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上——小黛猫
小黛猫  发于:201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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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臭的马血混着泥和草的碎屑冲入孛尔帖的口中,酸软的手臂让他甚至不能支撑起身体,正面迎向将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利刃。承载了太多的仇恨未报,就算是死,他也不能让脱脱人把自己当成一个玩笑。孛尔帖不甘心地扭过头,用愤怒地目光直视着踏前一步正要挥刀砍下的脱脱人,眼前乌光一闪,下一秒,竟发现那个脱脱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然后歪着身子倒向了一边。

熙略哥哥!

这是熙略哥哥的箭!

孛尔帖握刀回头,正看到少年熙略站在山坡上的身影。

那个身影直立如松,静止如岳,弯弓发箭,硕大的乌木弓在他手中仿佛轻巧的玩具。

如同林中精灵般的身影映射在孛尔帖眼中,烙印在他的心底,终此一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次呼吸,都不曾在记忆中淡去过。再激烈的岁月都无法洗刷去这一刻这个身影在他脑中的印象,好像越久越醇的美酒,越到后来,就越是散发出比太阳还要灿烂的光芒,让孛尔帖永生地沉醉其中,再也不愿意醒来。

第三十二章:死局

一道道快如闪电的乌光闪过,孛尔帖周围的几匹战马都嘶鸣着倒下,壮硕踢腾的马身一下子阻断了脱脱骑兵前进的道路。

孛尔帖大笑着抓起刀,扑向离得最近的那个正被战马带倒的脱脱骑兵,根本没有去听熙略在他身后大叫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另一边脱脱人正要准备发起骑兵冲锋的形势。在孛尔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杀死那个脱脱人,杀死他,为哥哥报仇,为弟弟报仇,为阿爸阿妈报仇!当他大笑着用全身的力量把腰刀狠狠地扎进那个脱脱骑兵心口的时候,孛尔帖看到神光在那个人充满惊惧的眼中渐渐消散,而他自己身上的力气好像也随着一起消散了。他脱力地向后倒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起来,落向后方,落进了一个也速少年的怀抱。

孛尔帖挣扎了一下,因为他直觉地感到身后的人不是熙略。

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腰,拼命地把他向后拖去。

孛尔帖踢着腿,抬起了头,看见为了救他而冲入脱脱人之中的熙略正在陷入苦战。被射倒的马匹虽然阻断了脱脱骑兵的进路,但却不能阻止骑兵们跳下马来,挥刀加入战圈。更多的脱脱人围了上来,熙略拼尽了全力才阻止了他们向孛尔帖这个方向包抄而来的脚步。

看到血花在熙略身上绽放,孛尔帖怒吼着流下了眼泪,拼命地想要挣脱身后也速少年的束缚,冲过去与熙略并肩作战。熙略听到孛尔帖近乎疯狂的吼叫声,在忙乱之中分神回望一眼,立刻厉喝一声:“走!”

抱住孛尔帖的也速少年正要挥拳把他打晕,孛尔帖却一下子静了下来,突然反手一把拉住那个也速少年,转身放足狂奔。在孛尔帖转身前最后的视野中,熙略侧向着孛尔帖的身体被一个脱脱人的马刀透腹而过,刀尖带着血从背后穿出。孛尔帖似乎看到熙略哥哥转过脸来对自己笑了笑,笑容还是像平时那样从容亲切。熙略的嘴唇动了动,孛尔帖看出熙略是在说,走。

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孛尔帖满嘴都是又咸又腥的味道,却出不了声。

原来人痛到极点的时候,真的是叫不出声的。

他拼了命地狂奔,肆意却又无声地向天狂吼!跑着跑着,他放开了紧紧抓着的也速少年的手,一个人奔向了事先约定的集合点。越来越冷的山风把他脸上的泪瞬间风干在面颊上,血和泪混合在一起,结成了一道道扭曲如伤疤般的痕迹。孛尔帖的心里好像有一把刀在搅动,他没有回头地直奔上山,哪怕胸肺里的气体已经快要被自己急促沉闷的呼吸给挤净了也没有停下脚步,因为那是熙略哥哥的要求,熙略哥哥要他走,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换取了这个逃走的机会。

