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中——小黛猫
小黛猫  发于:201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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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得并不快,但两侧的墙面却好像是在高速移动似的,在我眼角的余光里带起了几道白色的光痕。很快的,我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面前出现了一道门。

我在门前停了下来,就站在离墙不远的地方,不焦不躁地默默打量着这道不知会通向何种过往的关卡。打开这扇门,也许就打开了一道闸门,那些不论是否想要记起的往事就会如潮水般涌入,再也无人能够阻挡。对于往昔,我倒没有多少畏惧之情,发生过的事既然早已是无法改变的历史,还有什么必要再感到惧怕哪?这一刻的停留,更多的是因为一种性格中与生俱来的谨慎。

就在我静默不前的时候,门自己打开了。

一个身穿笔挺校官制服的美女站在门后看了我一眼,一边转身离开门旁,一边面色冷峻地侧过脸来对我说:“拜尼上尉,你已经迟到两分钟了。还磨蹭什么?将军在等你。”

“我很抱歉,长官。”我听到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在说,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动作快点,拜尼上尉,别婆婆妈妈的,拿出点帝国军人的样子来。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理由,这种搭讪我每天都会听到上百次,请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太耐烦地朝办公室另一侧一扇装饰华丽的对开重木门挥了挥手,美女中校已经飞快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立刻埋首到成堆的文件当中,没有再费神理睬我。她那让任何正常男人都会忍不住要想入非非的迷人身段被巨大的办公桌遮挡了起来,只剩下一段雪白的诱人脚踝在办公桌下的缝隙中时隐时现,气质显得越加冷漠而妖媚。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我回过头,发现背后的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忙碌起来,宽大的走廊里有许多身穿军服的人在快步行走着,从一扇扇门中匆忙出入。不远处,候见室的门外站着几个年轻的尉官,正朝着我这边挤眉弄眼地嘻笑着。我认识他们,他们都是隶属卫戍部作战计划处的低级参谋人员。离我最近的一个参谋冲我眨了眨眼睛,低声说:“嗨,拜尼,又被梅琳中校关怀了?”

有卫戍部第一美女之称的梅琳中校忽然抬头向门外扫了一眼。所有人都骤然煞住了笑容,尤其是候见室外的那几个家伙。有人开始翻看自己手中的报告,有人低头整理起身上的军服,有人甚至开始数窗户下沿的栅栏,低语声一下子小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胆敢跟那个冷艳的女人较量眼色。

记忆中年轻的我慢慢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绕过梅琳中校的办公桌,走向那扇通往一级上将罗德里哥将军私人办公室的华丽木门。我没有把门完全打开,只是轻轻转动门钮,将右边的半扇门拉开一条足够我通过的缝隙。一阵悠扬的大提琴声从门缝中飘出,曲调低沉哀伤,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那好像是帝国军葬歌中的一个小节。

“将军,作战计划处后勤部三级参谋李严纳多·德·拜尼向您报到。”我在身后带上了沉重的门,面向正在巨大的办公室一角中沉溺地演奏大提琴的那个男人端正地行了个军礼。

悠扬的乐声并没有因为我的进入而中断。直到整个乐章的变奏复格都完全结束,颤动的尾音在空气中渐渐消散,面前的那个男人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把琴弓搁到了一边,微微点了点头说:“坐吧。”

我没有依言坐下,而是继续笔直地端立在办公室的中间。对面的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毕竟,这里是军部。以他的身份,即便是在私人办公室里,在没有第三者的场合下用这种平和的语气说出的客气话,也应该被视为是一种命令,但我却没有遵行。一个才不过上尉军衔的低级参谋向帝国的一级上将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能不说是相当失礼的。我静静站立的姿态,像是在无声地抗议,甚至是一种示威。

但这个被他的敌人和同僚一致称作“冷血恶魔”的男人倒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坚持要我坐下,或是拿出将军的威仪来教训我的不礼貌。他只是扶着大提琴坐在琴凳上,闪烁的目光不断地从我的身上滑过,脸上是一副似乎陷入了对什么无限缅怀的神情,鬓角边的短发显得有些斑白。要不是他那身笔挺的将军制服上有金色的将星在耀眼地闪亮,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沙龙艺术家,而不是一个杀人盈野的悍将。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大提琴架到琴架上,离开那个看来是专门辟作演奏区的角落,走向摆放在办公室中央的办公桌。一边走着,他突然问:“听说你近来职务很繁忙?”

我保持着立正的姿势,朗声回答:“是的,将军。军部的排污系统和厕所的清洁程度对于保持帝国军队常胜勇猛的精神状态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清新的空气能让作战部的决策者们在制定战略时少犯愚蠢的错误。很感谢您能给予我获得这样认知的机会。”

罗德里哥将军慢慢地踱步走到巨大的古董办公桌后坐下,低头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两眼,沉吟片刻后问:“拜尼家的小子,我没看错的话,你好像对我很厌恶。是因为我的一纸手令就把你这个以综合成绩第一名从军校毕业的高材生给发配到后勤部去管厕所了,还是因为听到了那些关于你父亲跟我曾经关系暧昧的流言?”

