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出书版)+番外 BY 轩辕悬
  发于:2013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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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明白皇帝果真是要对付郭家,且工具便是自己这个乖儿子。

他之前的预想是对的,皇帝要护的是小皇子,但是小皇子年幼,一旦他先行薨亡,郭家身为外戚必然称大,而外戚作乱是皇帝最

不可容忍的,因此首先便要除去郭家。

这和他当年抄斩时家的心是一样的,他越喜爱时家的主母梁初云,给时家的赏赐越多,就越不能容下时家。且时家除去后,他时

承运也就真正成了孤臣,是护卫小皇子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郭廷臣这狐狸精明一世,却仍看不透他的皇帝主子,只以为刺杀了自己,既可令皇帝对二皇子、三皇子生疑,又完全断了

他立自己为皇储的心,一心一意立他的外孙为太子,更能确保皇帝驾崩后他郭家在朝中的权势,可谓一石三鸟!

昨夜怕就是他的毒策,而二皇子胆敢作乱,多半也是他暗中使了手段!

皇帝见时承运脸上布满怒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用,又继续道:「承运切勿躁动,打草惊蛇。」

时承运抿唇,似是忍住了绝大的怒气,才勉强颔首同意。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最后才道:「老二有你一半机灵便不会做这等畜生不如的混蛋事情!」

再谈了几句,时承运离开寝殿,郭廷臣还在殿外候着,见他出来,关心地问道:「圣上还好吧?」

时承运冷冷瞧他一眼,不顾而去。

他知道殿外有皇帝的眼线,这番作为既是心内实不愿敷衍于他,也是让皇上放心,他会好好做那把斩去郭氏的刀。

这日早朝也未设,他直接上轿回府。到了轿中,才算松了口气,如今这位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将皇权牢牢控在手中,实不可小觑

。若不是有这层血缘,怕也没那么容易瞒过他。

只是,他心里扎了根刺一般,忐忑不安。

一直以来,他只以为是时谦吩咐时成遣走小笔,而小笔果真没来京城与他相会。

他隐隐有着失望,不是么,连那个家伙都会离开,而他只能选择相信,甚至松了口气,毕竟彼时自己的力量太微薄,自保都难。

他连悲伤、疑惑的时间都没有。

刚到京城的一年,是他有生来最难熬的时日。

精疲力竭,甚而对一切生出了无谓,人,可以为了名利沦丧到无法想象的境地,偏偏他无从躲避,深陷其中,想要生存,必得学

会这套法则,否则下场会惨到无法言说。

于是,传来小笔和兄嫂死于归乡途中的消息时,他没去再三确认,更没去寻觅。

不明白当时怎会如此淡漠,或者他逼自己那般冷淡?

而当一切都淡去,他却在峭山关重遇小笔,已然沦落到那般境地的小笔。

他心痛下,更不愿多管过去,能顾好将来已是不易。但小笔的病,却与过去丝丝相连……尤其……和姓郭的有关。

他与郭氏联姻,对当日的时家有利,但是郭廷臣早得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于此桩婚事更是势在必得,以他的心性……

男人闭住眼,紧紧咬住唇。

他不敢想。不敢想。

卧房里,小笔一直昏沉沉地睡着,反复地作梦,浑浑噩噩间只是一身身地出冷汗,透不过气,一个个人影晃过去,有的笑,有的

哭,有的凶残,有的恶心,他想抓住一个都办不到,想喊却喊不出声……

小叶子哪里去了,小叶子快来救我啊!

可梦里,他模模糊糊想着,小叶子有老婆孩子了,小叶子不是自己的了。

委屈得不行,哭得喘不过气,可还是发不出声音,接着便看到了兄嫂,哥哥叹气:「你个傻东西,早跟你说了,少爷就是图个鲜

,就你当真!」

他更委屈,替小叶子委屈——小叶子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只是他娶老婆了!

