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只是太难些,不是人人做得来,屠老板您今年少说也有五十了吧,这个岁数还让您来这些个花招,小弟心里着实过意
不去……」
虽这么说,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屠家班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得全在暗地里替屠二才捏了把冷汗——那「吊毛」虽仅
是让演员跳起来凭空翻身,再以背脊着地,只要日常练功没偷懒,对哪个角儿都算不上什么难事,可却偏生加了令箭!
须知令箭是插在颈后的玩意儿,要这样翻吊毛,落地时难免碰着,何况带着宝剑,更不好平衡,因此一般唱老生的若去杨四
郎,在《过关》、《巡营》二折均不带令箭、宝剑——哪敢带呀?万一弄个不好,摔了是小事,就怕在台上出彩,慢说面子
上不好看,本是要挣脸面的,反倒丢脸,何必呢?更别说若是运气差点儿,折了颈子,那这辈子可就算完了!
然而屠二才一方面是刚刚违了东家的意思,不好一再拒绝,二来约摸也是有些想逞能要好,就是如此难事,竟也满口应承下
来。如此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好一会儿,才算把这几日的剧码给谈定了。
马白面随手将戏单交还屠二才,便让林大爷给屠家班一行人安排住所。说来可笑,堂堂一个大老板,起先竟提议让几个旦角
住进马家女眷们住的院子,弄得场面一下难看已极。还亏了林大爷是个办事办老的,见众人神色不对,忙站出来提醒道:「
老爷,属下知道您这是一片爱才之意,只是卢先生和张先生在戏台上唱的虽是女人,台下说到底还是男儿身,住进女眷院中
多有不便,何况有一位还是屠老板的如夫人,再说,小姐几日内就要出嫁,这消息万一传出去……」
「啊唷、您瞧我这记性!」马白面听林大爷如此说,这才发觉自个儿方才说错了话,忙一拍半秃的脑袋瓜子,干笑道:「既
是如此,林管家你就把他们同其他几个班子一起,安排进客房休息吧!可千万得小心伺候着,不能怠慢了人家,明白吗?」
林大爷见如此说,方放下心来,自是连声答应着,将屠家班众人让进客房里去。马家是大宅子,说是客房,实则是一落一落
的小宅院,各有各的院门,关上了就与别处互不相干。门里从厅堂、厨房、卫浴到仓库是应有尽有,更有一处空地供戏班子
练功,可说自成一处天地了。屠家班虽看不起马白面,见了这客居之处,却也不得不感叹起马家的周到来。
这院落虽说周全,看来倒像马家安置宾客带来的大批侍从、下人所用,齐全虽齐全,可毕竟还是以能多住人为主的。大屋进
门中间就是厅堂,后头是饭厅、厨房,东西两厢各有一列四个房间,虽无法一人一间房,可凑合着挤挤,毕竟还是够住的。
当夜众人商议定了,由屠二才同翠翎一间房,屠大娘仍在呕气,自住一间,陈度仓是屠二才的拜把兄弟,身分不同于其他人
,亦自得一间,由内而外,按次在东厢住下,另馀了一间屋子,好放班里的箱笼。西厢最里头一间空着,接着按次是流明和
重英一间、兰妲和金纳一间,照霞和重乔一间。
于是各自睡下,一夜无话,就等着隔日开始唱上十天大戏了。
