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人高马大，做事豪爽，同事们眼中他很能干，是个人才，朋友们的眼中他就是个五大三粗

十二班作为唯一一个文科试验班，有一多半都是小书呆子，每天的生命意义之所在就是听讲提问记笔记，做题考试比成绩，把学

习当做人生在世的第一甚至唯一使命。分数高的孩子当然是招老师喜欢，但是剩下的那十来个孩子，更个个都是李治的心头肉。

聪明，不死性，有能力，有想法，不是傻学是会学，一个个机灵的让李治自叹青春不再，这样成绩好又不止有成绩的学生，李治

最喜欢。

告别的班会上，班里的小丫头们都挺难过，好几个掉了眼泪，为数不多的六个男生也沉着个脸，说了几句深情得肉麻却让李治十

分爱听的话。李治差点就控制不住情绪，他这个“五大三粗”在感情上其实是意外的纤细。对，纤细。

李治说，没事儿！我还是你们班主任，有什么不对付的尽管来找我！新班主任龚老师撇着嘴醋溜溜的看着他。

他于是觉得这样挺好，要是再相处个一两学期，自己肯定是情不自禁啊，那帮丫头也肯定难受的不行。没办法，和这帮孩子只有

两个月的缘分，那好好回忆这两个月也不错。

班会结束之后，天都开始黑了——这可真是个好长好长的班会。李治回到办公室，看见杜明哲还在。

“哟，杜老师还没走？”

“没呢，今天要把成绩分析出来。”杜明哲抬头笑了一下。

“好，很好，杜明哲同志工作热情高涨，值得鼓励。记得明早把成绩分析表给我啊。”李治拍拍桌子，“明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顶

头上司了。”

杜明哲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看着李治。

李治也看着杜明哲。他们相互看了几秒钟，李治面无表情，杜明哲也面无表情。可是他眼睛里的光变得软了，李治想。

所以他搬了一把椅子在杜明哲的很近的前方反着放下，跨过去骑在椅子上，胳膊搭着椅背：“嗯？”

“学生都舍不得你吧？”

李治乐了：“怎么了小孩儿，替我伤心难过啊。”

杜明哲不懈的切了一声，大眼睛往边上一撇，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他们两个坐得很近，面对面，杜明哲长得算是男人里比较白

的，前几年在大学里踢球被晒得黑了点，工作之后老实了，连晒黑的机会也少有了，所以就一直这么白着。这么一张吃不得苦的

脸，配上一双大眼睛，眼睫毛虽然不翘但是够长够密，忽闪忽闪的，就这么瞧着你的时候，李治会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个孩子，

是他的一个学生，而不是同事。

李治伸出手去，他的手插进杜明哲的头发里，开始搓人家的后脑勺。杜明哲说过，他想剪个圆寸或者板寸，那样好看，寸头是男

人的浪漫，可是无奈自己头发软，剪短了也立不起来，趴着，这让他很伤感，也让他被安敬嘲笑了很久。真软，李治一边揉着一

边笑起来，真是挺软的。

杜明哲一开始还由着他揉，可这都多少下了，他觉得自己头皮都快被整个搓掀了：“哎！哎！李老师，我的组长！差不多的了啊

，我可真不是小孩儿。”

杜明哲喜欢叫他组长，其实很少有哪个老师真把年级组长称呼为组长的，所以李治总觉得这是在拿自己搞笑。不过算了，挺好玩

儿的。李治的手停了，他又看着杜明哲，这次是笑着的。现在他觉得只有笑着才是对的，最近不知是怎么了，看见杜明哲会觉得

很高兴，李治看着他就想，年轻真好啊，年轻让别人看着都高兴。

杜明哲又面无表情了。可是虽然脸上没表情，眼睛里却是亮的：“嗯？”

李治看着那双眼睛，觉得心里静了。杜明哲眼睑的皮肤薄，双眼皮比较深，所以他视线稍向上的时候，那眼神是十分勾人的。

李治的心里吵了一下。勾人？自己怎么用了这么个词。

可是他觉得没关系，这词还挺恰当的。

他对杜明哲越来越关注了。一开始这个年轻的教师很拘谨，即使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就像一个寝室的同学一样，他也从不

开过火的玩笑，每句调侃的话都在礼节能包容的尺度内。在别人看来这真是个有礼貌的后辈，踏实认真，随和而且彬彬有礼，但

是他是很拘谨的，这不光是李治，其他的老师也能看出来。

也许这和杜明哲的性格有关，也许杜明哲就是个不温不火喜欢距离美的人？可是李治发现，杜明哲明明可以和安敬打成一片，就

连四十多岁的冯老师都能和他聊得开，怎么一到了自己，就这么拘谨？

李治想到了分班那天的脚滑事件。嗯——难不成，是害羞？当时肯定觉得很没面子吧，所以害羞了，不好意思了。

那这可有点可爱了吧？李治又笑了：“快放假了，高兴吧小孩儿？”

杜明哲无奈的瞅了他一眼：“我说组长，咱能不能别老小孩儿小孩儿的，论工龄我也没短多少，您可还没我哥大呢！”

