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竟然会有人为了他而奋不顾身，无关他是不是巫术世家的继承人，只因为他是姬久而已。

这感觉实在是既奇妙又后怕，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领域。

姬久不明白那种看到枭湛时复杂难辨的心情。有点类似于含着糖果时的满足又带着点没吃到新口味时的失落。微妙的在甜与涩之间游走，剪不断理还乱，顿时在脑仁里成了一团乱麻，搅得他心悸不已。

在姬久望向他时，枭湛的视线就未再从他身上稍移开去。线条冷硬凶悍的脸上面沉似水，神色浅淡，幽暗深邃的眼眸如深井般波澜不兴，让人一望探不到底，任谁也无从得知此时此刻被人如此凝望着的他在思虑些什么。

姬久心慌慌的望着枭湛，枭湛平淡淡的睨着姬久，两人之间像是霎时被撑出一块独立空间似地，只有他们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作为过来人的乔亦自然是乐见其成，很淡定的当个围观者，欣赏着一出泛滥着桃色春意的好风景。

黑猫则是乖巧的趴卧在乔亦膝上，安静地注视着现场上演的诡异默剧，琥珀色的猫瞳里流露出隐隐黠意，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第三十四章

那个群魔乱舞的夜晚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除了乔亦的双臂暂时使不上力之外剩余两位都尚算安好。

姬久在彻底醒过懵来后才得知如今他同枭湛都暂住在乔亦家，对外就说是假期来拜访的学生不小心失足跌下山受了点伤，所以来他家休养。

鉴于乔亦一直以来都是个表现满分的好男人形象，无论是半夜里被他喊上山帮忙的同事还是周围的邻居，对于姬久的出现都并未表示怀疑。甚至隔壁热心的大妈看乔亦两手不太灵还周到的为他们准备了三餐。

乔亦自然是客气礼貌的道谢，连姬久这个小不要脸的都难得的臊红了脸，深深感叹远亲不如近邻。

姬久昏睡的这两天鸠占鹊巢的霸占了乔亦的主卧室，害得房子主人这个伤患还得憋屈的住客卧。

厚脸皮如姬小久者也不禁感到有些面红耳赤，嗫嚅的说道：“乔老师，又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乔亦淡淡地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瞥了枭湛一眼，才侃言道：“主卧位置大点，你们俩住着才不会觉得挤。我一个孤老头子住客卧足够了，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羞赧被乔亦这么一提起，姬久又觉得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枭湛倒是事不关己的杵在窗边欣赏风景，连个眼神都没瞥过来。这让原本还觉得面对鬼爷有些不自在的姬久顿时感到有些不快。

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但别扭的却只有他一个人，不公平，相当的不公平。

心下不痛快，就忍不住使坏。姬久黧黑的眼珠子提溜一转，不怀好意的望着枭湛，暧昧的问道：“鬼爷啊，既然原本的肉身被毁了，那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寻一个回来？包你满意。”上次是个阴柔美男，那这回就给他弄个妖娆俏哥，等到米已成炊任由枭湛气到吐血都扭转不了局面了。

一想到一张堪比人妖的壮男脸绷着枭湛惯常的面瘫样，咬牙切齿却又对他无可奈何时，姬久就欢脱的恨不得放声大笑，强忍了半天差点憋笑憋的背过气去。

姬久的语气十足诚恳，但满眼的狡黠光彩却没藏住，枭湛一眼就看穿了他脑子里的小九九，很不客气的冷声道：“不劳挂心，如今这样甚好。”

“哎呦，别这样啊鬼爷。你看你现在又成了游魂一缕，出个门买个菜什么的多不方便啊对不对？反正太平间死尸那么多，随便再弄个一具两具的还不是小菜一碟。”为了达成看到鬼爷瞬间变脸的目的，姬久凑到枭湛身边卖力的鼓吹着，连适才隐隐的羞意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顾着一个劲冒坏水。

“不必。”枭湛斜睨了姬久一眼，继续了望天边那朵浮云。无论姬久再怎么纠缠，他也恍若未闻再不吭声。

这个画面就像一只聒噪的麻雀试图撩拨起一具雕像的喜怒，有说不出的喜剧色彩。乔亦悠闲地观望着，很不厚道的把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当成了一出戏来欣赏，心情很是愉悦。

