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乌,那个猪肚上的肥肉留给我,唉呦呦瘦肉塞我的牙呢,肥的最好!要把肥的烤焦嘛,烤成脆肉,好吃好吃!”
“你们都不懂的嗦,那个烤猪舌头才是最好吃!……咦,阿乌,舌头呢?!这只猪的舌头你给弄到哪里去了嘛,你有没有在灶房里偷吃偷吃偷吃舌头?!”
“这么啰嗦!……老子回头吃了你们这群崽子的舌头!”男人埋头干活儿,从鼻子里冷冷地哼出硝烟。
几个娃儿嗷嗷地叫唤,乐得前仰后合,不停叽叽喳喳,吃都堵不住那一张张伶俐的巧嘴。
每烤好一盘子肉,还管它是什么瘦的肥的,猪舌头还是猪耳朵还是猪下巴,七七八八的筷子一拥而上迅速抢光。
喜饼饵块也是过年时必吃的主食。将饵块放到浸满猪油的箅子上,用火烤成焦黄色,外酥内软,沾上芝麻酱和辣椒酱,就着猪肉丝和牛肉丝一起吃。
丹吉措忍不住吃了很多,觉得他男人的手艺真好,无论做什么都这样喷香呢!
粉白的嘴唇被热辣的烤肉熏成嫣红色,唇边糊了一层油花。
一双筷子毫不客气地四处出击,不必再正襟危坐扭扭捏捏,更不必顾忌什么吃饭时需要维持的公子身份和气度。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子和家人一起吃饭,可以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吃得满嘴流油,乐得满心开怀。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大总管也不像大总管了,一手拎铁钎子一手拿铁筷子,忙忙碌碌,被一群娃儿吵吵得脑顶冒烟,被热烘烘的火塘蒸出一身的汗!
老阿依吃了个七成饱,歪在躺椅里得意地瞧着一群小伢子搞乐子,像是忽然想起了啥,对丹吉措说道:“小孙孙呐,你现下还住在那杂役房里?不好不好,不如挪到老婆子这屋里来睡!达娃这小妹伢有了自己的花楼,早就不要我老婆子喽,你就睡起她那张床好啦!”
丹吉措嚼着满嘴的烤牛干巴,转了转心眼子,连忙笑嘻嘻地说:“还是不要了,阿依,我现在住得就挺好挺舒坦的,真的!”
实质上很不乖的某小孙孙自己心里有一套小九九。他可不想与老阿依住一起,被很精明的老婆婆盯着,夜里还怎么溜出门去上“茅厕”啊!
老阿依又说:“你不爱与老婆子我一起?哼,那你搬到旺吉那屋里也行,多支一张床去呗,反正那货屋里宽敞得很!”
丹吉措大惊:“啊?不要!”
大总管眸子一紧:“不成!”
这一回是两名当事人齐声反对。在一家人眼皮子底下搬一屋去住,那是要出事的呀!早晚还不得被全家人捉奸在床,真是没脸见人了……
大总管清了清喉咙,说道:“阿咪,我想好了,寨子东头那里还有一块空地,生了野草,回头清理清理,盖个院坝,让丹吉措自己住个独门小院吧。”
老婆婆瞪眼:“呦喝,搬那么远呐,隔起好几天街了!那老婆子每日早中晚见不到这嫩乎乎讨人爱的小脸蛋,俺会想念小孙孙的!”
“嗯……那就让丹吉措每日早中晚来陪您吃饭!”
男人心想,反正自己每日是要给宝贝小阿夏做饭吃,弄个独门独院的小花楼,不过是为了俩人苟且起来很方便!
老婆婆对大总管的提议很是满意,一拍大腿:“嗯,那敢情好!”
于是用一根手指指挥她儿子:“咦,大过年的没有酒,酒呐?旺吉啊,给咱来一碗你酿的酒尝一尝呐!”
微橙色的酒水倒进白瓷碗里。陈郁的酒香,却是清清淡淡的口感,酒底带着稻米和青稞的爽气。丹吉措很爱喝,都不用旁人劝酒,自己不知不觉就喝掉了三碗。
老婆婆咂了咂舌,点头道:“嗯,不错,这一回酿得酒不是清汤寡水,够味儿!……我说小孙孙呐,你可别喝得太猛喽!你拿这个当水喝呐?这酒可是很有后劲儿呐!”
