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出书版)+番外 BY 轩辕悬
  发于:2013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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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你如今这副模样,也别指望什么了,留条小命,安分认命吧。」

他不自主地喃语:「我不认命,我不认命!」

如坠冰窟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便在那刻,他落到温暖的怀抱。

「怎么了?小笔,我在这里,小叶子在这儿。」

他抬头,勉强看去,是小叶子,却披着大官的衣袍,那刻,他分明感觉到几分陌生,虽然他也确定这就是刚刚和他欢好的情人,

是他的小叶子,可那种别扭、惶惑却如影随形。

他讷讷喊了声:「小叶子。」脑海里「嗡嗡」作响。

小叶子,我姓时,小叶子也姓时……时叶……

他眼前蓦地发黑,几乎透不过气,似乎什么都明白过来,却又害怕去想,郁结在心又忍住没嘶喊,心里仍保有一丝清明。

可能不是……

他对自己很好,不是大官,大官嫌恶自己……

男人看他脸色惨白,心里也是抖颤,却只是把他抱住。静静地,几乎是摒着呼吸地等待着。

他想让小笔明白过来,想起来,总要过这关啊,有我。过去的便让他过去。

可这家伙却没有像过往发作一般嘶叫,反而头埋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到手指头发白。

时承运心生不忍,差点就要拿出「羽灵丹」让他服下,索性睡个七天七夜,别想了。但他最终还是咬住牙,下巴抵到小笔的头顶

,手轻轻地抚摩他的后背。

他想他清醒过来,想他告诉自己,这些年做过些什么,经历些什么,无论是怎样的事情他都能接受。

其实,他有更多的事情想说,他已经从时叶变为时承运,满手血腥,无法回头,无从改变。

从前他和小笔之间没有私隐,亲密到极致,他想要那个完整的小笔回来,接受真正的他,而不是那个活在他记忆中的鬼魂。

小笔抓住他衣襟的手开始痉挛,显是痛得耐不住,男人抬起他头,捧着他的脸,亲吻下去。

那吻本是怀着柔情怜惜,可双唇相触时却变得炽热霸道凶狠。

快醒过来,小笔。男人在心内求恳。

小叶子在亲他,小笔模模糊糊想着,和之前发作不一样,他隐隐觉得并非完全绝望,至少眼前的人还是疼惜自己的那个。

只是他胡涂,他想不清,或许他是不想去想清楚。渐渐沉迷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深吻中,小笔回抱住男人,渐渐被压在炕上。

趁着两吻的间隙,喘着粗气的男人喊了声:「小笔。」灼灼眼光盯视他。

「嗯……」小笔被吻得分了神,头痛似有缓解。

男人看了,已经到嘴边的问话又咽了回去。

我姓什么?想起我叫什么了么?

没奈何,他只能再亲上去,沉溺在小笔熟悉的双唇中。

正这时,便听得窗外又有方里的声音——

「主人,李公公来了,在前厅候着您。」

时承运知道,叛乱结果已然出来,皇帝要他进宫,可这关口……他再舔了舔小笔的唇瓣,轻轻问:「头还痛么?乖乖等我回来,

嗯?」

小笔抱住他腰,头还有些痛,好多了,但是小叶子不要走。

男人咬咬牙,把他安抚到床上:「好好睡觉。」皇帝不好对付,这一趟不得不去。

他稍稍理了理发髻,迅速穿戴好官袍官帽,临走前看向炕上。

小笔睁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那眼里读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却让人伤感。

男人停住脚步,抿唇:「我走了。」

小笔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时承运踏出房门,心里突地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哀伤。

七年前,也是这样,他和小笔彻夜欢好,清晨,他先行离开,当时的小笔就和往常有所不同,眼神有些沉。

他到了京城,事情比意料中的更复杂棘手,知道小笔随兄嫂离开,他甚至松了口气,那时的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小笔呢?