他从小到大,便没有吵输过兄长,这时节被说得还不了嘴,气闷难受,便想醒过来,却怎生都不能醒转。

陷在错乱的梦里,似乎还在吉祥客栈,攒钱迎客,小叶子死死盯着他,眼里还露出瞧不起的神色。

他气,我是为了给你买墓地,我为了带你走!你不领情,还瞧不起我!

臭小叶子,死小叶子,老子有情有义,虽然卖了身,可心还在,你、你呢!你骗人,混蛋!

他在翻来覆去,嘴里哼哼唧唧,眼里泪水不断滑落,一边候着的方家兄弟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试着叫他,却也不见他醒过来

,似乎是魇住了,这可怎么办。

方里只得去请何太医过府。他刚走不久,郭氏便带着小娥到了小院,方志是暗卫,除了时承运不与任何人接触,因此隐在一侧。

郭氏跨到厅里,小娥试着叫了几声:「小毕,小毕在么,夫人到了!」却没声响。

小娥鼓着腮帮嘀咕:「好大的架子!」

郭氏瞪了她一眼,此刻她心里乱得很,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妇人,再稳重却也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我们进去瞧瞧。」她吩咐。

主仆两人进了卧房,便看到炕上睡着的小笔,小娥先叫了起来:「喂,你还不起来!夫人来了!」

郭氏比较细心,看出些不对来,难道这什么奉笔病了?

她夜间刚听了老管家说的事体,再想到自己儿女竟是用了这人的名字,心里实是烦闷,只顾惜自己身分,才忍住没发作。

她刚见面时便觉得此人市侩浅薄,虽然上回谈话后觉得他还懂些规矩,却也从未仔细打量过他,此刻心境全然不同于往昔,她专

注地看向那张脸——

端正都谈不上!

薄嘴唇,塌鼻子,脸颊还有几颗雀斑,嘴边还长了颗痣。

夫君怎地会对他钟情,她实在不信,死也不信。其实闺阁中好姐妹相谈时,她也听过些逸闻,别家府里的大人纳的宠妾多是京中

的名妓,红倌人,或者就是貌美的小家碧玉;说到男风,也并不稀罕,到京里赶考的士子之间也常有这种事。

可其它姐妹的夫婿无非贪恋美色,倾慕才情,总有个说法。

这个人!

郭氏思绪纷乱时,小娥已然忍不住,用力推了小笔一把,大声叫道:「起身了!」

郭氏被她这么一喊,倒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她什么身分,怎能到一男宠卧房内呢?刚要转身离去,却见炕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小笔头沉沉的,在噩梦丛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叫嚷,一惊下,竟醒了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根本来不及去看炕边上站着什

么人。

「喂!」小娥又叫。

呃?

小笔慢慢转过眼,原来是她。

难道还在作梦么,她来做什么?哦,她是正房夫人么,管我这个娈宠来了。

上回郭氏来时,他只觉得那是大官的老婆,浑不管自己的事,自是轻松应对,可此刻……

他清清楚楚记得,小叶子,她还有一对乖巧可爱的儿女,他们是一家人。

他头还有些晕,脸上浮出了笑,却也带了丝涩味,撑着坐了起来,本想和郭氏敷衍几句,可瞧着她,彷佛看到她额头上「小叶子

的老婆」六个字,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郭氏看他连行礼都不行,气闷得紧,冷哼了声:「你叫时奉笔?」

小笔整个人一缩,还好他大半身体都裹在被子里,倒也没让郭氏看到。他心里泛起说不出来的滋味,下意识闭上眼,答道:「我

是小碧,不是什么时奉笔。」

郭氏并不想多待,沉沉说道:「府里自有规矩,无论之前叫什么名字,到了时府,都要重新取一个,你——就叫……」

话到这儿,她却又踌躇,她绝不愿自己的孩儿跟这般下等人有牵扯,哪怕只是音同也不行。可,夫君会不会……任是宠幸谁都比

这人强上百倍啊!