丹吉措用舌尖舔了舔碗口的酒汁,微醺的眸子里慢慢凝出一层酒意,雾蒙蒙得,笑道:“唔,好喝。这酒很淡的么,比烧酒淡很多呢!”
阿巴旺吉看似不经意地抬眼瞟向丹吉措,说道:“这不是烧酒,这是酥理玛酒,也是俺们摩梭人的‘啤酒’。度数不高,很容易喝多,喝多了你可是要醉的。”
丹吉措不以为意地抿了抿嘴唇:“酥理玛酒,就是你泡麻梨用的酒么。”
“嗯。”
“好喝,嗯,还想喝呢……”
丹吉措说着拎过黑陶罐,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今天真是心情极好,好多年没有吃过这样暖胃暖心的一顿年夜饭,因了这个热烘烘的老火塘,也因为这个热辣够味儿的男人。
老阿依说:“小仙鹤呐,你知不知道这酒的外号叫啥子?”
“唔,叫啥?”丹吉措抬眼望向老婆婆,脑袋忽然一沉,径自晃悠了一晃,两只眼珠子有些聚不起焦点。
“呵呵,这酒又叫做‘咣当酒’!”
“为何叫咣当,咣当酒呢?”
一旁的男伢小外甥塞着满嘴的猪肠血米,叫道:“‘咣当酒’的意思就是,你喝得时候不觉得有啥,等待会儿你想走的时候,站起身来,就‘咣当’一下子,栽倒在这里喽!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是这样……”
丹吉措痴痴地笑,一双黑眼珠在眼眶里四处乱晃,眼底水汽泠汀。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望自己的阿柱。
阿巴旺吉大约是烤肉烤出了一身热汗,于是脱掉了长袍。
丹吉措就只醉醺醺地盯着他男人少系了两粒扣子的衬衣前襟,身上像着了火,眼神像是长了勾,想要挑开那两片衣襟,摸上洇着潮气的温热胸膛,用舌尖尝一尝那心口上的热度,再送上自己的身子,品一品那一根销魂的手指……
这酒何止是要“咣当”了他,这酒分明还可以催情。
饱暖生春情,酒后思淫欲……
老阿依满意地瞧了瞧自己那很能干的儿子,又瞧了瞧这乖巧的丹吉措,顿觉事事顺心畅快,开怀说道:“小仙鹤啊,你爱喝这个酒唉,以后就让旺吉多给你酿一些个,存起来慢慢地喝。还有那个青稞酒,青刺果酒,都是我
们这永宁坝子里盛产的好东西呦!”
“嗯呐!”丹吉措点头。
“这酥理玛酒啊,是一千多年前就有的方子,是俺们的蒙古人祖先给俺们留传下来的好酒呐!”
“哦……”
丹吉措俩手端着酒碗,低头端详他掌心里荡漾的一碗酒汁,碗中倒映起一室的欢声笑脸。
老婆婆吃多了酒,面色红润,嘴巴也唠叨起来,慢悠悠地讲:“先人呐他们从很远很远的蒙古草原,骑着马儿来到这泸沽湖边儿上……那时候呐这湖边还是一大片不毛之地,没有人气儿,没有炊烟。这一方好水好土,舍不得离开呐,于是就盖起了木楞房村落,定居在此地,不再回蒙古大草原了……
“你瞧呐,我们这里的男人都穿起着斜襟的长袍子,长筒的马靴子,白白的毡帽子,骑在马背上,头顶蓝天白云,脚下绿草如茵,就像当年在大草原上一样的逍遥痛快!”
老婆婆伸出手,很疼爱地捏一捏丹吉措的大腿:“乖孙孙呐,喜欢这地方不?”
丹吉措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呵呵呵,喜欢这间暖洋洋的祖母屋不?”
“嗯,喜欢……”
“喜欢这屋里的人不?”
“喜欢……”
“那以后就留在老婆子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哈!”