黑猫回到旧主的家里过得相当如鱼得水，常常在屋里四处乱窜，难得能看上一回。

姬久痴缠了枭湛半天也没见对方松口答应再添一具肉身的计划，很是沮丧，灰头土脸的趴在玻璃窗上长长地叹着气。

恰在此时，姬久看到了从窗台上悠闲走过的黑猫，一把将它擒了进来。既然捉弄鬼爷的计划已成泡影，那调戏调戏小黑总行了吧，要不然人生多苍凉假期多苦闷。

只不过现在恢复本性的黑猫哪里还是以前那只忍辱负重的受气包。姬久揉搓它的皮毛，它就问候他的人皮，才玩闹了一会儿，姬久的两条手臂就已经被挠地伤痕累累。

“乔老师，小黑欺负我。”得不到心爱宠物来蹂躏，心灵极度空虚的姬久哭丧着脸朝乔亦痛诉。

乔亦轻扬眉尾，不甚在意的朝黑猫召唤着：“小家伙，过来。”

黑猫‘喵呜’了一声，狠狠地又挠了姬久一爪子，这才踩着灵巧地猫步直奔乔亦而去。娇小的身躯靠在乔亦的长腿旁一个劲的厮磨，模样乖巧可人，与面对姬久时完全两个模样。

姬久咬着手指，嫉妒的两眼泛红，但是又拿黑猫没有半点办法，只好一个劲的腹诽它忘恩负义。

要不是当初他及时地拦了乔亦一下，这黑猫早就被劈成两截了，那还能活泼的到处上蹿下跳？真是不知感恩的小白眼狼，啧。

一直cos冷面雕塑的枭湛忽然侧首直视一旁含笑而立的乔亦，淡淡问道：“你当初为何要开启‘百鬼夜行’？”

事后他曾问过小鬼，得知这百鬼夜行并非常态，上一次出现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群鬼出没预示着阴司动荡，为了阴间的面子问题阎君们也不会轻易的放出数量众多的恶鬼来斗气。而这一次的‘百鬼夜行’显然非同寻常，不但鬼众数量庞大，还来势汹汹，如若不是人为，实在是解释不通。

联系着前因后果思索良久，能办到此事者除了莫名接近姬久的乔亦之外再无旁人。一向直来直往的鬼爷毫不客气的就将疑问抛给了肇事者。

一听关于‘百鬼夜行’，姬久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乔亦。对于乔亦拉着他卷入这场莫名的祸事中倒是并无半分怨怼，可心下还是禁不住有些期待乔亦的回答。

在他眼中，除灵师可是比他们巫师更加神秘的存在啊。不八卦一下实在是违背他旺盛的好奇心。

乔亦闻言不禁怔了片刻，脸上淡然惬意的微笑荡然无存，眉目间袭上一抹挥之不去的萧索苍凉，神色很是凄惶。

见到乔亦这般模样，姬久期待的心情顿时变得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别是又不小心揭到旁人的疮疤了吧？这么一想，不禁埋怨的看向枭湛，鬼爷怎么老干这种讨嫌的事情啊。

枭湛环臂抱胸，上挑的狭长鹰眸淡淡地望向窗外，并未开口催促乔亦回答，仿佛刚才问话的人不是他一样，事不关己一派冷然。

此时，趴卧在乔亦脚旁的黑猫探爪挠了挠主人的裤管，慵懒地连连叫唤了几声。

绵长的猫叫声将陷入沉思的乔亦唤了回来，随即俊雅的脸庞上多了一丝淡淡地涩意，微敛的眼睫遮住了满眼的怅然若失，只是示意姬枭二人到客厅去说话。

再次三足鼎立的盘踞在客厅里，枭湛面沉如水，姬久满眼好奇。

乔亦长睫微垂端坐于一侧，似是踌躇思忖良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竟未语先笑，“上次你们见到的那个会吸纳鬼魂的法器就是我强行开启‘百鬼夜行’的原因。”