“请原谅我的直率,将军。我认为个人好恶与我的勤务无关,不应该占用工作时间来加以讨论。”我的目光在他已经明显臃肿发福的腰腹部转了两圈,又看了看他松弛下垂的双层下巴,面无表情地说,“当然,就第二个理由而言,如果对方是一个像梅琳中校那样年轻貌美的金发女郎,也许我会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千篇一律的金发女郎?还真是军校生的品味。”听到我多少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话,罗德里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不懂得爱情,就不要随便发表这样可笑的言论。”

我不知道这个向来以性格冷酷无情着称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容忍我不断的冒犯,但他越是置若罔闻,我就越是忍不住要去冒犯。隐隐的,我觉得他跟我父亲之间的那些流言也许未必都是谣传,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用如此纵容的态度来对待我。这个念头,让我更加难以按捺憎恶的情绪。

看到他嘴角边若有若无的嘲笑,我有些冲动地冷笑起来:“据我所知,全帝都的人都只是把那个流言当作笑话来讲。将军阁下,您实在不必在我面前扮演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角色。拜尼家的人,就算眼光再差,也不至于会挑一个长得满脸猪相的男人来当情人。我父母的感情很好,那些流言只是政敌对家父的恶意中伤。”

“你觉得对相爱的人来说,容貌很重要?”这么问的时候,他脸上的嘲笑更加浓郁了。

“如果您要和我讨论内秀的问题,将军,那么请恕我直言,我不认为您显赫的冷酷名声能够赢得家父的任何敬意。他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虽然身为拜尼家的子孙这可能有些好笑,不过事实如此,我父母都是宁静致远的人,跟阁下您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应该不存在什么交集。”我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

他看着我,伸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框递了过来。

“这是……你们两个?”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旧了,但却被细心地收藏在一个结实精致的桃木相框中。照片里有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男人正在冲着我灿烂地微笑,他们都穿着浅绿色的学员制服,这种制服是军校生的标志,从几十年前直到现在都没有改换过式样。照片里的两个人都很阳光,笑容里有一种毫无掩饰的满足和惬意,彼此的肩膀默契地靠在一起,显得很般配。一个人长着深具拜尼家特色的俊美脸庞,古典韵味的眉眼跟我现在很像,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青年时代的父亲。另一个人的肤色稍深一些,相貌也非常俊朗,目光冷静深邃,从外貌上跟我对面的这个男人完全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如果一定要把照片里外的这两个人扯上什么关系的话,那就只能说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气质很相近。

“不像,对吗?”罗德里哥自嘲地摸了摸松垮垮抖动的下巴,“所以那些流言才会被人当作笑话来讲,没有人会当真,不是吗?”

我的目光震动了一下,深深地望向他。

他笑了笑,从我手中把那张照片拿了回去,一边擦拭着相框,一边把它收回到办公桌的抽屉里,淡淡地说:“在这世上的人,就像是宇宙中的行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轨道。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沿着自己的轨道平稳的运行下去,而不是强行去吸引对方偏离原来的轨道。两颗行星走得太近,等待他们的,将是撞击和毁灭。”

“所以你们就选择远离对方,从此再也不相见?”我声音低沉地问。我必须承认,我依然很讨厌他,但我此刻已经相信,他和我的父亲当年确实曾经在一起过。照片上那两个人之间的温馨氛围,看得出很真诚,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拜尼家的人,从一出生开始,婚姻就是注定了的事,从来都不由你自己去选择取舍。”罗德里哥的眼里闪过一丝让人惊心的寒光,臃肿的身躯上突然散发出一股符合他悍将名声的气势,嗓音里却满是淡淡的无奈和伤感,“你父亲已经是一个特例了,他跟你们家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的性格太谦淡了,没有任何争胜心,甚至无法胜任军中的文职工作,所以直到最后也没有成为军人。让人归为异类其实也不错,他至少曾经有过十年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能够被选中跟他共度那十年的时光,是我的幸运。”

我对罗德里哥的怨言没有多少动容。作为拜尼家的子孙,我们从小就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命运,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维护家族的稳固和荣誉需要我们这样做。多少年来,拜尼家的男人大多都把生命留在了战场上,所以男孩子几乎都是一成年就飞速结婚,好在捐躯之前就为家族绵延下必要的血脉。像我这样已经从军校毕业近半年了,却还没有散发婚礼请柬的人,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绝对属于少数。对家族中的长辈们来说,也许有多么另类的父亲,就会有多么另类的儿子吧。我的父亲眼下正在一个偏远的星域乐不思蜀地担任名誉总督,实际上,拜尼总督的工作只是每天看看书,搞些绘画,然后再陪母亲修整一下庭园里的玫瑰花床。但他们一天不回来,我跟某位没见过几面的女孩子的婚事就一天不可能兑现。

