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下——小黛猫
小黛猫  发于:201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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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帐包里来回走了几步,很快就绕了一圈,然后又皱着眉头再绕了一圈。

索斯岚跟在我身后进来,靠在毡沿边上看着我在这个虽然不大却显得空荡荡的地方乱转,目光很平静。

“怎么了?”在我开始绕第三圈的时候,索斯岚终于开口问。

我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慢慢地松开了快要挤作一堆的眉头,笑了笑:“地方挺小的,不过还算干净,我们就在这儿挤一晚吧。”

“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心里觉得很不甘?”索斯岚注视着我,有些挑衅地扬了扬眉。

“又有高低了?”我无奈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尖,然后视线跨过帐包落在了倚在门旁的索斯岚身上,“你看出来了?”

我们的视线交汇片刻,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别开眼睛望向帐包中央的那个火塘,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顺着的他的视线也望向火塘,走近去,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塘里的残灰,脸上浮起了欣慰而又自嘲的笑:“不错,灰完全是冷的,但干净得有些奇怪,而且塘沿上的灰迹也太整齐,肯定有人整理过。如果是住在帐包里的人,应该没有必要这么做。一点火,新灰就会盖住旧灰,火星稍微跳一下,塘沿上就会溅上,但凡寻常人家过日子,都不会浪费精力去做这种毫无必要的事。”

“而且堆放干牛粪的筐子靠火塘太近,位置也有问题。”索斯岚冷静地站在那里补充,“既然夹牛粪的铁夹子在右手边,牛粪筐子不该那么整齐地放在左手边,中间隔着个火塘,很不顺手,地面上也没有任何粪渣的痕迹。”

“所以说……”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显然曾有人很仔细地收拾过这个地方,也许是为了掩盖什么,也许是为了让后来的人不起疑心。”索斯岚点了点头接了下去。

“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直起身子,伸手想要去搬动火塘边的牛粪筐子。

“我来。”一只手突然挡在我的手前,刚刚还靠在门边的人一眨眼就来到了面前。

“索斯岚,”我笑笑收回手,“我不是纸糊的,不会动一动就破。”

“胳膊已经瘦得跟枯松枝一样了,还逞强。”索斯岚的目光在我露在衣袖外的手腕上轻轻一滑而过,嘴里说着轻松而不屑的话,好像再寻常不过的玩笑一样,眼底里却流露出一点哀伤。

“好,你来你来。”我搓着手讪笑,自己也能感觉到手心底下的干枯。骨节嶙峋凸起,干涩的皮肤直接包裹在跳突的青筋和骨骼上,几乎摸不到之间应有的那一层肌肉,拎起那层皮肤时,就像是从手腕上拎起一件皱巴巴的破衣服似的。

索斯岚用一只手提开牛粪筐子,看了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还以为会是血迹哪,原来是秘道。继续继续,还是你来。”我指着地下明显的擦痕摆了摆手。

灰白色的痕迹新久夹杂地呈现出一个轨迹相似的运动方向,很明显,这个位置曾经不断被什么东西的底部来回磨擦过才会出现这样明显的划痕,而划痕的另一端则连接着那个不大不小的火塘。索斯岚蹲下身,抓住火塘的塘沿试了试力度,然后很轻松地就把看起来相当笨重的塘盆给整个搬到了一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露了出来,从里面飘出些异样的气味。

那股味道飘散出来的瞬间,我们两个都皱了一下眉,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从对方眼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是尸体的味道,而且还不是少量的尸体,所以才会散发出如此浓郁的死亡气息。

“我下去看看。”索斯岚抓起了身边的马刀。

“别去!”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一阵心悸,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刚才是谁非要过来的?又是谁进来之后就在那里转来转去,心神不宁的好像脚下踩的是块烧红的铁板?”索斯岚愣了一下,马上就用一种半含讥讽的语气笑着问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突兀地出现在地面中间的黑洞。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索斯岚的能力,甚至比相信我自己都更相信他的武力和智慧,就算早在我和他还是敌人的时候,我对此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怀疑。我坚信,索斯岚是强大的,他的精神,他的肉体,他的力量,无一不是强大的,强大到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敌手的程度。可是,毫无理由的,眼前的这个黑黝黝的洞穴却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让我觉得背脊发凉,寒气沿着僵直的脊柱窜上了头顶。

索斯岚停下了讥诮的嘻笑,反手捏住了我攥紧了他衣袖的手指。

我的手指很用力,为着一种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恐惧感而指节泛白,指尖冰凉。

织物被一点点地抽离我的手指,我头也不抬地问:“索斯岚,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

“我有什么需要瞒你的?”那个人很平静地反问,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声音有些冷。

“为什么要向东走?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为什么这么一个孤伶伶的古怪帐包就会被我们给碰上了?那么大的山区,那么大的雪,这种巧合实在有点奇怪。还有,你跟塔里忽台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我还是没有抬头,没有去看他,两只眼睛直直地瞪视着那个令我无由恐惧的黑洞,好像只要一不留神,那里面就会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尸体的气味猛地冲出来,夺走一些我怎么也不愿意再失去的东西。

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彼此的沉默中沉淀下来,重得好像空气里根本就盛放不下,一直要砸到地上,然后把周围的一切,连带这个小小的帐包都炸上天去。

就在我以为不会再听到任何解释的时候,索斯岚忽然开口说:“还记得那个理耳家的白痴女人吗?”