男人抬头深吸了口气,其实心里明白,小笔已多少有些清醒,只不知此次他会如何?至少自己已不是当年的时叶。

他交代方里保护好小笔,若再发病便去请何太医到府,便即去往前厅。

小笔头仍有些钝痛,他听着男人的脚步离开,慢慢坐起身,掀开被褥,随便拿了件皮氅披上,悄悄出了房间。

穿了官袍的小叶子,姓时的大官,宰相的女婿,兵部侍郎是一个人么?

方里看到他出来,立刻让方志禀报前面的主子。

还是五更天,天色仍暗得很,小笔尽量掩住脚步跟在男人后面,这样做是不太好,小叶子会生气吧,而且跟着又能看到什么呢。

小叶子也说他是附身在大官身上……但是,他轻轻喃念,时奉笔,你二十二了,过年二十三了,乱糟糟过了这些年,真的以为那

是鬼么。

小叶子没死。

这个念头生起,脑里立时嗡嗡作响,他摒住念头,一直坚持着走到前厅。

时承运一直没有停下,虽然知道小笔就在身后跟着,却没有阻止。

早点清醒也好,也好。

小笔,只是这般,我已成亲,有子女,有官职。

他身躯挺直,如标杆一般,面无表情,可那颗已然冷硬生茧的心却紧缩发颤。

到前厅时,李公公已是等得不耐,见着他叫道:「侍郎大人可不好了,皇帝宣你进宫,即刻出发!」

时承运一点头,正待离开,却见郭氏匆匆进来,看到他,唤了声:「相公!」

而在她身后却是两个睡眼惺忪的一双儿女,时枫嘟着嘴叫了声:「爹爹。」

时璧老老实实叫道:「父亲大人。」

时承运顺势抱起女儿,心想,那郭氏定是知晓了什么。

而这刻,他的小笔正在不远处看着这幕吧?

他捏了捏女儿胖嘟嘟的脸颊,确实,儿女中,更喜欢这个丫头,鼓鼓的脸颊,活泼甚至顽劣,让他觉得欢喜。

小笔独个儿回转小院,步履略有踉跄,神情似有恍惚。身上的皮氅不知何时掉落地上。

头痛也忘了,只这么木木地走着。

有很多他还是想不起来,只知道某段时间他很难熬,可是他撑过来了。他信小叶子,不能不信。

世上对他最好,最疼惜他的小叶子。

他时奉笔算什么,一个小小的书童,兄嫂也是勉强度日的下人,可是他有小叶子。

他不信命。

再难再惨他都能挺过去,其实也不过那些吧,但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日在吉祥客栈,男人的眼神,能杀掉他的眼神。

也许小叶子真的还在乎他,不是把他接到了这大官的宅子,照顾得很好,小叶子还喜欢自己。毕竟两人自小结下的情分,小叶子

其实心软,再怎么也不会扔下自己。

可——

小笔在路边蹲下,头埋到膝盖间。

翻滚的往事让他闷得透不过起来,他想嘶喊,可嘶喊什么?

娘的,老天,这算什么?

小叶子全家抄斩了啊,小叶子被砍头了啊,他们不是都这么说么。

死了的小叶子才是他时奉笔的。

为什么你还活着,当了大官,有那么好的老婆,孩子,为什么还要遇到你,为什么你不忘了我,吉祥客栈的小碧,宰相的女婿,

好像差太多了哦?

差太多了……

永远在一起。小叶子,你骗人,骗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没动,也不觉得冷,虽然四肢已然冻得麻木。

暗里躲着的方里偷偷和兄长商量:「要不要把公子弄回去?」

「主子好像要让他醒过来啊……」方志摸着下巴。唉,谁愿意一直被当作鬼呢。

便在这时,阴魂不散的老管家时成出现在小径,慢慢走到了蹲着的小笔跟前。

小笔慢慢抬起头,看到那张老脸,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这时才觉出冷来,想爬也爬不起来。

「成叔……」小笔轻轻叫了声。

时成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浑浊的双目里似乎闪过些什么,他沉沉叹口气:「奉笔,咱们有时候就得认命,若是七年前你随着兄

嫂去南海,这时候儿子都满地爬了。」

小笔紧咬住牙,剧烈的头痛随着老者嘶哑的声音回到脑中。

他下意识地回了声:「我不认命。我不认命……」可说到后一句,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他的小叶子,已经是大官,儿女乖巧可爱,老婆美丽高贵。自己认命和不认命又有什么区别?