“再怎么着你也是个小孩儿。”李治又搓了杜明哲后脑勺一下，起身把椅子归位，坐回自己位子上。

高二分班之后，不爱学的科目都学的少，闹闹腾腾紧紧张张，很快一个学期就过去。明天就是寒假了，杜明哲的班这次考得相当

不错，他一边做成绩分析表一边乐的合不拢嘴。除去实验班他们就是第一了，而且把其他两个班远远落在后面。杜明哲向来是放

任政策，班里的事很少插嘴，全是孩子们搞民主。这样宽大的班主任，再加上好几个有能耐又闲不住的学生，学校定的小规矩可

没少违反。于是学校很是看不惯，开会的时候校长还特意对他说，明哲啊，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学生不管不行，你们班的孩子

要收敛点。

十一班的班平均分总是上不去，这让杜明哲很是痛苦——倒不是说多在乎那几个分，他一向觉得比成绩重要的事情那是多了去了

，可是如果能保证成绩的话，班里再怎么闹腾，学校不也都能睁眼闭眼了嘛。这次好了，这成绩不仅让杜明哲高兴得手舞足蹈，

更让传说中的上级领导无话可说。

杜明哲一脸神清气爽的走在楼道里，推开班门，这群小家伙果然聊得正欢实，他只好招呼起来：“安静了啊安静了啊，每次进自

己班都跟进雷区似的，充满了忐忑，你们消停会啊。”

“一看杜老师今天心情就不错。”数学课代表侯律傻笑着说。侯律家住近郊，人很是朴实，而且活泼，活泼得杜明哲都有点头疼

。高一的时候杜明哲就听说过她，连着挨了俩处分，第三个差点记上，被她给哭回去了，最后以搬出宿舍为戒。不过没想到的是

这小姑娘人还不错，一天到晚傻呵呵的，成绩也还不赖，学得认真，能在班里前五名晃荡着，这次考得也挺好。

“是，我是高兴。高兴不好吗？”杜明哲抬起下巴逗她。

“好好好，特别好，真特好！”班里马上就有几个学生配合的跟着侯律笑起来。杜明哲觉得气氛不错，该把成绩说了，他翻开文

件夹，又扫了一眼成绩，抬头刚要说话，发现有两个座位是空的。

07.突变

其中一个是薛丽雯的，这孩子是常年病号，身子弱弱的，又瘦又白。自从军训时闹了阑尾，一直病病拉拉的到现在还不停缺勤。

“薛丽雯又病啦？”几个学生应了声，杜明哲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行，知道了。那个是谁啊——卢升逸吧？”

班里一下就没声了，卢升逸座位附近的几个学生都扭开头，装作在干自己的事。

“怎么了她，怎么不来啊？”卢升逸是住宿生，杜明哲便问起她的舍友，“李婧，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李婧显然是不想说，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班里一下子就尴尬了。杜明哲正觉得事情不对，就听到有人敲门。

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出门外的是学生处的唐主任，杜明哲过去开门。他以为对方是来递什么通知的，可是门刚打开就被唐主任颇

有些着急的扥到楼道里了。

“什，什么事啊唐老师？”杜明哲一个大高个子倒是被身高一米五几的唐主任镇住了。

唐主任今年三十多，精神头可足，是个虽然个子小，却走起路来雄纠纠，说起话来气昂昂的爽快巾帼。她拉着杜明哲的胳膊，瞪

着一双特有神的大眼睛，压低了声音十分焦急的说：“小杜，你们班的卢升逸啊，搞对象可被逮了。”

虽然杜明哲早觉得这丫头迟早被抓，可真听到这消息是他还是被吓了一跳：“您说，您说。”

“孩子现在在学生处，小子不在，就你们班那姑娘。”

杜明哲觉得自己脸一定又绿了，腰板也不自觉地弯了，机械的点点头。

唐主任叹口气，撇过头：“副校长正跟她谈话呢，估计也快说完了。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有这事，就没想管。这回王基那小子和副

校长竟然吵起来了，就为了迟到那事儿。吵着吵着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一激动把你们班卢升逸给抖落出来了。”唐主任看杜明

哲一直不抬头，就接着说，“不过这事儿啊，我还是尽量给压下来了。卢升逸他爸爸，是吧，那样一人，肯定会管的，咱们给人

家长留点面子。本来这事主要就是王基。卢升逸这边咱给做做思想教育，停了她的宿，就不记处分了。”

杜明哲一听不用记处分，立马就活过来了：“哎，好，好，谢谢您了。我肯定好好说说她。”

唐主任又拉了他一把：“不过啊，这搞对象的事我们不能放任。他们要是没被发现就算了，这已经暴露了。跟卢升逸说啊，分，

必须得分！”

杜明哲顿时一脸苦相。分，说的多轻松，可要拆了这帮半大的孩子，哪次不是要死要活。但是人家唐主任做的真是够通情达理的

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行，我和她说，您放心，放心吧。”