第五章:中轴《惊梦》(上)
次日原说定由马家请的另一戏班「三成班」唱《十三妹》,本是因三成班早来一日,马白面又有意让屠家班一干人等多休息
一日,养足了精神再上台,是个爱惜之意。可屠二才偏记着昨日马白面对他不够尊重,虽知这回的东家就是个重色不重艺的
,可毕竟还存着几分想头,只当寻着机会多多显能,或可藉此得东家青睐,多要点儿彩头。
便是因为心里存着这念头,屠二才见屠家班众人都乐得清闲一日,自个儿愈是安不下心、闲不住,竟找上马白面,说好说歹
地硬是顶了三成班的二牌老生位置,不高不低、就去个小小的张乐世。又想起翠翎前些日子为了屠二才上江司令府里出堂会
,没带上她,竟闹了整日的脾气,这会儿可巧三成班就欠个彩旦,便顺势让翠翎一道上场,去赛西施。
这下可好,屠家班里一次去了一个最跋扈的并一个最会招人嫌的,这回可是难得的进了富家却没人在后头赶着干活儿,大伙
儿心里一下都松快不少,练完功便各自找各自的乐子去了。更有甚者,兰妲一听说屠师傅今儿不得闲,金纳又同几个前朝的
老友讲好了出门茶叙,心里便以为这日放大假,没人会揪着她的耳朵逼她练功了!自前夜便打听好其它几个戏班子住的院落
,盘算着要找其它班儿的小学徒们玩耍去。
也是兰妲时运不济,才刚出她和金纳同住的房门口,走到大厅,就看见重乔光着上身在厅前的空地里练毯子功,前前后后不
下几十个筋斗,连着翻下来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看得兰妲忘了该趁重乔专心练功时溜出去,等她想起来要走,重乔早已练
完功,笑吟吟地盯着她了。
兰妲一看重乔那促狭的笑脸,便知这日想偷懒也是没指望了,只得无奈地给他鞠了个躬道:「重乔哥早。」
「早哇,今儿班里人人放大假,连流明早起练完功、吊过嗓子都回房补眠去了,你还惦记着要来练功啊?果然不愧是旗下人
家的好姑娘,毅力过人哪!」重乔成心要说得兰妲不好意思再四处乱跑,只当没看见她心虚的神色,自顾自说道:「也罢,
人说相逢自是有缘,重乔哥也不藏私,今日就把我最厉害的一招传给你罢!」
「当真?」兰妲一听这话,当下喜形于色,什么玩儿闹的全抛在脑后,拉着重乔的手晃呀晃的,想知道是什么绝活儿这样厉
害。
重乔见她如此心急,更是存心要狠很卖个关子,眼神往兰妲身上一打量,收回了给她抓着的手盘在胸口,昂首道:「自然当
真,只是……」
「只是什么?重乔哥你快说呀!」
「要说也行,」重乔猛地打了一个响指,「只是你得先拿顶,咱们再来慢慢儿讲。」
拿顶便是以脚抵着墙头倒立,兰妲素日练功最恨的就是这项,可这时为了想知道重乔口里的绝活儿究竟如何厉害,什么喜欢
讨厌的也就顾不得了,忙一个翻身,就着客房的粉墙就拿起顶来,还不忘胀红着小脸问重乔:「这会儿……可以说了罢……
」
重乔没想到兰妲说拿顶便拿顶,一时还有些措手不及,可他毕竟是个惯作弄人的,别人想一个主意的时间,他能想上十来个
,还想得推陈出新、千变万化,兰妲不过是个十岁娃儿,又如何能难得住他?当下只略一沉吟,便大笑着拍了拍兰妲的脚板
道:「好!有魄力!可我还得试试你学这绝活儿的诚心才成。不如这样吧,咱们先聊会儿天再说……哎、拿顶可不能停啊!