“嗯。”我轻轻点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告诉过你,罗德里哥是在28664年诞生的,也就是理耳家领民暴动的两年以后,创造他的就是那个白痴女人。28693年帝都政变,在扶助新帝登基的战斗中,罗德里哥的黑衣军功不可没,不过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其实是一支几乎完全由生化人组成的军队。那支军队一直由罗德里哥暗地里控制着,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却极强。在整个帝国中,除了那位皇帝陛下以外,了解这件事的就只有罗德里哥一个人,后来还有你父亲。很多细节已经随着当事人一起被埋葬了,没有人知道罗德里哥死后黑衣军到哪里去了,他们的秘密番号被撤除,基地被封闭,所有痕迹都被消除得很干净,就像从未存在过……”索斯岚冷漠地诉说着,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每次当他说起那段历史的时候,好像都会表露出这种异常漠然的态度,也许是因为那些曾经属于罗德里哥将军的记忆里有些什么他不愿意触碰的东西。

索斯岚,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真正理由吗?一支生化人的军队?你在寻找他们?可为什么?既然你已经掌握了罗德里哥所掌握的技术,如果你只是需要那样的武力,完全可以自己打造一支同样的军队。我的心里立刻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但却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解释,只是默默地这样自问。

罗德里哥的黑衣军,流血夜,没有反光的屠刀,杀人的眼神……

有些记忆一下子变得异常清晰。

耳边索斯岚的声音忽然顿了顿,有些突兀的换了个话题:“我调查过,理耳家的白痴女人是在政变夜之后不久就失去了踪迹。表面上的记录表明,那是由于一次研究事故而造成参宿六基地被弃置,实际上在那场所谓的事故中唯一消失的就只有这位主力研究员一人而已,然后帝国方面的生化人研究就从地上转入了地下,成了绝密中的绝密。我猜想,那个白痴女人恐怕是在消灭知情者的理由下被你们的皇帝陛下给抛弃了,就像他后来又抛弃了罗德里哥那个老东西一样。政治就是妓女身上的底裤,随时随地都很肮脏,随时随地都可以扒下来再重新套上去,不是吗?罗德里哥可能让你们的皇帝陛下相信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所谓的生化人技术,所以就不再需要那个女人了。可她当时并没有被处死。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也许是当时的行动者失利,也许是被人救了出去,然后流亡到了这里。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塔里忽台就是那个女人的后代。”

“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其实塔里忽台跟你是同类?”我终于抬头望向他。

迎接我的是他的冷笑,充满了嘲讽,对那个世界,那个所谓的自然人世界的嘲讽。

还有一丝稍瞬即逝的伤痛,像远空中的流星般只是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我其实并不怀疑他的猜测,我只是觉得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仅凭塔里忽台那张跟勃拉尼如此形似的脸,我就愿意相信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甚至是有点自私地在希望着他们之间存在着那样的关系。但是也许,他真的是那位理耳家的天才小姐以自己为摹本创造出来的另一个生化作品,所以我才会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那么冷酷无情的眼神……

然而,从始至终,真正无情的并不是他们,不是那些在制造程序中也许就已经缺失了感情塑造模块的生化人,而是创造了他们,利用了他们,然后又毁灭了他们的自然人。那一套套背叛与抛弃的把戏在人类的历史中已经上演过太多次,以至于我们都已经麻木,麻木的认为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无情的是我们,丑陋的是我们,邪恶的也是我们……

可谁是我们,谁又是他们?

站在那条半明半暗的地底通道前,我究竟看见了什么?我究竟在恐惧些什么?那个巨大的黑羽标志,还有那些注满了营养液的储藏舱里究竟有什么让我那么决绝地下达了全部炸毁的命令?难道只是因为我是“我们”,而他和他们,都属于“他们”?