除灵师是一群天赋极高的异类，介于人与机械之间，性格都颇有些不正常，或偏执孤僻，或狂妄霸道，谁都不服谁，其中更是不乏所谓极具天赋的英才。

那时，总部最为优秀的头号种子就是拥有除灵不败记录的乔亦。

自二十岁那年孤身一人深入魔域制服作乱妖物后，乔亦便一战成名。

有眼红他年少得意的除灵师满腹不甘不愿，盛气凌人的同他切磋挑战，却尽数败下阵去，很快乔亦在总部里就再无对手。

乔亦游刃有余的完美处理每一桩分派到他手里的任务，从未出现失误，使得他天才的名号维持了数年，直到名唤芜的少年出现。

彼时桀骜不驯自满骄傲的乔亦，自认为天资傲人无人与之媲美，出任务时便习惯于独来独往。一向寡言少语的他从不寻找搭档，也不与人合作，久而久之其他的除灵师便对他敬而远之，即使当面撞到也装作视而不见。

乔亦对这种孤立的情形不甚在意，性格愈发冷漠孤僻，生活中除了出任务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兴趣爱好，像是一具只知工作的机器。

而芜就是总部管理者强行分派给他的搭档。好说歹说让乔亦收个小徒弟传承衣钵，再培养个天才少年出来为组织争光；又美其名曰芜的性格温婉很好相处，出任务没个伴在身边万一出了纰漏总部联系不上会有大麻烦云云，总而言之是软硬兼施，由不得乔亦说不。

对于站在他面前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和善恬静的芜，乔亦面无表情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毫不客气的指着他的眼睛，嘴一张就是一句刺耳的话：“他是个瞎子。”

芜失明的双眼是天生的残缺，但并不影响他的能力。相反还因为他自身的眼疾，导致其他感官都比常人来得敏锐数倍，要是不特意关注的话根本就不会觉察到他是个盲人。

日常生活芜完全能够自理，更甚者比某些作息不规律的除灵师过的还要悠闲惬意。若非如此，管理人也不会将芜分派给乔亦这匹冷傲的孤狼。

自乔亦开口之后，芜就隐隐听出乔亦的话里并没有嫌恶他失明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清秀的五官蕴出深深笑意，没有焦距的视线准确的捕捉到了乔亦的方向，礼貌地主动对他伸出手去，“师父，您好，我是芜。今后请多多指教。”

芜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都是温温软软的，正值变声期的声线还带着少年的清脆，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乔亦只是神色冷淡的回握了芜伸出来的手，掌心里一片细腻的柔软。

这是他们的初次见面，那时乔亦二十八岁，而芜刚满十五。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话半点不假。短短一年的时间了，芜的快速成长就让总部里所有除灵师都惊叹不已，对他这位天生目不能视的少年更是刮目相看。

甚至于在芜十七岁那年就完成了乔亦当年创造出的记录，成功的证明了他这个后起之秀比乔亦更加出色，他将乔亦天才的名号取而代之，成了除灵师中的又一个崭新标杆。

曾经许多被乔亦甩了冷脸的除灵师们都对他冷嘲热讽。让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抢了荣耀头衔的乔亦瞬间成了众人嘲笑讥讽的对象。说他窝囊无能的有，说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也有，当然等着看他们师徒反目者更是数不胜数。

人类本身趋炎附势幸灾乐祸的天性在除灵师内部表现的淋漓尽致，一时间芜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话题中心，比起脾气又臭又硬孤傲冷漠的乔亦，芜的温和斯文愈发博得了众人的欢心，连从未偏颇过旁人的管理者都难得的当着乔亦的面将芜夸奖了一通。

对于外界歪曲的评价，乔亦心里五味杂成，唯有沉默。

可芜依旧故我，仍是成天开开心心的围着乔亦打转。生活上体贴细致，工作中拼搏努力，一切都以乔亦为中心，实在是乖巧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时间长了，连乔亦也习惯了，就算说他是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他也能泰然处之。只是那份嫉妒的幼苗还是不可抑制的在心中稳稳地扎了根，逐渐朝疯魔的趋势蔓延，直到那转折性的一年到来。

那一年据说是千年一遇的百鬼夜行，难度极大，需要最强的除灵师前往处理，而总部在深思熟虑后派出的人员是乔亦，对芜只字未提。而这一切都是乔亦赌上了全部的骄傲说服上方的结果，不成功便成仁。