山谷外,熙略带着笑容望着孛尔帖远去的背影,心里无比宁静。

对面的脱脱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都禁不住愣了一下。

血涌上咽喉,熙略趁着对手这片刻的松懈,猛地抓住那人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拉,整个身体一下子撞进了那人的怀里。借着这一撞之力,熙略的腰刀,也狠狠地送到了敌人的身体里。脱脱人大叫一声,抓住熙略的肩膀想要把他推开,却被熙略死死一把抱住了腰。彼此被刀穿透了身体的两个人贴得太紧,突受重创的脱脱人狂乱地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让身边的同伴都不得不暂时停止了攻击。落在熙略背脊上的拳头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最后变成了一个死亡的搂抱的姿势,紧抱在一起的敌人一齐倒在了血染的草地上。

熙略用自己藏在腹下的拳头使劲地顶住腰刀的刀柄,用力扭动,刀进入得更深了。

熙略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死,也要先杀死这条脱脱狗!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塔丹爷爷,为了板车上的族人,为了,孛尔帖,杀死这条脱脱狗……当那个脱脱人终于力竭而死的时候,熙略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发冷,思绪混乱起来,耳边的马蹄声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在叫着“熙略哥哥”的声音。

临死之前,熙略想要再摸一摸自己的乌木弓,却已经没有力气动一动手指。

他有些遗憾地想,真可惜,箭壶里还有好几支箭没有射出,这把祖传的弓以后大概再也没有人用了。然后他又有些高兴地想,没关系,有一个人,他会为自己报仇吧……

熙略渐渐飘散的思绪最终被眼前错乱的马腿和马蹄打断。脱脱人终于调整好队伍,跃过挡路的马尸冲了上来。熙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四肢都被急促纷乱的马蹄踏成了一段段的碎块,骨骼粉碎,肌肉成泥。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疼痛,然后“砰”的一声,就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死亡的黑暗终于降临。马蹄下,也速部的少年熙略和那个与他相拥着倒下的脱脱骑兵的骨肉,被揉到了一起,踏进了山谷前的泥土中,再也分不清彼此。

来年,有一朵特别美丽的野花在这里绽放。

再后来,这种花越开越盛,越长越多,渐渐覆盖了整个山谷的入口。据说在山风吹过的时候,百花摇曳的样子,很像是有人在勾起嘴角,从容地微笑。以后的人们把这种花叫做“熙略花”,也有人叫它“阿哥花”,它是最纯洁的兄弟情义的象征。

多年以后,当孛尔帖又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再青葱年少的他对着漫山遍野的山花黯然跪倒,口中一遍一遍地喃喃念着:“熙略哥哥……”他用那双向来握刀的粗糙的手,极其轻柔小心地摘下了一朵蓝紫色的小花,默默地收在怀里。直到他死,这朵花都一直贴身陪伴着孛尔帖,放在比他的刀更贴近心脏的地方。人们都说,孛尔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气味,让人能回忆起故乡山陵的风。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孛尔帖总是会笑,然后把手掌贴在自己的心窝上,对别人说:“那是因为有熙略哥哥在陪着我。”

英雄的孛尔帖终身没有娶妻,再大胆热情的勐塔女孩都没能打动他那颗坚如岩石的心。大家都知道他的心在哪里,在那个地方,已经有一片蓝紫色的芬芳围绕着他。退向柯兰山脉以西的白沙人在垒石为坟埋葬这位英雄的时候,也把那朵已经干枯了的花轻轻地放在了孛尔帖的手心中,让他们能够永世相伴。

是啊,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也速人和脱脱人的分别了。

他们,所有的人,全都是同一个祖先的白沙人。

然而,当时踏着熙略尸体而过的脱脱人并不知道这些。

他们甚至不知道前面的山谷,对他们而言即将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被也速少年激起了嗜血野性的脱脱骑兵们奋勇前进,很快就突入到格尔特山谷之中。冲入山谷的脱脱人只受到了极其微弱的抵抗,溃不成军的也速少年不一会儿就像是群兔子一样钻到草丛里逃走了。那些毛孩子惊慌逃窜的样子让脱脱骑兵们相信山谷里的确实只是些也速部的妇孺,没有成年战士,也不会有埋伏。有几个骑兵看到谷口疏林里到处胡乱堆放着的干草,有些迟疑地停了一下,随即就被身边同伴的笑声打消了疑虑。脱脱人在笑话那些也速毛孩子,连喂牲畜的干草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收集存放,看来这些小鬼连个象样的首领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群慌乱的女人孩子,根本不值得脱脱部强悍的骑兵出手对付。

