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说——仰观
仰观  发于:2013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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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你跪呀,这回你是理该给我赔个不是,别想我会像上回那样拦着你!」怎知重乔一听这话,竟又拍拍膝盖站起来。

「怎么?不跪啦?」流明奇道。

「当然不跪了,我又没好处。」重乔学着市井小贩说话的声气,脸上真似写着「绝不吃亏」四字一般,将兰妲推到流明面前

道:「你手巧、你给兰妲扎头发吧,我这手笨的在这儿没站的地方,这可是要出去了!」

「唷、那我可不更亏了?」流明更是笑得掌不住,忙推了兰妲道:「你还不快去拦着重乔哥?他这一走,我这梳头钱可就只

能找你要啦!」

第五章:中轴《惊梦》(下)

吃过午饭,马白面竟真带了个大红漆镶金铜边儿的箱子,让四个壮丁抬了跟在他后头,大摇大摆地晃悠进屠家班暂住的院子

里来,更亲亲热热地握着屠二才的手道:「屠老板,您方才那《十三妹》可真是太好啦!小弟听人说,好角儿还得配上好行

头,这红花不能没有绿叶陪衬嘛!您说是不是?」

众人先是听说东家过来,全忙忙地出门迎接,谁知马白面没头没脑地就来上这么一番话,一时均不知他这唱的是哪出来着,

只得一个个默不作声瞅着他。

那马白面口上客气,实则他素来给人众星拱月地捧惯了,在外头要摆阔、显威风,回了这府里那更是个土皇帝,哪里晓得要

顾上旁人想啥,还只当他们是见到喜从天降,给吓懵了呢!兴头上来,便亲手开了箱盖道:「您看看,这可是小弟家里祖传

的宝贝,同光十三绝 当年穿过的行头!上头一针一线可都是头等的苏绣啊!这回难得遇上您这么好的班子,少不得拿出来,

让这些就玩意儿也沾沾您们的风光,还请您赏小弟一点儿脸面,万万不要推辞才好。」

这事儿着实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就是几个早先曾明里暗里听见翠翎提起此事的,因着她平日为人,也并不当个真。倒没想到

她平日性儿虽有些像那天桥底下卖药的,自个儿没有的好处也能说得天花乱坠,这回倒不全是胡说。屠二才早先虽听马白面

提起过此事,也只当他是随口说说,表示赞赏的意思,谁知竟真拿了东西来,忙让重英、重乔接过箱子,一迭声地道谢,马

白面这头自又回上许多听着就肉麻的客套话,更再三嘱咐明晚好歹得穿这行头上台,方才乐呵呵地带着那四个壮丁回去了。

众人这才赶忙围上来看那箱子里头放的什么,这一看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偌大一个箱子只摆了两套行头,倒也放得齐整

,教那四周围观的一目了然这是哪出戏、哪个角儿的打扮——一是《贵妃醉酒》的杨玉环,一是《水斗》的白素贞,前是青

衣后是刀马,这里头是个什么意思,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可是都明明白白的。

屠二才本还满心欢喜,以为马白面变了性儿,晓得要敬老尊贤、看出他这当家老生的能耐来了,谁知东家虽是握着他这班主

的手、满口里说得恭敬,他在人家心上只怕还连个屁都不是,更构不上年轻旦角的一片指甲屑儿呢!当下面色就黑了一半,

回头也不看流明及照霞,自对其他人冷笑道:「瞧瞧这里头放的是什么,合着马老板当咱们都是死人哪!我说你们功也甭练

了,明晚上就单让他两个上场唱去!」

流明和照霞两个见了这箱里头物事,面上早已下不去,屠二才一发话,二人更是不待他说完便双双跪下,虽是马白面一厢情

愿,可这当儿屠二才就摆明了要挑他们不是,却有哪个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开口分辩?只得乖乖地跪着挨骂,一声儿不言语

屠二才数落了大半天,见流明及照霞只是低眉顺目地听着,莫说回嘴,连个大气儿都不出一声,想想也觉无趣,遂恨声道:

「东家既让你们明晚唱这二出,就给我好生准备着,到时要唱砸了一点半点,做师傅的揍起人来可顾不上你是贵妃娘娘还是

白娘娘!」说着一摔袖子,进屋去了。

众人见屠二才走了,这才七手八脚地搀流明和照霞起身,都知道他们今儿是好端端地飞来横祸,本来都是正正经经唱戏的,

谁愿意以色事人?可马白面自个儿看戏的眼光不端正,他们受雇于人的又哪里管得着呢?