」
「……还得等啊……」兰妲苦着脸点了点头。
「这个、要聊些什么呢……」重乔看她那模样儿逗趣,硬是左思量、右推敲,磨上好半晌方道:「有了!不如咱们就聊聊你
往后的出路吧?小兰妲往后想唱哪个行当?」
「武、武生……」
「怎么、你和流明那么好,却想唱武生?」重乔讶道:「重乔哥可是把话说在前头,拍我马屁也没有好处的,你拿顶可还得
继续!如何?可还想唱武生吗?」
「想唱……」兰妲憋红了一张小脸,眼中点点泪花乱转:「我想唱武生……傍流明哥……」
「说了大半天,到头来你还是为了你的流明哥啊……」重乔见兰妲话说得恳切,倒似也有些受感动,一把拉着她的小腿,扶
她重新站正。「可流明唱的是青衣花衫,你要傍她,倒不如和重英学唱小生,同台的机会还多些。」
「我不要!」兰妲忙把头摇得波浪鼓一样,大声道:「要学也是和重乔哥学,这样武生、小生都能唱,重英哥又不会唱武生
!」
「这是哪门子的理来着……」重乔没想到她还说得出这么一番话来,莞尔道:「照这么说,你就该唱小生兼武生,方才怎么
单说要学武生呢?」
「方才还在拿顶,整个人憋得难受嘛!要能少说几个字,自然得少说几个罗!」兰妲一手抓着一边的辫稍儿,淘气道:「说
来还不都是重乔哥给害的!」
「我害的?」重乔故作惊讶道:「既是我害的,少不得得担起责任来,我瞧你那两根马尾巴也乱得不成样子了,过来让重乔
哥替你重新绑几个冲天炮如何?」
兰妲闻言,忙伸手揪紧了两根辫子,连说了几十个「不成」:「重乔哥你手那么笨,头发交你手上,回头我岂不是要让大伙
儿笑死啦!不成不成、我找流明哥给我绑去!」说着就要往大屋里跑去。
「好哇!你这丫头敢嫌弃我?今儿个要是不抓住你狠狠打一顿屁股,我情愿就此改名叫屠重英!」重乔边说着,抓了上衣就
跟过去。兰妲本就跑不赢重乔,何况不久前才刚拿顶过,没两步就让重乔给揪着后领子捉住了提在半空,时不时还左右晃两
下,吓得她想挣扎又不敢,就怕重乔兴头一来放手,那可就大大地不妙。
却说重乔捉着兰妲,本只是喜欢这孩子活泼有趣,打算要吓唬吓唬她。可此时却隐约听见院门外传来男女对话声,直觉有些
不对头,仍是一手捉着兰妲,另一手抓着上衣,就这么转进大屋里,随便瞅个房门便钻了进去,将兰妲往床底下一塞,自个
儿索性往床上被子里窝了,就势装睡起来。
兰妲平白无故给人塞进床底下,慢说又黑又窄,怪可怕的,又是磕着了不少地方,皮肉痛不说,更气的是重乔还没向她说明
白,究竟怎么回事儿呢!手脚并用地就想爬出来找重乔讨个公道,谁知才刚露出个脑袋,马上又让重乔给硬推了回去,兰妲
满肚子火正欲发作,却听见外头厅堂里传来声响,这才明白重乔拉她进来躲藏,其中想必有些缘故,忙沉住气躲回床下,细
细听去。
厅里先是个女人声音,长长叹道:「我只道我为了他跟爹妈扯破了脸,离乡背井地嫁到这儿来,他必会好生待我,谁知……
」
「你也别太难过了,这感情的事儿,谁说得准呢?」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柔声安慰道:「依我说,戏台上演的那些个才子佳
人、忠孝节义,说到底,毕竟都还是人写的戏文,不只当不得真,根本是谁信了谁倒霉!」
「你这话虽说得对,可我毕竟都已经嫁了这么多年头,早也不是能说回头就回头的年纪了……」女声哀哀道:「要是老头子
不在就好了……」
「千万不可这么说,万一让人听见,麻烦可就大了!」那男声听来竟有些急了:「你今年才不过四十来岁,风华正盛,来日
方长……」
「说什么来日方长!」女声放大了音量道:「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今年才四十四,可你乾哥、屠二才他也才五十岁整啊!你
还要我在他身上耗多少年才够?我不像你们唱戏的有耐性,女人家的青春是耗不得的呀……」说到后来竟带了哭腔,慌得那
男声赶忙安慰起来,又求着她小声些。
重乔和兰妲藏在屋子里,听见这话,不由得都为方才无意间知道的事儿暗自咽了口唾沫——照那二人的话听来,那女人可不
正是班主屠二才的正房夫人姚昭佩?那男声的主人则是屠二才的拜把兄弟、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陈度仓!这二人平日里
看似交情不深,谁知竟瞒着屠二才有私情,要重乔和兰妲如何不惊讶!