但是脱脱骑兵们还是继续打马向前,踩踏着满地的浆果和杂草朝着山谷深处冲去。因为他们都是脱脱部后营各姓酋家的家兵,除了击败也速人,他们到这里来还有一项更加重要的任务,就是搜寻援救被也速人抓去了的左贤守之子,脱脱族的勇士蒙巴颜。

前一天夜里,当塔里忽台的使者将一封信和蒙巴颜的随身玉佩交给正在约束各姓酋家兵重新立营的左贤守之时,许多贵族家兵都亲眼看到了大酋首的暴怒,也亲耳听到了大酋首许下的封赏。如有能找到蒙巴颜、救助其脱离险境者,将得到大姓酋家特别许诺的贵族身份,还有大量的珍宝财物。在普遍贫困的勐塔大漠上,这些东西对家兵们的吸引力,比黑洞对行星的引力还要大。此令一出,无论是不是左贤守麾下的直属战士,整个后营的脱脱族骑兵都激动起来。不只是普通的家兵,就连那些百夫长们都被巨大的赏额和脱离平民身份的承诺激得满脸通红,纷纷挥动手中的马鞭,喝斥着自己手下的骑兵立即上马,尽速出发去追击据说已经逃往格尔特山谷的也速人。

塔里忽台在信中告诉左贤守,到自己这里来求援的蒙巴颜在归途中被也速人俘获,追随的家兵皆尽战死,那些也速人是正在退往格尔特山谷秘密驻地的也速妇孺队伍,随行没有成年也速战士,而右大营由于必须执行白沙可汗的命令向前线的推进,所以自己虽然从斥堠那里知道了这个危急情况,却很遗憾地无法掉头去追击这些也速人,只能快马送信给后营将士,希望能够尽快营救出蒙巴颜这位脱脱部的明日将星。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如果塔里忽台所说的情况属实,仅凭几个也速小鬼,怎么可能生擒左贤守家那位勇名远扬的蒙巴颜。大部分人都选择相信塔里忽台的说法——也速人肯定用了什么无耻卑劣的方法,才得以困住脱脱族著名的勇士。少数更有头脑的人虽然对此抱有怀疑,但是一来蒙巴颜确实平素一贯卤莽粗豪,二来也怕别人会比自己更早一步找到被擒的蒙巴颜,抢走了这份天大的功劳和封赏,所以除了留下必要的守卫,整个后营士卒几乎全体策马狂奔,彼此追赶着进入了格尔特山区。

对于普通的家兵来说,这里还有另一份巨大的诱惑,那就是也速部的女人和财物,反正贵族头衔跟他们是不沾边的,许多人心里都抱着多捞些实利的想法。

勐塔各部的游牧地点是不定的,对他们来说,占领土地远远没有获得奴隶和粮草财物来得重要。女人不仅是奴隶,更意味着能够为自己的帐篷生养更多的孩子,这些孩子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继承自己的腰刀,成为贵族老爷们的新一任家兵。在勐塔人的习俗中,除非家里有人具备足够的能力来继承家兵的武器和职守,老的家兵,永远都只能老死在自己的岗位上,哪怕受伤了或是到了风烛残年也必须拿起刀来为家主战斗。所以,家兵们都特别热衷于往自己的帐篷里多弄几个能够生育的女人。

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格尔特山谷迎来了她最热闹的一天。

后营的骑兵们前赴后继地冲入了不算宽阔的谷口,马蹄砸在熟透后掉落在地的火油果上,紫黑色外壳被奔马的力量轻易碎开,乌黑的果汁淋漓地溅在马腿上,甚至还喷溅到骑士的小腿上。果汁带有黏性,让这些人马身上很快就粘满了散落四处的干草。脱脱骑兵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异常,只是把这里当作一片普通的果林,熟练地操控着跨下的马匹穿林而过,不少人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起自己不同凡响的骑术来。