别事休提,就光说这两套行头吧,是不是当年那几位老供奉穿过用过的东西尚且莫论,可依马白面这暴发户的家底,无论如

何不会是他家祖传的东西,多半还是让手下那些爪牙们四处去搜括来的,这一穿上,先就给安了个臭名儿。更别说他送这两

套行头来,背后安的是什么心——平常人得了丁点好处都要万般道谢了,这会子平白无故受了马白面这么大赏赐,往后岂不

是要卖断了任他拿捏?

这些个道理,班里但凡经过点世面的,谁不明白?只是多半碍着流明和照霞,都想他们平日待人都是极没得挑剔的,照霞虽

说性子冷了些,毕竟也未曾真亏待过哪个,因此顾着他俩的面子,总不好就这么说出口。就是难得找到机会能大说特说的翠

翎,见了重乔警告的目光,也只得乖乖闭上嘴,自回屋里头找屠二才说去了。

******

屠二才这日一早上便积了不知多少火气,待得翠翎服侍他睡了个美美的午觉,起来本觉心情大好,自揣了令箭,寻个假山后

的小角落儿便自顾自练起那吊毛来,谁想到嘴上答应得简单,真要练起来可是难如登天,折腾了几个时辰仍一事无成。这事

儿还不是最糟的,屠二才本还安慰自个儿:这才九月初四呢!那杨四郎是九月初七才上的台,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明日不成

还有后日,怕它怎地!横竖没人瞧见,他也不算丢脸。

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待屠二才收拾好东西,自假山后头转出来,却见一群小娃儿爬在假山上头,这一个那一个地笑成一片,

早不知看了他多久啦!仔细一个个瞧去,马家这回请的班子有几个学徒,那山上就有几个,可是全到齐啦!

想到练私功不成还给人瞧见,这会儿可保管成了各班儿的笑柄,屠二才心里头别提多窝火了。无奈那起顽童是别人的徒弟,

他再怎么跋扈,也万不能越了这份儿去,更不能小鼻子小眼地为了这事上别班儿兴师问罪——开玩笑!那可不是更招人笑话

了!

这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巧竟让屠二才瞧见了兰妲也在那群孩子里头,当即几步蹬上假山,拧着她的耳朵便一路大步流星

地回到院子里,也不管她哭着叫疼,自黑着脸道:「照哇!有胆子拿师傅取笑,敢情你这戏台上的玩艺儿很行啊?既是这样

,晚饭前你就跑上两个时辰圆场给我瞧瞧,吃完饭再把东家赏的行头给我打理妥当了,要有一点差池,看我不剐了你的皮!

可怜兰妲这晚本一反常态,打算吃了晚饭便早点歇息去,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看上一日大戏。怎知她这日就注定了一个如意

算盘都打不成,不过是瞅了个空子出去玩耍一会儿,偏就撞在了屠二才的气头上!

这一罚下来,两个时辰的圆场还好说,不过腿酸些、晚点儿吃饭罢了;可若说起打理行头,那可是个细致活儿,更何况那两

套行头都不是寻常货色,真要仔细做去,别说早点休息,怕是连觉也甭想睡了!要说屠家班早年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戏班时

,因着没银子请专门的包衣师傅,也曾让还坐科的学徒料理公中穿戴的行头,那时兰妲年纪尚小,早无记忆,她又是这年三

月才拜的师,此前只晓得跟着看戏凑热闹,这些个戏台下的事情她一件也不懂得,早先忙着跑圆场,没想到要问人,这个时

候人人都已睡了,她便想问也无处问去,一时间可把她给急死了。

兰妲捧着那两套行头,心里虽是不住地叫苦,可又不能啥也不做,须知这戏班里头向来除了皇上便是师傅,如今皇上没了,

师傅的话便是金口玉言,做徒弟的要胆敢违背师命,即便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儿,惹得师傅心里不痛快了,那也是大逆不道之