“被选中?”相对于那些所谓的旧情而言,我对罗德里哥话语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种古怪的情绪倒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我注意到他的用词,很奇怪,他用的动词是“遴选”的那个选,通常这个词只会被用在需要通过某些复杂程序来挑选适当候选人的场合里,很正经,也很严肃,听上去可不像是在讲选情人。

“任何一个皇室都不会毫无防备地放任像拜尼家这样在军中声誉卓着、影响力极为深广的世族轻易坐大。你以为拜尼家的人为什么总会被派往最危险、生还率最低的战区?是因为你们拜尼家能征善战吗?胡扯!皇恩浩荡之下,也许你们手下会有一些士兵,也许你们会身处在比较显眼的位置,可是拜尼家的人从来都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战斗序列里。没有后勤,没有友军的配合,反而要面对诸多掣肘,再厉害的将领也不可能只靠自己一个人去冲锋陷阵。火龙的纹章是用血染出来的,自己人的血。除了你父亲,他那一辈的兄弟现在还剩下几个好好活着的?你们每个人从懂事起身边就有皇家的人在监视着。小子,记住,最大的危险往往就来自身边。”罗德里哥冷冷地笑出了声,在座椅上扭了扭身体。

“每个人?”我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其实心里早已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

罗德里哥大概就是当初被安插在父亲身边的人。我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觉得父亲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眼前这个处心积虑的男人有着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父亲像家族的其他人那样成为了一名军人,罗德里哥也许会一直担当他的副手,直到他的遗体跟别人一样,被装在饰有血龙纹章的奢华棺木里由皇家卫队护送到家族的墓地。如果那样,家族庄园背后的雪松林里就会多出一块大理石的墓碑,上面刻着短暂的生卒年月,不起眼地淹没在那里成片相似的墓碑中,就像是滴落到大海里的一颗水珠,而帝国也会少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彪悍将领。

他也许会和他死在一起,让一切都在擦肩而过之前结束,看不到背离,看不到那场让他怨恨的婚姻,说不定才是幸福的。罗德里哥也许欺骗了父亲,误导了他,但也挽救了他。不然的话,这个男人也许到最后会不得不做出背叛的选择,是背叛情人,还是背叛君王,非此即彼。谁又知道哪,他也许在每每回想的时候,都会由衷地觉得幸运。

似乎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跟我纠缠下去,罗德里哥突然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在毕业考核中战略的得分很高。你对联盟怎么看?”

我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明白他这次召见我究竟是什么目的。

在我看来,帝国一级上将罗德里哥将军并不需要我的尊敬,也不需要我的谅解,他把我从管厕所的勤务中召来,突如其来地告诉我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定有什么原因。难道这个老家伙想跟父亲重归于好?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定了。这不可能,即使没有各自的身份羁绊和种种压力,两个当事人自己也都早已放弃了。

想了想,有些抵挡不住罗德里哥微含期待和自嘲的目光,我还是说出了心目中对反帝联盟的评价:“敌人,必须消灭。乌合之众,不值一屑。”

我简单利落的回答让帝都卫戍部的最高长官在桌面上顿了顿笔头,身体向后靠在皮座椅高耸的椅背上,双手的手指互相交叉着顶在下巴上,开始节奏清晰地说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大,隔着巨大的古董办公桌,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倒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演讲:“小子,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联盟是个很奇特的群体,他们取消了帝制,取消了贵族阶层,提倡一种跨越阶层的泛义的平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人创造出了一个新世界。不管你喜欢还是憎恨,那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看到我很不认同地挑起了眉毛,张口想要反驳,他摆了摆手:“是不是想要对我说,他们的官僚阶层有多腐败?那些当然是事实。可是不要忘记,我们的官僚阶层也同样腐败。对于一个新兴的政权来说,不存在健全的制度,没有值得信赖的官吏,甚至缺少强横的武力,他们只是依靠一种新的阶层划分方法,就拥有了和帝国相当的政治地位,成了银河系中的一股巨大的势力。这意味着什么?试想一下,如果他们有一天建立起了适当的制度,出现了一批廉洁奉公的官员,训练出了象样的军队,到那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我对他描绘的前景感到震惊,认真地思索起来,半晌才抬头说:“将军,您的意思是说,最重要的,其实是时间?”

“不错,小子,是时间。”罗德里哥笑了起来,“联盟的现任领导者虽然愚蠢贪婪,但却做出了最符合客观发展要求的决策——用空间来换时间——尽管多半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够继续苟延残喘地享受下去。用句老话来说,这或许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如果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时间,那条赖皮狗迟早会长成我们无法抵挡的巨兽。”

“可是将军,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只是一个后勤参谋。作战计划处的人还在候见室里等待您的召见哪。”我慢慢地吐了口气,懒洋洋地耸耸肩,“难道军部的排污系统会对这样重大的战略意图产生什么深远的影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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