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云罕
云罕  发于:2013年0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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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仁进去看,顺利进入复试,他又去白魁吃了一碗面茶。

戏文系复试这天是个寒风萧飒的日子,有阳光,风却割得人疼。进入复试的学生在中戏篮球场处排队,由老师带领着进入考场。

队分两列,者仁走在队伍的右边,经过主教楼的时候,主教下也整齐地站着两排人。那是中戏表演进入三试的人,和者仁的队伍面向一个方向,等待老师把他们引进考场。

者仁背着已然破旧的蓝色李宁单肩包,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他不知道,如果当时的他回过头看一眼,那么他的命运都会随之改变。那将是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他们也许会相遇,也许不会。无论如何,事情都会是完全另外一种样子。

但是他没有。

戏文复试是材料作文,者仁写了篇散文,写完后望望窗外的小鸟,想着春天该近了吧。

过了一天后戏文放榜,者仁找到了自己的考号,他兴奋得叫起来,和晓燕聊三试该怎么准备,面试怎么回答等等。

中戏的戏文三试人更少了,者仁摩挲着手掌,紧张到不行。他递交了自己的材料后坐下来,心还砰砰跳。

老师问了他最爱看的戏剧,他只能如实回答没有看过戏剧,自己所在的城市没有表演过戏剧。老师问剧本呢,他也只能回答没有看过剧本,但是十分想要看。

接着老师问了一大堆问题,主要是关于话剧和曲艺的,都比初试时高深,者仁都只能答上来两三条,他脑袋里突然一团浆糊,平时的能言善辩都变成了沉默以对。

“那你除了中戏还考了哪些学校?”

“上戏的戏文和北电的戏文。”

“过了吗?”

“上戏进了三试,北电进了复试。”者仁轻声说。

“这些学校中,你最想进哪个学校?”

“中戏。”者仁诚恳地回答,他不是奉承:“我很喜欢中戏的氛围,这里的古建筑和坚持传统我都很喜欢。我想在这所学校学习,我想看夏天常春藤绿了的模样。”

“嗯”,老师点点头,“你有没有报我们学校其他系?”

“我还考了中戏的表演,不过没进复试。”

“导演舞美那些报名了吗?”

“没有……”者仁诧异的说,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提这两个系。

三试结束后,他问晓燕:“刚才老师都问你什么啦?”

“没什么,就聊天啊,瞎聊呗。”

“啊,老师问我好多戏剧知识,没问你吗?”

“问了啊,不过我都答出来了,那些题目不是很难……”晓燕轻松地说。

“为什么?”

她答:“我们老师给我们讲过啊,我在上海上的培训班,来北京也报了一个,是中戏老师上课,听了几天没听了。”

者仁着急了:“他们问我,我都答不出来……”

“没事,你没有基础嘛……中戏的老师最喜欢一张白纸了,这样才有发展空间。没事的,回家等合格证呗。”

“你呢?你这就回去啦?”者仁问她。

“是啊,都考完了,我要回家了,火车票买好了。”

“那我该怎么办,主考官最后问我最喜欢哪个学校,我说中戏……”

“嗨,大家都说中戏,有人说别的吗?”晓燕咯咯乐起来。

“我是真的喜欢中戏……”

“我倒觉得没有差别,都行,哪个学校的成绩排名靠前,比较有希望,我就去哪个。”

者仁快速说:“我说中戏之后,他们问我有没有报中戏的其它系,比如导演舞美那些……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悬了,可能是劝你如果这么想进中戏,还是报其它系试试。”

者仁睁大眼睛急切地说:“真的吗?”

晓燕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要自己做决定。”

说完她就回去收拾行李了。

者仁坐在中戏的抄手游廊上,发呆了好久,木头又凉又硬,他完全没有感受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好想在这里坐下去。

有个高大帅气的男孩走到他面前,说:“哥们儿,表演三试是下午几点啊?”

者仁下意识翻书包找时间表,忽然想到自己已经跟表演无缘了,根本不知道表演三试的时间,只好抬起头说:“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哦……”那人走了。

者仁心想,我跟你有那么熟么,你就叫我哥们儿。

在者仁老家,哥们是铁杆兄弟的意思。不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是不能叫哥们儿的。而来了北京之后,人人都叫对方哥们儿,“哥们儿,问个路”“哥们儿,借个火”……哥们儿成了一个随意而轻率的称呼,谁都可以成为哥们儿,再也没有了那份视你如生命的承诺意义。

第二十三章

者仁想了许久,看着中戏院子里的考生从多到少,看着光影的分界线在主教墙上一点点爬高,他知道,如果想要在这个学校读书,就要抓住更多的机会。

他掏出招生简章,看见导演系和舞美系的报名都在明天,马上给爸妈打电话,请求他们的支持。

爸妈前两天刚给他打过电话,要他回去,耽误的课已经太久,妈妈怕文化课跟不上了。那时中戏戏文还没考完,他自然不能回去,只说戏文考完就买票。可是现在要再报中戏导演和舞美,要晚回去不止一个星期,爸妈能答应吗?