举。想来想去,只得权且拿面盆儿装了水,另抱着那些行头到屋外院子里去,只是这都还没让行头碰水呢,心里一想到这会

子大伙儿睡得正香,偏她还在对着这些个行头乾瞪眼,心里一委屈,眼泪先就打湿了手上那件女蟒。

「兰妲?我找了你大半天呢,怎么却在这儿?」兰妲正哭着呢,一听后头传来流明的声音,抛了手上衣服便回头扑进他怀里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还抓了流明的衣摆抹眼泪。

「好端端地,爹让你料理行头,你倒净哭鼻子,这又是唱的哪出来着?」兰妲闻言泪眼模糊地往旁边看去,才知不只流明,

重乔也在呢!

「哎,哭成这个模样儿,马家又不是没给咱们水,你流这一面盆儿的眼泪,给谁用呢?喏、搽搽脸吧!」重乔这一番话,真

说得兰妲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待见他手里头还拿着条帕子,随手就要往那一面盆清水里浸去,忙伸手要拦,嘴里嚷着:「

重乔哥、那水我要拿来洗行头的,不能……」话还没说完呢,一张湿答答的帕子已经抹到脸上了。

兰妲还要挣扎,却听流明在一边道:「你就安心让重乔哥给你擦脸吧,要清理行头,用不上那些水的。」

「就是说,你没处理过行头,怎么也不晓得来问?重乔哥又不会吃了你!」重乔一边细细地给兰妲擦脸,一边取笑道:「瞧

瞧、鼻涕糊了整脸,眼睛鼻子都分不清楚,这副丑模样儿要传出去让人知道,你这辈子可甭想嫁了!」

兰妲心上还巴望着想快些洗干净行头,好回房睡觉去,这时也顾不上反驳重乔的促狭话儿了,一听流明说料理行头用不着水

,忙问:「当真用不上水?」

「平白无故的,我又不是重乔哥,骗你做什么?」流明见兰妲一脸吃惊,不由得莞尔。随手从地上捡起她方才乱扔的女蟒,

轻轻拍去尘土,一边道:「说来你还得谢咱们呢,这行头可是万万碰不得水,碰了水一晒便得掉色。包衣师傅都是含了烈酒

用嘴细细喷上,再摊平了阴干的。」

「正是,你没看年前走路的包衣顾师傅,一张大饼脸总是通红通红的,可不就是老这样料理行头给喝的,一口酒进去,能賸

半口出来还算多呢!」重乔帮腔:「咱们要晚来一步,明日让爹知道你把马家的行头过了水,把这大红女蟒都给晒成白的,

他那板子还怕打不死你!」

兰妲一听这话,更是天方夜谭一般,不知是真是假,流明见她神色间还半信半疑的,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还不信?不信

你回屋里问金叔去!」

「怎地扯上阿玛来?这事儿又和他什么干系?」

「怎么没关系!」重乔道:「你爹看你都这时候了还不回屋去,又想你从没经手过行头,想是不会办又不敢问,这才托了让

咱们来瞧瞧。咱们要不来,你如今掉的眼泪怕是都能走船了!」

一番话说得兰妲破涕为笑,流明虽也给逗乐了,仍强掌着正色道:「重乔哥这话未免夸张,说得忒过了。兰妲你还是快回房

去吧,咱们出来这大半日,金叔怕是等你等急了。」

兰妲这才信了,看看那几件行头,却又问道:「可我回去了,这些行头怎么办哪?」

「你纵不回去,赖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不是?」重乔见兰妲这话问得傻气,不由得又想闹她:「别的不提,就说这喷酒吧,你

行吗?一口高梁下去就把你醉死了,回头我和流明还得挨上金叔一顿好骂,这样冤枉活儿,我才不干呢!」

「你放心吧,金叔托我和重乔哥来,便是晓得咱们是经手过这些个杂事儿的,你就当欠咱们个人情,以后再还得了。现在还

是快回去吧,嗯?」

「可这是屠师傅给我的活儿,就这么回去了,我怕明早师傅要骂……」

「怕什么?你又没拿刀架着咱们帮你干活儿,爹要怪下来,横竖还有你重乔哥担着呢!」重乔拍着胸脯担保,流明亦催道:

