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起床都看见教主在吃药 下——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3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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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润。他喃喃道:“这就是哭了?”从小到大,他从来也没过哭过,因他幼时是个傻子,饿了不会哭,渴了不会叫,痛了都不知道痛。好在是高晟风捡了他回去,有人伺候他吃喝,有人替他治疗,若他是在山下,就算能活着地长大,只怕也叫生生叫人欺负死。这还是他头一回为人流下眼泪来。

“韩锦!!!”丹阙用力地捶着身下的土壤放声尖叫。

白小右看到那边跪在地上大叫的丹阙,又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韩锦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水迹,一边摇头,苦笑道:“你别问了。无眉他们呢?你怎么来了?”

白小右道:“无眉见他不是我的对手,就跑了。纪舒在我和无眉交手之际就被他的手下带走了。我担心小教主的安慰,不敢穷追,就弃了他来找小教主。”

韩锦点点头:“你来得正好,你带他走吧。”

白小右瞪大了眼睛:“我带他走?带他回出岫山?小教主你不跟着吗?”

韩锦看了眼被丹阙丢在一旁的匕首,摇了摇头:“我……算了,我现在不敢见他,等他平静下来再说。别带他回出岫山,带他去万艾谷,他伤势还没好全,让杜讳给他治。”

白小右道:“那你怎么办?我听说你也中毒了。”

韩锦点点头,道:“你们先去,我不敢跟他同路,他现在要杀我呢。”

白小右担心道:“小教主你自己可以吗?万一再碰上今天这样的情况,没有属下救驾……”

韩锦从怀里掏出那瓶救命的药,晃了晃:“还有一颗我没舍得吃,反正马上就到万艾谷了,能找杜讳解,就省下一颗药。如果真有危险,我就吃了。总之你放心,本教主可是大魔头,不会有事的。”他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奈何笑得很难看。

白小右还是犹豫,韩锦抬脚轻轻踹了踹他:“去吧,这是命令。他不听话,你点了他的穴道就好,他只有三四成的功力,远不是你的对手。”

白小右已经习惯了韩锦的任性,叹了口气,跳下马向丹阙走去。丹阙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慌慌张张伸手去摸,摸到了白小右的脚,刚要张嘴叫韩锦的名字,白小右手起刀落,把他劈晕了。

第五十五章

白小右果然把丹阙带走了。他驾着马车离开,把自己骑来的马留给了韩锦,让他骑着赶去万艾谷。

他们两个一走,韩锦的眼泪一下如同开了闸的的洪水,稀里哗啦灌下来,把围脖都打湿了。他的泪腺整整封闭了十七年,此时突然打开了,顿时仿佛要把这十七年的分量都补回来似的,抽噎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些什么,是小时候没有喝够母乳,或是摔跤摔疼了,又或是想吃的糖果没有吃到,或者把心爱的玩具弄丢了……

他嚎啕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安静下来,只觉身心舒爽,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狠狠擤掉鼻涕,爬起来跳上马,走了。

韩锦骑着马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色快黑了,他害怕峦山派的人又出来搅局,又害怕走得太快一不小心撞上白小右和丹阙他们,心情十分纠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快着点赶路,还是慢着点赶路。

就在他纠结的当口,突然,他看见前方的一棵树下影影绰绰有一个黑影,似乎是有个人倒在那里,顿时心声困惑,骑着马靠近了些许。

待他走到能够看清的地方,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倒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纪舒!

纪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已经死了,身上衣服厚看不出来,头上乱糟糟的还带着血污,显然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恶战。

韩锦迟疑了一下,跳下马前去查看。

他走到纪舒身边,试了试纪舒的呼吸,发觉他的呼吸十分微弱,方才已在濒死的状态,又摸了摸他的脉,也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把纪舒带去万艾谷,只怕半路纪舒就死了,可若是不管,又觉得不合适,踌躇了半天,跑回马匹边上解了水囊过来,先把纪舒扶起来,让他的背靠在树干上,然后解开水囊喂他喝水。

昏迷的人总是不会老老实实吞咽,韩锦灌进去的水从他嘴角边漏了出来,此地又没有麦秸管可以用,他只好捏着纪舒的下巴把他的头仰起来给他灌水。就在他全心全意摆弄纪舒的时候,突然间,脖子上一凉,多了一把匕首。

纪舒不紧不慢地张开眼,眼睛很亮,眼神犀利,没有半分刚从昏迷中清醒的样子。

韩锦张了张嘴,然后叹了口气:流年不利,一天之内两次被人拿匕首架脖子了。

纪舒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恰好学过一门抑制心跳、脉搏、呼吸的功夫。”

韩锦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又想干嘛?”

纪舒道:“我和我的部下走散了,我身中剧毒,又被人追杀,处境十分危险。所以我要借用你的力量,护送我去万艾谷。”

韩锦更加没好气:“你中的毒我也中了好吗!而且这毒还是你自己下的!你是蠢货吗!我也在被人追杀啊,我凭什么护送你?”

