了黑猫的嘴边。看着小家伙迫不及待贪婪吸吮的模样,冷硬的神色稍去,缓缓地漾起了一抹浅笑。
即使再怎么跟它讲道理它也不会明白的,毕竟这是一只猫而已。
回家的路上,枭湛还是保持一贯的缄默,一语不发的走在前面。
四周游荡着的鬼魂都极有默契的离他稍远,只是呲牙裂嘴的在他旁边探头探脑却不敢靠近。可见即使枭湛披了层美人皮,气质依然颇具震慑力。
姬久闷着头跟在他身后,对于枭湛擅自做主夜访乔亦家的行为还是久久无法释怀。
鬼爷来这么一场突然袭击,真是尴尬的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以后让他还有何脸面去乔老师家蹭饭啊,真是的。
本以为鬼爷除了偶尔霸道一点小肚鸡肠一点之外是个沉稳内敛的熟男,可他偏偏带着张臭脸去别人家里当众叫板。幼稚不幼稚,滑稽不滑稽。姬久简直是吐槽无力了。
“堤防乔亦。”走在前面的枭湛忽然侧首淡淡地对姬久说道。
“啊?”姬久满头雾水,两眼迷茫,“堤防他干嘛啊?”
面对姬久的疑惑,枭湛却沉默以对,兀自加快了脚步。那些死鬼机灵,知道不要来找他麻烦,可是被这么一堆面目全非的幽魂围观也颇使人烦躁。
一看枭湛进入以沉默应万变的状态,姬久就知道从这个闷葫芦里挖不出答案了,心头郁结的不行。
刚才还莫名其妙主动跑去乔亦家质问别人,现在又神叨叨的让他注意乔亦,连点理由也不给,简直跟患了被害妄想症一样。
姬久思忖良久,忽然福如心至的想到,会不会是因为鬼爷更年期到了?
虽然枭湛是个死了上千年的老鬼,可鬼爷死之前正值壮年,有那么点中年男人的纠结也实属正常。
自娱自乐的给枭湛想好了他反常的因由,自认为很体贴大度的姬久闷笑出声。
憋着笑,姬久很善解人意的走快了几步挨到枭湛身边,挤眉弄眼的用手肘捅了捅他,暧昧的扬眉道:“既然你是因为生理原因暴躁了,我就不跟你计较。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
枭湛冷淡的瞥向姬久忍笑忍到抽搐的嘴角,又收回视线不看他,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多罗嗦。
还以为枭湛这是被戳穿了硬汉的假面具而恼羞成怒,姬久不禁偷着乐。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一样喜笑颜开,一扫今晚接连遭遇倒霉事的晦气,没心没肺的当枭湛的尾巴。
一路行来,街上孤魂野鬼难以计数,昂首俯地都是一众的憧憧鬼影,夹杂着嘶哑惨烈的鬼吼鬼叫,为这个原本就阴森的节日带出了更多的冷然鬼气。
枭湛利眸微闪,猛地刹住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姬久一个不察堪堪撞在他身上,捂着中原一点红的鼻头,眼眶泛红的怒视鬼爷,呲了呲牙忿忿道:“鬼爷你要停下干嘛不吱声?害我撞到鼻子了,好痛。”
“此处有异。”对姬久惯常的抱怨,枭湛直接不予理睬,而是笃定的点出了今夜不同寻常的异状。
经枭湛提醒,姬久也不由得收起腹诽来,极目四望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眉间拧成了一根麻花,嘟囔的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今晚上的鬼出来的特别多,是我往年看到的好几倍。”
浓重的天色下,沉郁的气息带着丝丝即将破土的阴霾迅猛袭来。
夹杂着阴气的晚风吹的姬久忍不住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胳膊,“这地方死的人也太多了点吧,鬼多的都可以拿去批发了。啧,好冷好冷。”被枭湛从家里揪出来的时候,他没带外套,只是一件单薄衬衫还真是抵挡不了这种刺骨寒风。
瞥一眼姬久泛白的嘴唇,枭湛将身上改良后的长衫披到他身上,不容置喙的把不停哆嗦的小鬼揽在臂弯里,眉间轻蹙,“少磨蹭,走快点。”
风呼啦啦的刮着,姬久也没跟枭湛客气,攥紧了他的衣裳,缩着肩膀老老实实的迈开步子往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