他卡中的钱也已经不多了,光报名费就已经花了将近1500,住宿也花了将近1600,他在吃的上面很节省,可是北京的消费水平太高,是家乡两倍都不止,爸爸给他的钱和妈妈偷偷给他的缝在内衣里的钱,都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没有一个学校有大的把握,他还有什么脸去找爸妈要钱呢?

他打出电话,说了现在的情况,说还想报导演系和舞美系,让打点钱过来。

爸爸在那边痛心疾首地说:“者仁啊!我们不是不愿意你去北京,你去都已经去了,考都已经考完了,还要考,你说你是为了什么?回来算了,回来吧……”

者仁恳求:“爸,我想要进中戏,我只要一个星期,大约再一个星期就回去。”

“你考不上爸妈也不怪你,现在回来把文化课搞好,把高考考好,也是一样的,你就算进了那个学校,高考考不好又有什么用?快回来,听爸爸的话……”

“爸,我不考这两个专业我是不会回去的,我都已经在这儿了,有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把握?”

“你是不听话?”

者仁听到爸爸这样说,痛心极了,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出来这么久,一直在花爸妈的钱,再不回去,太对不起他们。可是他就像一个兵败如山倒的战士,又像一个输光所有筹码的赌徒,只能背水一战、赌上最后的时间。

“爸,我无论如何也要考进这个学校,你不给钱我,我就算睡大街也要考完!”

“你真是不听话啊!”爸爸叹了一声。

“……”者仁只觉得握着电话的手都在抖。

“我明天早上把钱打给你,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星期你就回来。”

“嗯……”

2月23号,距离他来北京已经22天了。他取了钱,增报了导演系和舞美系,交出两百块钱,茫然又无望。

考导演的时候他才了解到方橙中戏进了三试,卢漪洁没有进复试,她给方橙打电话

方橙都挂断了,打给卢漪洁才了解的。

从她的话语里,好像是方橙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了,她已经回了青岛,不知道方橙去向。者仁什么也不好说,只说让她高考加油。挂断电话,者仁才觉得朋友又少了一些。

要进去考导演了,主考官问他们最喜欢的导演是谁,有人说张艺谋,有人说斯皮尔伯格。朗诵和才艺完了之后是即兴表演,题目是“商场”,一组十人来到走廊里商量,有个很高很胖的男孩指挥一切,别人全都插不进嘴,他说自己演经理,谁谁演小偷,谁谁演售货员。他吩咐者仁演从乡下来的顾客,者仁一点也不想演,但是还是同意了。

一切开始,者仁正在挑东西,售货员正在问需要什么,小偷就开偷了,就被抓住了,经理就来了。之后都是经理和小偷的戏,全没顾客售货员说话的可能。者仁想试着说话,但是小偷在那耍泼在地上打滚,局面乱成一团浆糊,老师受不了,喊了停。

这些人太不团结了,最后得到这个结果,者仁觉得无能为力。

考舞美的时候,初试就是面试。二楼的考场外,者仁和几个考生围着一张桌子坐在走廊上,和中戏的工作人员聊天。者仁问她是中戏学生吗,她笑着说是。者仁说能考进中戏真是太好了,她说她是制片管理专业,比表演导演专业好考些。者仁很羡慕她,跟她聊得很开心。

她人也实在很好,跟者仁说刚刚导演的榜已经出来了,者仁说,我也考了导演,好想去看看结果,但是这里马上就要考试了走不开,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直接说我去帮你看吧,要了考号,就下楼去。

者仁焦急地等待着,中戏的学子这么善良,他真想成为其中一员。

她上来后,对者仁微笑着,摇摇头。者仁明白了怎么回事。

轮到他了,他走了进去。

考官的问题他全部言简意赅地回答,面上连笑容都是强挤出来的,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却像被海藻缠住了心往深海里拖一样,没法不去想。没法不去想刚刚身边考生的讥笑,没法不去想一败涂地的后果。他觉得自己好像垂死挣扎啊。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考场的,怎么走出中戏大门的。

他坐车去了地坛,一直想去看一眼的地方,史铁生在那里熬过了最苦的岁月,有衰草还有虫鸣。他浑浑噩噩走进去,发现有很多大妈在用喇叭放歌,在扭秧歌,一派欢乐祥和携手奔小康的画面,无论走到哪里,耳朵都快被音乐震聋了。

巨大嘈杂的音乐声和他哀鸿遍野的心,仿佛两个世界,在者仁脑内拉扯,声音越巨大,他就越悲伤。

27号舞美放榜,者仁看了榜单,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木然地走出了南锣鼓巷,向东走,他记得那儿有家卖火车票的。

店子很新,他用仅剩的钱,买了张三天后到武昌的票。

他就绕着中戏走着,走着,胡同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几百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想这是最后一次看这些胡同,看这些门墩了吧。