唐主任一脸杀气的走了之后，杜明哲没滋没味儿的简单说了说成绩。好在杜明哲自控能力较强，没露出满头晦气，学生们听了成

绩也觉得是嗨了又嗨。马上就要放假了，能拿着个有不少进步的成绩回家过年，孩子每天真的本性也藏不住了，什么规矩啊纪律

啊，全不管，眼看教室里气氛活跃的要炸锅，杜明哲那文件夹的边角敲了敲电教柜：“哎！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为人民服务！”立刻有学生高喊道。

“错啦！不是这句！”杜明哲哭笑不得，“得了，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寒假也不短，玩是应该的，但是！作业该写的要写，社

区服务该做的要做！春节放炮，注意安全！祝大家节日快乐！好了值日生留下来扫除，好歹收拾收拾，其他人放学。”

班里噌的就闹开了，两个早就收拾好书包的男生一转眼已经从后门冲了出去，一直压低声音悄悄打电话的林夕终于放开声和对方

嚷了起来，几个值日生拿着笤帚对打，杜明哲出声制止也不管用，只好无奈的出去了。

推开班门竟然看到李治等在门外，杜明哲有点惊讶：“哟，组长？”

“得了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成不？现在还是挂名的呢，下学期才是正式。”

“那行，我下学期再叫您组长。有什么事儿吗李老师？”

李治脸一直黑着：“你先跟我回办公室。”

安敬今天没课，就没来上班，冯老师的班主任当得比较“负责”，估计还要在班里交待个半小时。办公室里还是没人。杜明哲跟

着李治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了。

李治平常看起来是个既有心思又没心没肺的人，天天就是看书，算数，下棋，玩电脑。和他说话他能回话，不和他说他也不插嘴

。杜明哲觉得这个人心里肯定藏着东西——至少对自己是藏着的。虽然是个距离感比较微妙的人，和自己的交往总是不温不火，

但是今天怎么就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而且这脸黑的也太明显了。

杜明哲想开口问，但不知怎么就有点被李治威慑到了，他索性不说话，就一直看着李治，最后果然是人家先开的口：“我桌上，

你自己瞧瞧。”

杜明哲感到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李治的声音告诉他：我很不爽。他缓了一下，起身走到李治的桌边，每个动作都很小心。

然后他看见了让他眼前一黑的东西。

08.杜明哲

杜明哲年方二十四，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中，五岁读小学，中队长大队长一路拿下，站在全校的顶峰，考入全市重点的初中。班

长、学生会组委的一路过关斩将，成绩亦是平稳上升，又进了全市重点的高中。高中里又是一通叱咤风云，学生会干部当着，文

科前三名拿着，十五岁考大学，风风火火从容不迫的超出录取线不少分考进了北师大。大学快毕业那会儿，导师苦口婆心劝他读

研搞研究，得知杜家公子一心想奔赴一线就职从教的时候，历史系的数名教授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这样的小杜老师，真是人生路上好风光，家长老师心头肉，积极进取小天才。可是上帝给你开了一墙窗户，总要关上你一扇门，

再成功的人都有一根软肋。

最初意识到的时候，是小学毕业升初中那时候。小小孩子都是情窦初开，男生女生总免不了暗恋个谁，毕业的时候写留言，很多

同学就鼓起勇气把心上人拉到角落里，将心事悄悄告诉人家。小孩子当然不懂感情，那是一种纯真的喜欢，哪怕没有拉拉手、抱

一抱，只要天天和对方说话那就是最大最大的满足了。

要说这个年纪的男生，有几个没萌动纯情的？暗恋对象不是漂亮机灵娇滴滴的小班花，就是大方能干成绩好的小干部。平时逗逗

她们，揪揪人家辫子，喜欢的感觉不敢说出来，但是藏在心里也是一种幸福。

小小杜明哲此时被几个称兄道弟的男生拉到教室的角落：“哎，你说，你喜欢谁？”

小小杜明哲尴尬了，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一脸坏笑的兄弟们。其中一个有点急：“说呀！你说出来我们肯定不告诉别人。”

这可有点难办，小小杜明哲伤脑筋了。他思考了一下，却说不出个喜欢谁。后来他知道了原因——与其说不知道喜欢谁，不如说

他还不知道喜欢是个什么感觉。

半大点儿的孩子，初识“喜欢”这种情感，往往都是突然的，“啊！我喜欢他！”这样，好像突然开了窍一样，便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我们的小小杜明哲还没开这个窍。

他随手推开身边的男孩子们：“不说不说，我凭什么说啊。”

几个男生当然不干，拉了几把没拉住，又看人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耐烦，就不再拉了。

没能逼着人家告白，这几位心里当然是不爽。“切，没劲！”“凭什么就你不说啊！”“胆小鬼！”

小小杜明哲有点委屈，他就开始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别人不那么一样，他开始琢磨。

这也没办法，小杜老师毕业的时候勉强也就算是十岁，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我还小，我没有错。

这样毫无顾虑的长到了十五六岁，小杜明哲终于被自己惊了。

高考那年，由于杜明哲比同届的绝大多数考生都至少小了两岁，一直被当做神童看待，所以压力特别大。再加上年龄比较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