「都说要帮你了,还不快回房去,明早要起不来练功,等着我冲你铺盖上泼冷水吧!」

兰妲见他二人皆如此说,只得应了,却又说:「既如此,兰妲也不好意思啥都不干,我这就上屠师傅藏酒的地方拿瓶高梁来

!」

「真真是个鬼丫头!爹他虽贪杯,这等事儿却精明得很,咱们虽知道他喜欢从东家席上摸几坛好酒收藏,可向来连大娘都不

晓得他那些个好酒藏在哪儿,没想竟给你找着了!」重乔这下前仰后合的,几要喘不过气来:「既如此,你就快去吧!记得

多拿两瓶孝敬我和流明!」

「知道啦!」兰妲说着迈开短腿,一溜烟去了。

******

却说屠二才因见西厢最里头一间屋子没住人,想着平日亦无人会来,便趁夜将他宝贝的几瓶酒给藏在这儿的被窝里,预备着

要是这十日里头酒瘾上来,可以瞒着最恨他喝酒的屠大娘来上两杯。却不知兰妲因夜里起来解溲,隔着房门全看见了,这时

想起来,便真打算要弄几瓶子来给重乔和流明,只是夜已深了,一路上为了不吵醒其他人,只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走到半路,忽听见一间屋里传来屠二才的声音:「姓马的真他妈不是个东西,狗娘养的、点那是啥子戏来着,折腾人嘛!有

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还不是做白面生意弄的!平剧他懂屁!想看漂亮角儿不会相公堂子里找去?他奶奶的下流胚子,想这

劳什子的带令箭翻吊毛,老子跟他没完!」

兰妲一惊,心道今日怎地老遇上这等尴尬事,本想快些走过去,拿了酒便没事了,却又怕屠二才发现动静,更要生气了,只

得在门外找个角落缩着,盼着屠二才快些骂完睡下。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谁知竟又有另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应声道:「怎么,敢情屠爷您老人家没戏演,不甘心啦?依我

说嘛、没那本事就别答应人家,如今既讲定了要带令箭翻吊毛,就别在那说三道四的,快点儿把功夫练了起来是正经!」

「还说呢,我下午可不是在练功夫!别说没练成,倒跌了一身伤,白让那些个毛孩子看笑话!」屠二才哼道:「来来来、照

霞你瞧瞧,这可不是还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不快拿药酒来给我揉揉?」

听见这么说,兰妲心下不由得暗暗诧异,听那声音这样娇气,本以为屠二才必是在同翠翎说话,谁知却是照霞!仔细一听,

也确是他的声音,只是说话的声气和平日在众人面前全不同,所以方才一时没认出来。又左右一看,此处却正是照霞和重乔

住的那屋子,只不知屠二才没事却过来做啥?

正想着,却听照霞又道:「我给您揉?屠爷,我求您好歹别开我玩笑罢,您家里头那两个醋婆娘,我可轻易惹不起。还是给

我说说您打算怎么翻那吊毛吧!」

「不碍事,昭佩她十几年不让我沾身啦,翎官儿我昨日才陪过呢,今晚是特地留给你……」

「别净牵扯些有的没的,您要是不打算说,就请回吧,我明儿还有戏呢,这下可是要睡了!」

「你也别为了这等小事恼火,我说不就是了嘛!」屠二才竟也没了平日威严,只不断地软声求他:「那吊毛有什么难的,我

方才已托了度仓,着人做了个纸糊的令箭来,看着与木头的一般无二,却是又轻又软、还不扎人,到时要练不成,横竖带上

它就是啦!」

「说得倒好听,还不是明路儿不走,偏要偷鸡摸狗地专往小巷子钻!」照霞冷哼一声,屠二才却也不恼,反还笑道:「这话

说得对极了,屠爷我可不就是放着家里的两条明路儿不走,偏爱钻你那小巷子?喏、照霞好孩子,你平日说话最是脆快的,

这会子可是说清楚了,今儿个到底给是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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