记得第一次来炒豆胡同,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安静的胡同里有一对年轻情侣吵架,北京话字正腔圆,互相骂着“操你妈”,者仁以为他们在拍戏,因为发音太标准太电视剧范儿了,北京话连骂人时都这么新闻联播。

然而这是最后一次走炒豆胡同了,大大的槐树,还没有见过它夏天长树叶的样子。

北兵马司胡同里有蓬蒿剧场,他还没有在里边看过戏剧。

东棉花胡同里有中戏宿舍,中戏的学生住在这里,每天上学都可以很近,而且离白魁也近,想去吃就去吃。白魁里还有很多东西还没吃过呢。

者仁不忍再逛下去。

走之前,者仁去了一次雍和宫,他听说里边有很多佛,想去许愿。

他见佛就拜,许愿说:“希望我能考进中戏,希望我能留在北京。”

雍和宫里大大小小近千座佛,他全部都拜过了。

最后一天,去了故宫。

第二次去故宫,比第一次轻车熟路,他一路逶迤到乾隆花园,新开放,几乎没有人。他走到最里面一个院子,一层假山后头有一个凉亭,坐了下来。

凉亭后面是一扇墙,墙上的小门被锁了起来。锁是生锈的,看起来锁了很多年。

那个下午,者仁就一个人静静坐在乾隆花园偏僻一角的凉亭里,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知道,坐了一下午。

难得故宫里有处清净地方,者仁坐在亭子里,想了很多事。望着墙沿外的天空,望着墙角下的枯草。他手撑着凉亭坐板,回想了近一个月在北京的生活,觉得繁华名誉、鲜衣怒马,都好像梦一样,现在,要梦醒了。

坐到日头西沉,故宫里回荡请游客离开的通知,他才起身离去,发现沾了一手的朱漆。

他想想,是啊,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努力一世,最后只得到一手的朱漆。

火车轰隆隆驶向武昌,夜晚的风景,窗外暗色的田野无垠。者仁躺在卧铺,怎么也睡不着,和来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这如铁蹄般的车轮声就要践踏入梦里了。

第二十四章

出了火车站,爸妈来接他。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妈妈却上前抱住了者仁,边抱边说:“瘦了瘦了,我儿瘦了……”

者仁好像从天空跌下来的人,一下子觉得,平安落地了。

爸爸边开车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接者仁回家。

车子在高速路上安静地行驶,者仁躺在后座睡着了。

回到家妈妈收拾行李,者仁去洗澡,在浴室里,浴霸的灯光柔和地照耀着他的身体,他弯下腰打肥皂,发现小腿瘦得跟柴禾一样。他站起身回首低望,小腿瘦到了历史最低水平,与其说是瘦,不如说是憔悴。他想起背着沉重的包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在天坛、清华里走到腿断的日子,当时不觉得,现在身体终于给了他报复性的回应。

躺在大床上,晒得崭新的棉被,者仁抓紧了,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明天去上学,会是怎么样呢?自己还跟得上吗?同学问如何说呢?

上戏、中戏的合格证要四月中旬才有结果,一切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背起书包去上学,学校还是没变。他走到教室,还没来多少人。发现自己的桌子被恣意摆在最后头,应该是自己位置没人,老唐让其他人换去了吧。他把桌子挪到最后一排,和其他人对齐,把书整理好,暂且先这么坐着,等下一次调位子。

搬桌子的时候,颜非从后门进来,看见者仁,高兴地说:“你回来啦?”

“嗯,回来啦……”者仁笑着说。

“考上了吗?”

者仁心想怎么连他都知道,只说:“考上了。”

他笑着点点头,回前边座位了。

者仁想,不会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去艺考了吧,不是让冬至莐音帮忙,如果有人问,就说去画画补习班了吗……

接着,宴乐走进来,拍者仁桌子:“考上了没啊?”

“考上了。”者仁只能这么先答着,他不想让宴乐失望。

“嘻嘻……”宴乐开心地笑。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者仁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印着布老虎的油皮本子,还有一盒京剧瓷人,送给了宴乐。

莐音冬至鸿雁陆续来了,莐音像抓到外星人一样抓着者仁的胳膊狂叫:“仁仁,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考得怎么样啊?”

者仁哭笑不得,向她们说昨天回来的,进了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戏文三试,要到4月中旬才能出通知,才知道考没考上,冬至鸿雁不停说哦,那就好好等着。者仁把给她

们的礼物全部拿出来,她们笑着闹着要互相换,莐音把最红的那个京剧脸谱往冬至怀里塞,冬至把黄脸那个快速搁莐音桌上。

者仁觉得真好,一下又回来了。

老师讲课的时候才发现落了不少,借来鸿雁的笔记抄,希望能尽快补起来。老师对者仁的去又回来没有什么异样,倒是好多同学问他北京怎么样,者仁想估计是莐音捅出去的,她的大嘴巴噼里啪啦一下全说出去了,事后再找她算账,只口上说“很好很好,北京的豆汁儿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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