纪舒微微一笑,道:“你既是五轮派的传人,又是天宁教的骨干,你还能把丹阙的毒给解了,我相信你一定有本事。况且,照无眉的说法,连万艾谷的谷主都认识你?如若我自己去,只怕万艾谷的人不会理睬我,有你在,我就有救了。”

韩锦哼哼道:“老子凭什么要帮你?就凭你给老子下毒?凭你坑了老子一次又一次?凭这个?”他指了指纪舒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纪舒笑道:“我自会让你帮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属手铐,往韩锦的手上一铐,另一边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他道:“这副手铐乃是精铁打造的,任何刀尖都砍不断,钥匙在我这里,你若要和我分开,或者砍断我的手,或者砍断你的手。不过我提醒你,这副手铐上是有机关的,如果你不小心触发,手铐内圈有一圈铁齿,会扎进你的手臂里,届时你这只手不断也废了。”

韩锦目瞪口呆,旋即气急败坏:“你!你蠢货啊!你把我们俩铐在一起,行动不便,万一有人来了,怎么打?”

纪舒道:“无眉他既不是我的对手,又不是你的对手,何况你不是还有那些本领通天的手下吗?除非我们两个一起毒发,那届时做一对苦命鸳鸯,我也没什么遗憾。”

韩锦瞪他:“你不遗憾,老子却遗憾的很!”

纪舒只是无所谓的笑。

韩锦只觉得头很疼。那几枚令烟他都放在马车里忘拿出来了,叫白小右一并给带走了,这时想招手下来也没办法。更何况这里危机四伏,又远离出岫山,不知道附近有多少手下驻守,万一放了烟,没把天宁教的人招来,反倒把武林正道和无眉招来了,更麻烦。

他好没气道:“栓一起,拉屎不都避不开你?老子拉屎很臭的!小心把你熏死!”

纪舒掩嘴微微一笑,故作深情款款道:“没关系,我不嫌你。何况我的屎也不怎么香。”

韩锦算是发觉了,这纪舒脸皮着实厚的很,也许这些招数对丹阙有用,但是对于纪舒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韩锦磨了磨牙,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道:“先上马再说!”

纪舒笑得欢快,垂下眼道:“是,教主。”

韩锦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他:“教、教主?”

纪舒挑眉:“怎么,你不是吗?”

韩锦撇嘴:“我为什么会是教主?”

纪舒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刚才出手救你的那个,是你的护法吧。天宁教的确厉害,可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败无眉的人,却也不会太多。那人的本事如此厉害,却称呼你为少爷,再则无眉又言,当年天宁教赤炼魔使,也就是现在的赤炼长老亲自送你去万艾谷,还要谷主亲自为你治病,这天宁教随随便便一个护法侍卫可拿不出这样大的架势,你可不就是天宁教的现任教主吗?我只是没想到,天宁教的教主,又是五轮派的传人,呵,你可真是个大人物。”

韩锦懒得跟他分辨:“随你爱怎么说。”说着迈步往马匹那走,报复性地用力一扯手铐,纪舒果然被他带的一个踉跄。韩锦听见身后纪舒低低咳嗽起来,回头一看,他正捂着胸口虚弱地喘气。纪舒的鹅黄色长袍开了,露出里衣,那里衣韩锦乍一看之下还以为是黑的,可是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下摆是白的,原来那一块黑色的竟是被纪舒的血染的,他的伤势看来并不清。

韩锦皱着眉拉开他的长袍看了看,是一道不浅的刀伤。他问道:“无眉砍的?”

纪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对。若不是我毒发,又如何能叫他能讨了便宜去。”

韩锦撇了撇嘴,掏出一瓶伤药来,递给纪舒。

纪舒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将长袍掩好,神色淡然:“没关系,这点伤还死不了。”

韩锦耸了耸肩,拉着他往驻马处走,纪舒在他身后突然又添了一句:“我曾受过会死的伤,也差点死了,可我却偏偏活了下来。”

韩锦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等他继续往下说,他却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两人上了马,继续往万艾谷的方向前进。

第五十六章

两人走了一段路,天完全黑了,再下去山上的路看不见,继续赶路会很危险,因此他们就停下休息。

纪舒用一只手处理伤口,韩锦用一只手生火。

过了一会儿,韩锦问道:“喂,你怎么会跟无眉打起来?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纪舒要笑不笑地吊起嘴角:“一伙的?从前丹阙和我们不也是一伙的么?青黎又是怎么死的?”

韩锦撇了撇嘴,道:“你就是新的那个灵玉魔尊吧?你和无眉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峦山派他们手里拿着我们的画像,是无眉给的吗?”

纪舒处理完伤口以后把衣襟合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确是灵玉,画像也是无眉给的。这些事情,你若想知道,却要说来话长了。”眯着眼似乎在想该从何说起,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初赤霞教四大魔尊的排位分别是三栾、丹阙、青黎、无眉。表面上,三栾与青黎交善,丹阙和无眉是同一阵线,四人两两牵制,倒也安稳。”

韩锦重复他的话:“表、面、上?”