正诧异间,却听外头又传来个女声,这声音在屠家班里可绝没有人会听错,不为别的,只因屠家班上上下下,无人不曾给翠
翎酸过两句、刻薄几回。这下她可不是又来消遣别人了:「哟、我说这青天白日、喜气洋洋的,怎么还有人在这儿抹眼泪啊
?胆子未免忒大了些,也不怕冲撞了东家的喜事,让屠爷给一封休书撵出门去!」
「你这女人……」陈度仓见她说得不像话,开口正要责备,姚昭佩已换回平日屠大娘当家的气势,嘴硬道:「好端端的冲撞
什么?你姑奶奶我这是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这可真是有趣了?」翠翎哼声一笑:「如此我倒要请教请教大娘,这喜嘛……是从何而来呀?」
「这事要换了别人来问那都是喜,偏你提了就不是!」屠大娘冷笑道:「我是方才经过戏台,见那赛西施唱得奇差无比,一
开口鸭子似的,心里开心呢!」
翠翎一听屠大娘这是数落起她玩艺儿不精来了,怎肯示弱,当下假意惊讶道:「这怎么可能?方才马老板还夸我赛西施唱得
好,让林大爷把他府里头珍藏的几套戏服给拿来,明儿好穿呢!唉唷、大娘您又是打哪儿看到一个唱得不成样儿的赛西施啊
?」说着自己先格格笑起来:「该不会是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了?我说啊毕竟还是七月里头,过几日又是中元节,大娘您
还是小心点为上……」
「说够了没有!」陈度仓这会儿实在听不下去,对翠翎怒喝道:「真当马白面抬举你啊?他根本连屠哥都不当一回事儿,满
眼里只有卢照霞和张流明两个青春年少的,也不是看重他们玩艺儿,多半还是打算着如何能睡上几晚,才这么奉承着呢!你
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四十岁的老窑姐儿了,狐假虎威的别认不清自己身分!」
翠翎一听这番抢白,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想也不想便尖着嗓子乱喊起来:「陈度仓!别以为你是屠爷拜把的,姑娘我就不
敢说你不是!方才……」话到一半,却又让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给打断了。
「方才什么?」原来是屠二才与三成班众人应酬完回来,话声听来很是疲倦,无甚元气似的。可他这一回来,却打断了原先
几人的争闹,让躲在屋里头的重乔和兰妲免了一场尴尬事,不由得喜上眉梢,只觉这辈子难得这般高兴听见屠二才的声音。
那里屠二才又道:「做什么大白天里就这般吵吵嚷嚷的?」说着想必是真累了,三言两语把几人给赶散了开去,他亦自同翠
翎回房里。
兰妲这才灰头土脸地自床下爬出来,方才那些她虽听不甚懂,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儿,乖乖闭上嘴巴,任重乔拆了她的辫
子重新绑起。
「你这丫头也真是,让你好生待在床下有什么难的?怎么弄得这样乱七八糟?」重乔一边拆着,一边忍不住念叨:「看来是
得重洗头才弄得干净了,一会儿不好看你可别怪我。」
「不怪就不怪,可重乔哥你得把刚才讲的绝活儿说给我听听。」兰妲一见有机可趁,当即拿起翘来。
重乔却怎肯依她,哇呀呀地就责怪道:「你没事把头发弄得这样儿,累得我还得给你重梳头,平添了麻烦还想跟我要东西?
没门!」
「分明自个儿手笨,重乔哥你倒好意思全怪人家小姑娘?」重乔身后冷不防传来个懒洋洋的嗓音,忽地把他二人都给吓出了
一身冷汗,重乔也不管是否扯痛兰妲头皮,忙着回身欲看是哪个,却可不正是流明?
重乔一见是他,心下大安,马上开始抱怨起他好端端地不该吓人来,流明听着,只淡淡笑道:「还说呢,我本来在炕上睡得
正好,也不知是谁没头没脑就冲进屋子来,抢了我的铺盖不算,还压在我身上大半天,好好一个活人都差点儿给压没气了…
…重乔哥,你说这笔帐我该找谁算去?」
「这……哎、是我不对,我给你磕头成不成?」重乔说着一个翻身跳下床来,拉着兰妲就欲下跪,流明这回倒也不拦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