燎原的抑郁妒恨让他失了理智，只知道他不能输，不能败在自己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芜的手里，即使是前路多舛也义无反顾的独揽下了这个艰难的任务。

临行的前一天，芜并不知情，依旧贤惠的为乔亦洗手作羹汤。五年的相依相伴让乔亦毫不防备的就喝下了芜准备好的补身热汤，意识朦胧中他同芜抵死缠绵，隐约记得自己蛮横地将那个他羡慕着并且深深嫉妒的徒弟压在了身下。

累积了数年的压抑之情一夜之前尽数倾泻而出，乔亦最后的记忆里只留下了芜印在他脸上缱绻流连的淡淡轻啄。

等他彻底苏醒时，早已无力回天。

那一场百鬼夜行夺走了芜年轻的生命。

待他赶到时，只剩下芜的法器静静地躺在地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芜被百鬼反噬，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当时距离芜二十岁的生日，恰恰好就是百鬼夜行的第二天。

芜曾顽皮的到他面前伸手讨要过生日贺礼，而他当时只是淡淡地应了话却并未听清他索要了什么。等到他明白过来的时候，那个让他迫切渴望送出礼物的孩子也已成灰。

这一晃，十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当年那个寡言孤僻的男人成了一名儒雅博学的大学教授。

他如同当年那个总是羞怯笑着的孩子一般总是笑容温文，待人和善。与当初的芜一样善于交际谈笑风生，上的厅堂下得厨房。

随着时间的淬炼愈发俊朗成熟的外表能轻易虏获有意者的芳心，而他由始至终只是淡笑着婉言拒绝。

他早已有了爱人。这是乔亦千篇一律的说辞。

有人觉得这是乔亦借故托词回避，仍是执拗地前来纠缠不清。可乔亦坚决的态度依旧，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礼貌微笑和进退有度的委婉拒绝。

并不是谁都能坚持对着一个毫无回应的人保持长久的热情。时间长了，当初追求乔亦的人也就渐渐地自动消失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是独身一人。

直到捡到了这只出现在他窗沿下的黑猫，乔亦身边才多了些生气，但也仅仅只是这样。

与其说乔亦活着，不如说他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静候十年等得就是今年中元节这一场难得的机遇。

第三十五章

“没想到，最后还连累到你们两个，是我失策了。”

漫长的岁月被寥寥数语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时，乔亦满布沧桑的脸上仍有浅浅的笑意。

即使冷漠骄傲如乔亦，也在漫长的时间里被磨砺了尖锐的棱角。

听完乔亦过往的经历后，枭湛若有所思。原来那件物品竟是他徒弟的遗物。

姬久与枭湛关注的也是同样的东西，只是这孩子缺心少肺惯了，只顾着弄清楚自己最纳闷的地方，张嘴就问道：“乔老师，那芜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威力很大啊！”要不是有那块东西身先士卒率先帮他们吸纳了不少鬼魂，恐怕他们几个的下场更是不堪设想。

乔亦闻言眸色微沉，黑黝黝的瞳孔里隐隐透出丝丝银光，是他将芜的法器与自身融合为一体后才出现的异象。

“心脏。”乔亦十指交握，眼眸一片深沉清澜，“那是芜被改造后的心脏。”

虽说早就知道除灵师的法器都是由自身器官改造而成，独一无二且威力巨大。可是得知那个彪悍的杀器竟是一颗活生生的人类心脏时，姬久还是错愕的惊掉了下巴，半晌没能合拢嘴。

枭湛神色淡淡的看向姬久，姬久周身一凛，立刻收回了这副极是失礼的模样，转而略带歉意的看着乔亦，眼神怯怯地不敢直视他，“乔老师，对不起……”迟钝如他也晓得这次问的话实在是太冒失了点。

“怎么？现在才知道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情了？”或许是将埋藏了多年的往事倾吐而出，乔亦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还能以长辈的态度调侃着满面羞赧的姬久。

看见乔亦包容的笑脸，姬久越发别扭起来，心下猛然间冒出个念头来，不禁脱口说道：“乔老师，你想不想见见芜？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