纪舒颔首:“没错。我告诉你,无眉的野心胜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你信不信?”

韩锦点头:“我信。”

纪舒接着道:“丹阙此人,非常警惕,他从不相信任何人,然而他的心气也是最高的一个,他练功十分刻苦,做任务的时候心狠手辣,宁可错杀,绝不漏杀,他曾经为了防止一条消息走路,屠杀了整个山庄的人。我们虽都是魔教中人,却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可是丹阙没有,他仿佛没有感情,没有血肉一般,视苍生为草芥。老教主正是看中他这点,对他宠幸有加。而无眉亦是看中他这一点,因此主动与他示好,排挤青黎。”

韩锦有些心虚。的确,丹阙的戒心非常重,如果不是恰好在他最最狼狈落魄的时候遇到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有半个月会变傻,只怕丹阙也不会相信自己。他想到丹阙得知自己在骗他的时候的那种无法形容的眼神,只觉胸口一阵闷痛。

纪舒道:“一开始,四大魔尊各自为伍,正是因为无眉的举动,使得青黎不得已依靠三栾,才成为两两相峙的局面。然而时间久了,无眉发现,丹阙并不是他想要的人,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丹阙都从来没有信任过他,甚至丹阙一直都看不起他。丹阙此人,万分自负,他并不想和谁拉帮结伙,他也不屑于依靠任何人,他只要他自己变得最强。因此无眉放弃了丹阙,开始暗中勾结三栾,对付丹阙。”

韩锦听得直皱眉,恨不得把无眉这根搅屎棍拉过来凑得稀烂。不过他同意纪舒对丹阙的评价:他和丹阙在一起那么久,对丹阙表现的言听计从,而丹阙只有在被人追杀的时候要他出手过,却从来没有提过要他帮自己报仇,要借助他的力量助他夺回赤霞教。他只要自己把五轮派的武功教给他,让他变强。

纪舒喘了口气,道:“丹阙和青黎的事,也是无眉暗中安排的。外面都盛传三栾杀死了老教主,夺下教主之位,可事实上,三栾没有杀教主,一则老教主对他有恩,二来,他对于教主之位的执念,亦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厉害,全是无眉撺掇的。我甚至怀疑,老教主一天一天衰弱,也是无眉暗中下的慢性毒,是他毒杀了老教主。他做了一连串的事,唆使三栾让青黎刺杀丹阙,是为了让青黎和丹阙斗的两败俱伤,削弱他们的力量,趁他们不在教中时,扶三栾上位,而他自己,亦已铲除异己,成了头号功臣,。”

韩锦撅着嘴道:“你果然是三栾的手下。我听你说的,三栾倒成了最无辜的人。”

纪舒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我的确是三栾的手下,我说的,也都是我所知道的。你若不信,也没有办法。不过,三栾此人,”突然眼神一冷,笑容更甚,绵绵地唤道:“小英俊,韩锦,如若你肯要我,我随时可以为你叛了他。”

韩锦翻了个白眼:“你和无眉,也没什么差别。”

纪舒耸肩:“我和他不同,他的野心太大。”

韩锦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纪舒挑眉,伸手摸了摸自己将脖颈严严实实的领子,轻声道:“我?我不要名,不要利,不要出人头地,也不需要盖世武功。我要什么?呵。”他拧开身边的酒壶,往火上泼了点酒,火舌立刻蹿了上来,片刻后又小了下去。他的瞳仁里印出前方的火光,面上带着微笑:“这火烧的越旺,越乱,就越有趣,不是么?”

韩锦莫名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己吗?

过了一会儿,纪舒继续往下说:“从一开始,青黎就是被无眉牺牲掉的棋子。他派出青黎去刺杀丹阙,却故意搅乱他的局,逼得青黎不能等到万全之时才出手,而是用了最蠢的方式偷袭丹阙。结局让无眉很满意,青黎死了,丹阙半死不活,消失了,三栾当上教主,四大魔尊里只剩下他一个,他顺位而上,自然就是第一魔尊。或许那之后,他还会再对付三栾,或许第一魔尊根本不能满足他,然而——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偏偏,突然杀出来一个我。”他呵呵笑了两声:“三栾当上赤霞教教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立为赤霞教第一魔尊。而无眉的确是顺位而上了,却也只不过是第二魔尊罢了。他千辛万苦,动了那么多的心思,铲除异己,自以为三栾之下再无其他对手,却万万没料到我会横插一杠,让他为别人做了嫁衣。”

韩锦十分稀奇:“三栾为什么要让你做第一魔尊?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纪舒懒洋洋地说:“我么?我从小就在入岭山上长大,十二岁那年被三栾收入旗下,那一年三栾已经是魔尊了。他一直把我养在教外,叫我武功,让我替他做外使的工作,我甚少回入岭山。青黎死,丹阙出走,他就叫我回去,让我做了魔尊。”

韩锦道:“你一直在教外,难怪丹阙不认得你。”

纪舒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而是轻轻哼了一声:“他不记得的人,多了。若是像我这样的人他各个都记得,只怕他饭也不用吃,觉也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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