我沉浸在越陷越深的思绪里,隐约想起了些什么,但又不能确定自己想起的那些,是现实还是幻觉。一些画面在眼前飘动,零乱,毫无规律地穿插旋转着,让我有一种仿佛药瘾发作时的那种恶心晕眩的感觉。

然后,不远处那个人的动作惊醒了我。

他握着刀,站得笔直,整个人也冷硬得像是一把亮出了锋刃的刀,好像动一动就会见血。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我的将军。而且塔里忽台也绝对不是我的同类,如果你一定要用‘同类’这个词,也许我们俩的成分还更接近些。”索斯岚冷冷地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明显的怒气,“向东走是因为塔里忽台想让我们向东走,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选择。会来到这里则是因为你骑的那匹马。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那匹马应该正是塔里忽台送给黑沙王女的。它会带着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它同类的味道。这就是你要的答案,满意了吗?”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从我嘴里说出“同类”那两个字已经刺伤了他,那就好像我在地上画了条线,然后亲自伸手把他推到了线的另一边,虽然他很执着地想要跟我站在同一边,执着地想要守着“我们”这样的称谓,而不愿意成为“你们”。但他的话却让我更加惊讶,惊讶得来不及去细想别的:“你是说‘飞云’……”

的确,作为一匹马,“飞云”是有些聪明的过分了,但如果是生化人技术的产物……我不禁地打了个寒战,这么说来,也许应该把“飞云”看作是一个思维被禁锢在马的身躯内的同等智慧生物?

我的颤栗被索斯岚看在眼里,立刻就化作了唇边冷淡的讥笑:“怎么样,将军,你不是想一个所有‘人’都能和平相处的理想世界吗?那你打算怎么对待这些东西?一匹拥有等同于人类智慧的马,是应该被当作异类除去,还是当作同类接纳进来?想想你自己在布尔基勒的所作所为吧。你确定你能接受这样的同类?你还确信你能创造出一个世界,让你的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接纳这样的同类?不单有马,还可能有各式各样其他的东西,甚至昆虫和异形。拥有人类智慧的昆虫和异形,那样也都可以吗?”

我静了下来,在索斯岚越来越冷冽的质问声中静了很久,然后才静静地开口问:“既然是塔里忽台的马,怎么会跟商牧攸那么亲密?又怎么会跟我那么亲昵?它甚至可以说是救了我们两人的命。生化产物不是没有感情的吗?为什么那匹马会在感觉到商牧攸生命有危险的时候自己从黑沙跑了出来?”

我扭头看着索斯岚,眼睛有些湿润,柔和的目光里已经不再因为恐惧和震惊而僵硬疏离,反而含着些了然和安慰。

这样的目光让索斯岚很不太自在地别开了脸,过了一会儿才沉闷地说:“你父亲曾经告诉我,其实当时的生化人研究已经开始有朝感情方面进行开发的迹象——皇帝陛下要求对皇室的忠诚,而忠诚毕竟也是感情的一种。如果不是罗德里哥的介入,那个女人也许真的会搞出拥有人类感情的生化人来。但罗德里哥认为人类的感情会使生化人软弱,他说他手下的兵,只需要足够冷酷足够服从,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据说老东西跟那个女人就为这事闹翻了,不过我猜,他其实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恨透了那个缔造了他的女人,他只是在那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借口而已。”

“对不起。”我轻轻握住索斯岚握紧了刀的手,凑近去诚恳地望进他的眼里,“索斯岚,如果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想要寻找自己缺失的感情……呃,分子或者模块,我只想告诉你,不需要,真的,你不需要。感情这个东西不是程序,更不是依靠灌输或者预置就能够获得的。只有你感觉到了,它才是属于你的。其实,你已经拥有比很多自然人更加纯粹的感情,干净的就像天上飘落的雪一样,有时让我都忍不住会觉得嫉妒。真的,这是真心话……”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索斯岚一把抱住,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拖拽着顶到了身后的帐幕上。话被堵在了嘴里,舌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被另一个人的牙齿和唇舌狠狠地纠缠住,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用安抚的力度,然后渐渐变成了依恋的抚摸。

当索斯岚终于放开我的嘴唇时,我只剩下用力呼吸的力气,要不是背后就是厚实的毡沿,我大概连站都已经站不住了。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在那两片已经闷得发痛的肺叶里重新充满了清冷的空气,觉得两颊涨得滚烫。索斯岚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倒好像他才是快要被憋死过去的那个。

“喂,不再分开了好吗?都别再自以为是的为了对方而分开了,直到生死把我们分开的那一天,好吗?”我对着近在嘴边的那只耳朵湿漉漉的吹了口气。

“你死,我也死!就算下地狱,你也别想摆脱我!”索斯岚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决绝的话语在这一刻虽然显得孩子气,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好,好,到那时估计我也没力气拦着你了,随你折腾,只要你不嫌我死的时候太难看。”我轻轻笑了起来。

“你不会死。”索斯岚突然把手伸到我的衣服里,掏出那些墨绿色的叶子全都收到他自己怀里,很坚决地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记住你说的话。”我侧过头,深深凝视他,凝视着他有些解冻了的湖水般的眼睛,“有你在,我会努力活下去。但是别再跑到我见不着摸不到的地方去,思念那件事实在太耗费精神了,我怕我自己失去动力,坚持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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