时成嘶哑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惨然:「奉笔,成叔早同你说过,这是爷们的玩意,少爷算是长情的,可你同他在一起,会碍了他的

前程。他是要做大事的。你从那地方逃出来也算天佑,走吧。」

走?

小笔脑里疼痛难熬,眼前都有些模糊,过往还有些事情他仍然想不起来,但是他明白他没地方可去。

去哪里都一样。

以前他带着小叶子的灵位,他不孤单,在哪里都一样,可如今又去哪里?

「奉笔,你如今和别家府上豢养的娈童有什么分别?当年你口口声声说少爷和你是不一样的,呵呵。」嘶哑的笑声里有着讥诮,

「再说,你经了那些事,逃出去后还是做娼妓操贱业,你又有什么脸面待在少爷身边?」

「听成叔一句劝,走吧,钱我给你预备,悄没声地走了吧。」

小笔头很痛,眼里很酸,他想哭,可是眼泪也出不来,他突然有点想焦应,在吉祥客栈做那营生是下九流,却没如今这么难熬。

要是听焦大哥的话,不下楼,躲着就好了。这辈子稀里胡涂地就过完了。

小叶子还是他的小叶子。

他听着一句句嘶哑缓慢的话声,很想反驳,小叶子还是喜欢他的,他不是他养的娈童,却也理不直气不壮,只觉得累,乏透了。

暗处的方志先耐不住,他和小笔相处时日长,对他颇是回护,心想无论如何先将他送回小院去,哪怕那老东西有些来头也罢了。

想着,便现出身来,看也没看时成一眼,拿皮氅裹了小笔,抱起就往小院走。

时成看到方家兄弟,老脸抽搐,冷笑了声,转身离开。

小笔被暗卫安置好,看他情形不太对,方里问:「哥,要不要请何太医?」

方志叹口气,突地拉了兄弟出了卧房,说道:「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方里看向兄长。

「兄弟,以后咱们到底跟皇上还是跟侍郎大人?」

方里没兄长想得远,听了一愣,侍郎是皇帝最疼的儿子,跟谁还不一回事。

「虽然咱没把公子的详情报给上头,可自有人报上去,要是主子追究起来……」他打了个寒颤,时承运的手段他是深知的,绝对

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

方里这会儿明白过来,也有些胆寒,琢磨了阵,才说:「哥,侍郎对个幼时的伴当都这般有情义,咱们……」

方志瞧瞧卧房里露了个头的小笔,默默颔首,就此决定了兄弟俩今后的去向。

第十四章

时承运到皇宫,宫内侍卫和太监们都在整理残局,看满地的血渍,适才的争战该是甚为惨烈,不过他没作停留,被李公公直接引

到了皇帝的寝殿。

殿外,他的岳父郭廷臣正躬身候着,见他来,眼内蕴泪,轻颤着声音道:「承运,皇上受惊了,实是想不到啊,也难怪万岁要伤

心,谁都不想见!唉……」

说完后大概是看到女婿右臂被白帛包扎,又现出惊色:「怎么,你也受伤了?」

「不碍事。」时承运轻描淡写。

这时,殿内太监宣道:「时侍郎到了,皇上召见。」

郭廷臣眼内闪过一丝戾色,但声音仍是柔和:「承运,多劝慰着些,为父者心都是一样的!」

时承运微一颔首,撩袍跨进殿内。

刚刚平息皇子叛乱的皇帝神色竟一如平常,只能从他眼内看到些疲色,毕竟岁月不饶人,再厉害的人物又能强过老天去?