或是弄错了呢,夫君不还纳了另两个妾室么?

小笔听她话,头垂下,老子叫什么还要你管!这名字还是小叶子取的呢!

想到这儿,心里又有些堵,唉,人在屋檐下,如今自己在她眼里不就是个男宠,自己折腾这么多年,口口声声不认命就为了今朝

今日?

他隐在暗里的手紧紧捏住被褥。

不是没被人欺辱,在客栈阁楼里迎来送往,或是更早的时日,但至少,小叶子是疼惜自己的,有人把他看作宝贝,其它人把他看

成狗屎都与他无关,只要小叶子疼自己就好。

为什么会记起来,他脑后的筋又一阵阵抽痛起来,忍都忍不住。

郭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名字,转身离开,刚要踏出房门,却又瞥到炕边放着的红木灵位。

小叶子……

自己便是连这个小名都不曾知道过,她也没细想为何小笔会抱着自己夫君的灵位,时承运又怎会让人捧着自己的灵位,只是令小

娥取走。

小笔见小娥竟然拿了小叶子的牌位,便是割了自己心肝一般,虽然,虽然那个人其实活着……可,可——

他头痛下并使不出力,但毕竟是男子,力气比小娥大得多,立时便将牌位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叫道:「你们走,我不会呆这儿

,我会走的,我会走的!」

走。

离开小叶子。

喊出这句话,小笔胸口顿时灼痛,炸开似的——要离开小叶子,要离开,脑里嗡嗡作响,又痛得翻搅开来,他还留了丝清明,极

力忍住脱口而出的尖叫,只反复说:「我会走,我走、走……」

暗处的方志见状,便要现身,他的任务只是保护好公子,这府上的夫人与他无干。

不过,还没及他有动作,郭氏抿住唇,转身离去,她生性温和,并未逼迫过别人,虽对这奉笔甚为鄙薄,但见他这般痛苦,也生

出些不忍。

谁知,她刚出卧房,便差点撞上门口立着的人,竟是时承运!

她微张了嘴,诺诺叫了声:「夫君——」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踏步进了卧房,默默走到炕边,他的小笔还在反复地说:「要走,走……」眼睛虽然张着,却不知看往何

处。

疼得很呢,脸色都白了,浑身都是汗。

他伸出手,手有些颤,整个将他抱住,死命地抱住。

想开口,哪怕叫他一声,安慰他,哄他,可是却堵在喉咙口。

怀里的人还在疼,拼命掐着他的胳膊,他狠狠咬住牙,瞥了眼仍呆立在门口的郭氏主仆,声音却格外平淡:「离开。别再到这里

。」

郭氏还想说什么,暗处的方志鬼魅般现身,伸手向外:「夫人请。」

郭氏看到突然出现的方志,吓了一跳,往后退出一步,她一向听夫君的话,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院。

方志识趣地关上房门。

男人死力地抱住怀里的人,却并不能减弱他的疼痛。

怎么办?

他找到他发白微颤的唇,吻上去。

只是半天,便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要让他醒来,浑浑噩噩的却很开心啊。他悔了,明明知道他在看着,为何去抱枫儿?

他知道自己自私,他想小笔记起一切,能分担些,能和他一起。

很混蛋。

小笔被吻得透不过气,好不容易唇分,却不安地扭动,喃喃道:「小叶……走。走。」

从未被他拒绝,男人猛地将他压在炕上,在他耳边嘶声道:「不许,你不能走。别走。」他抹去他额上的冷汗,又轻声道,「咱

们喝药酒,嗯?喝了就好了。」

「焦大哥……药酒……」

「对。」他打定主意,让他忘了罢,忘了罢,自己便做个鬼,伴着他。

「叫出声,会好些,嗯?」

小笔却没像过去发作那般尖叫,他痛得有些迷糊,可是被男人抱着,似乎好些。痛得没什么力气,说不出话,明明知道压着自己

的不再是过去的小叶子,是那个娶了宰相老婆的大官,可是好像没差,蓦地,他眼睛一酸,泪涌出来。

男人见他掉泪,心里酸涩无比,凑过去舔掉不断流出的泪水:「我抱着你,会好的。小笔。」

小时候,小笔被管家责罚打屁股,也疼得厉害,只要他抱着,就会好。

他再用力抱着,将他揉到自己怀里。

小笔脸煞白,那种脑里翻搅似的疼痛真是要命,疼得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恨不得跳起来去撞墙,可是他还是能感到眼角湿润的触