前面的人士气高昂地一边前进,一边争夺着地面上也速人遗落的财物,后面的人看到这副情景,往里赶得更急了。最前头突然喧哗起来,有人在欢呼,从他们的叫声里,后面的人听说已经找到了蒙巴颜。失望的骑士有些怨愤地抱怨着吉母天的不公平,希望越大的人,失望也就越大。不过听到前面似乎为争功而打了起来,后面的人又高兴起来。既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当然也不希望别人能太轻易地得到,这似乎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情绪。于是,人们带着看好戏的兴奋继续往里挤去,更多的人通过谷口的疏林,沾染了果汁和干草,像是赶赴约会的情人那样热情洋溢地奔向惨烈的死亡。

蒙巴颜被人从木架上放下以后不久就醒了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嘈杂的景象让他有些迷惑地问向身边扶着自己的家兵:“这……是怎么了?”

那个年老的家兵拿来马鞍上挂着水囊,先给蒙巴颜缓缓地喂了两口清水,看自家少爷喘过口气来,这才笑笑说:“家主接到塔里忽台巴特的信后,下了天大的封赏,所以大家才会那么奋勇。要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找到少爷您啊。这回不只是我们家的家兵都来了,其他老爷们也都派了兵哪,这不,整个后营的精锐都在这儿了……”

听到塔里忽台的名字,蒙巴颜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用力抓住老家兵的胳膊,急声问:“你说什么?什么信?父亲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老家兵忍着痛回答:“塔里忽台巴特昨天夜里给家主送信说少爷您被也速人抓了,身边的家兵也都死了。塔里忽台巴特的信里说,也速人在格尔特山谷有个秘密驻地,所以半夜里我们就出发往这里赶了,一整天连马都没有歇过力,要不然这会儿还没赶到哪。”

蒙巴颜面目狰狞地盯着老家兵看了半晌,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好!好!塔里忽台你够狠!竟要帮着列都毁掉我后营的数千家兵,我看你死了以后要怎么去见脱脱族的先祖!”

老家兵有些惊慌地扶着蒙巴颜大叫:“少爷,少爷您怎么啦?您疯了吗?还是受伤太重,在说胡话吗?”

蒙巴颜大笑着推开了老家兵,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眼睛里渐渐笑出了泪水来:“我没疯!我也没有在说胡话!昨天夜里就是塔里忽台把我派出来追击拔都拓的,到后半夜我遇到伏击的时候,他派的那一百骑兵早就跑得没影了,他的人居然连看都没看到,就能知道我被也速人抓了,这不好笑吗?哦,不对,他的人不是跑掉了,说不定就等在我的回途上,万一那些也速毛孩子们杀不死我,他们就会跳出来给我们致命一击!半夜里,半夜里的时候,我还在措那雍山哪,塔里忽台怎么就知道也速人会把我带到格尔特山来?你说说,咱们脱脱族有一个比萨满还要通神的巴特,这有多好笑啊!哈哈哈!”

老家兵的脸色随着蒙巴颜越来越激烈的话语一分分变得煞白,他上前拉住踉跄着正要往人群里走去的蒙巴颜。虽然在纷乱中,没有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老家兵还是不禁压低了声音说: “少爷,您的意思是,塔里忽台……他要和也速人联手围歼我们后营的勇士们?如果是这样,那些也速的娃娃兵倒不用担心,我们要防备的是塔里忽台的右大营。这个山谷入口不大,不利于骑兵冲锋,只要我们扼守住谷口,塔里忽台的骑兵未必能给我们造成多大伤害!”

蒙巴颜听得眼前一亮,反手抓住老家兵用力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大吼:“快!那你还不快些传令!”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哪有那么容易把这个命令传达下去啊。

老家兵大呼小叫地对几个相熟的百夫长努力挥舞着双臂,可是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四周的嘈杂之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蒙巴颜抓紧拳头,也帮着在旁拼命呼喊,身上的伤口随着过激的动作又纷纷迸裂开来,让他几乎难以站立。老家兵赶紧扶着蒙巴颜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眼前正乱成一堆的各姓家兵,露出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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