他半天没说话,时承运便也静静陪着。

从昨天傍晚到三更,发生了很多事情,并非没有牵连的,时承运已经想到了七八成,只不知这皇帝又能想到多少。

「老二被关押了,怎么处置为当呢?」皇帝突地发话,似是自问,又似乎在问殿中的时承运。

时承运紧抿住唇,默不作声。

「你有什么便都说罢,朕不怪你。」皇帝看向这外姓的亲儿,眼光灼灼。

时承运跪下,声音平淡:「微臣不敢。」

「微臣」二字入耳,皇帝脸色顿变,厉声道:「你怨朕么?你是朕的儿子,你老子差点给你异母的哥哥宰了,你还这么付死人作

派,心肝竟是石头做的吗?」

时承运低垂头,心内冷笑,终于先发作了。难道你会不知道谁作乱么,还特特地将郭廷臣唤来,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又在玩试

探的老把戏罢了。

嘿,今夜便让你试探个够。

他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平淡,隐隐透着股悲凉:「皇上要我怎么做?」右臂一用力,血又从白帛中渗出。

皇帝紧喘了几声,似是较之前平息了些,但怒意还在:「哼,要你怎么做?你身边的暗卫都是我赐给你的,你难道不知道你老子

危在旦夕?还有心情抱着那个娈宠?」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时承运见他发怒反倒更放下心来,这个皇帝最是多疑,若是自己没有半点把柄给他抓住,反让他生出疑虑,这会儿他自认小笔是

他的软肋,应该更信任自己。

他猛一叩头,朗声道:「承运活得很难,时家逐我到南地,自小没爹没娘,入了京城,也只有君上,并无有爹亲,只想好好为社

稷做点事,却总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今夜皇上受惊,但二皇子怎能伤的了您!」

皇帝先是有些怜色,越听脸色越沉,不怒反笑:「呵呵,对对,老二不成气候,可你是朕的心尖子,你可以伤朕的心!」

时承运不服,做出赌气的样子,梗着脖子不说话。

皇帝心里暗喜,这外姓儿子总算露出点人气味,还是想要自己这个老爹疼爱么,嘴里却阴阴说道:「你不服气?你少时确然孤单

,但时家也不敢亏待与你,可你心里却只有那个娈宠奉笔,便是当日要亲自监斩时谦,也是因他毁去了你那心肝!」

时承运暗自一凛,皇帝知道小笔不奇怪,可以前的事情怎也如此明了……

他监斩时谦也并非因为小笔,时谦……虽然瞧不起小笔,却也根本不屑于做那等杀人灭口之事,否则也不至于闹得家破人亡。

皇帝见他缄默不语,以为说中他心事,暗里得意:「朕倒要瞧瞧是什么妖孽弄得你神魂颠倒!」声音透出狠意。

时承运早算到有这一日,立刻抬头瞪向皇帝,人也站了起来,嘶声叫道:「他不是什么妖孽,只他从小伴在我身边,你和娘亲卿

卿我我时又何曾想到儿子在外间吃苦?只他陪着我,若谁伤了他,我必是饶不过!」话到最后,也无须假扮,情真意切。

「你大胆!」

皇帝暴怒,可心下竟是一软,还生出点自豪出来,这儿子真是像自己,也是多情种子,只可惜姓了外姓,否则便可让他继承大业

……

至此他对时承运已无半点疑心,一来,他昨夜知道二皇子作乱,却不趁机进宫表功,二来竟为了一个小小娈宠敢跟皇帝老子顶撞

,若换了任一人,都绝不会这么做!

看来这个儿子性子虽野了些,却无争宠夺位的野心,是靠得住的。

皇帝暗叹声,初云,还是你替朕留了个好孩儿。

不过他脸上仍是一片怒气:「怎么,朕赐死他,你还敢反了不成?」

时承运似是呆住,神情变了又变,颓然跌坐地上,哑着声道:「我陪他一起死!」却是儿子臣服了父亲,无力下赌气的口吻。

皇帝暗自满意,隔了半晌才温言道:「孩子,我不会亏待你,当年郭廷臣看时家势大,一定要将女儿嫁你,你那心肝可是他的眼

中钉啊。」这话却显是挑拨之语。

时承运咬住牙,此刻的怒意却非假扮,他已经想到这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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