感。是小叶子。

眼泪很咸呢。

他想和小叶子说。

他不是故意要痛。他真的要离开。

男人忍不住要想,他的小笔可能受过的罪。

他听说过,他的岳丈,宰辅郭廷臣暗地里有一处销魂窝,豢养着大批美貌少男少女,有着各种用处,京中大量官员都曾光顾,赞

不绝口。

他用额头抵住小笔的额头,轻道:「我会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男人下了决定,从前不知道郭廷臣也曾参上一腿,如今,只希望为时未晚。

他紧紧抱住小笔,小笔,你忘了吧。

我一个人担着。

将那具薄薄的疼到骨髓的躯体压在炕上,一遍遍吻他的额头、脸颊……他不能让他走,绝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这时,方里终于将何太医请到。

男人并未起身,只搂了小笔坐起,何太医进屋,见到拥在一起的两人,仍是一惊,却也不说话,直接搭上小笔的手腕把脉。

良久,她眉头微蹙,似是遇上难题不能决断。

时承运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一双眸子沉得见不到底,他淡淡开口:「给他服我给你的药。」

何不常柳眉一挑,问:「他想起来了?」

男人抿唇。

「该不会,他之前服了药物受过损伤,很多事情怕是再难回想。」何不常瞧着时侍郎怀中紧闭双眼、脸色惨白的小笔,轻叹声,

「不能再服药了,饮鸩止渴,会毁了的。」

男人紧咬牙关,竟无法挽回么?只一昼夜啊,为何自己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伤他,让他……

「何太医,你想个法子。」让他忘了过往。

小笔埋在男人的怀里,模模糊糊听着对话,却恍然回到以往的某段日子,似乎也有相类的场景,他们给他吃药,他不吃,他们还

灌,他不要忘记小叶子,不要!

死也不要!

他大叫起来,声音尖利至极:「不要,不要吃药!」手也狂乱地舞起来。

一巴掌打在男人的脸上。再一巴掌……

男人却任他打,脸上都被抓了几道红印,他仍轻轻给他擦汗,声音轻柔:「小笔,给你喝焦大哥的药酒,头就不痛了。」

小笔似是听了进去,稍稍平息。

时承运看向何不常,别让他痛,别让他痛,隐忍却透着丝狂乱和狠厉。

何不常站起默想,这孩子实是心中郁结外加服用药物,若让他止痛,只是救了眼前,长远来讲却是害了他;可不止痛,会否痛死

受了什么苦,到这境地?

她回过头看向时承运,刚想开口,男人却摆了摆手。

他其实知道,这是他的错,只能由他承担,垂首抚摩小笔的面颊,悄悄弯了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一旁的何不常看得一呆,从不曾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哪怕那笑容中含着惨淡。

男人再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何太医出去。

何不常只得出门,只临走才说了句:「若实在熬不过去,这里有一颗羽灵丹。」

房门被关上,小笔间断的声音响起:「药……酒,药酒……」

男人将他抱紧,小笔,不能服那药,我陪你,我陪你。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是两人此生最难熬受的。

疼痛是此前岁月给小笔打下的烙印,他又对焦应的药酒有了依赖,此刻熬受更是不易。

可痛极尖叫时,却有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在最难抵受的时刻,总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知道,是小叶子,小叶子……

不知多久,他似乎不那么疼,才听清男人喃喃的耳语,却是一桩桩年少时的趣事、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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