老阿依满含醉意的眼中透出狡黠,说道:“不是老婆子吹嘘我儿子的手艺哈,你到别家哪里吃得到腌得这么香烤得这么酥的牛干巴和猪膘肉呐!哪里喝得到这么醇这么够味儿的酒呐!……在灶房里做活儿做得不利索的男伢,都找不到阿夏的,没人要的呦!呵呵呵呵……”
丹吉措的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两颗大大的泪珠滴在酒碗里,溅出碎碎的酒花。
老婆婆用手指蹭了蹭丹吉措被酒意醺成粉红色的脸颊,问道:“小仙鹤呐,咋得啦?怎么掉眼泪捏?”
丹吉措努力睁了睁眼,把泪忍住,轻声说:“想家了。”
“哦……今儿个是大年夜,俺知道你一定想家了,以后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吧!你知道阿依是最疼最疼你的啦!”
“嗯……”
又是两颗泪珠,掉进眼前的酒碗,丹吉措端碗仰脖,一口喝干了这一杯和着泪水的酒。
丹吉措伸手去火塘旁提酒罐子。
阿巴旺吉出手更快,一只大手掌迅速按住他的手:“喝够多了,再喝你就醉了。”
丹吉措一听到这男人的声音,突然控制不住,脸上的鼻涕眼泪“唰”一下涌了出来,颤抖着说:“好喝,要喝……”
“丹吉措,别喝了。”阿巴旺吉细细地读了读丹吉措泪眼滂沱的神情,说道:“白天干一天活儿,累了吧?回屋歇一歇去?”
“不累……你酿得酒怎么这样好喝呢,为什么要这样好喝呢,喝了一口就一直想要喝,真好喝……”
丹吉措低声念叨着,“哗啦”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一仰脖又灌进去了。酒汁从唇角溢出来,沿着脖颈留到衣服前襟。
大总管眯细了一双眼,用静静的眼神盯住人,不动声色地示意:“再喝真醉了。丹吉措,听我的话。”
醉了算啥呢。
就算是毒酒也忍不住要全部喝下去。
眼前这男人分明就是一杯诱人的毒酒,怎么就这么好喝呢!
尝过一口就忍不住尝第二口,第三口……明知道有毒还是陷进去了,再也脱不出身。
“呵,阿巴旺吉,你,真好……”
丹吉措湿漉漉的脸忽然迸出笑,满脸醉意飞霞,眼带桃花,歪歪的唇角露出两颗白牙,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想要一步迈过火塘,去摸男人微微敞露的胸口!
绵软的手指捏不住轻轻薄薄的一只酒碗,酒碗摔在地上,醺然的酒意迷乱了脚步。
他才一站起身,脑袋就是一沉。
咣当!
阿巴旺吉眼明手快,在丹吉措一头栽进旺旺的火塘之前,一把接住了他的身子,不至于让那一张嫩乎的小脸毁了容。
几个小娃儿闹哄哄地喊:“唉呀,果然是咣当了吧!他真的喝醉了呀!哈哈哈哈哈!”
“阿咪,人醉了,我给他弄屋里去。”
大总管说罢捞起丹吉措的腰,将人架在腋下,拎起来就走。
“你,你干嘛啊你!我还没有吃完,宴席还没有散场,长辈都还没有离席,我是阿依的小孙孙,怎么能,怎么能先走呢……”
“丹吉措!闹够了,差不多就行了……”
“你,你,你放开我,你真讨厌,你放开么!”
丹吉措已经完全脱了力,两手垂在身前,下半身像没有脚的一条蛇,七绕八绕地挂在男人身上,口里还嘟嘟囔囔不肯走,被男人硬拖出了母屋。
第五十章:酒后吐真情
出了祖母屋,阿巴旺吉一把将丹吉措横抱起来,迅速逃离众人的耳目。
怀中人竟然还不消停,迷茫的一双眼半睁半阖,两条手臂粘粘乎乎地缠上男人的脖颈。
“手放开,回屋再碰我……”大总管低声喝止。
“不要走么!还没有吃饱呢!你干嘛啊……”
丹吉措柔软的腰拧了起来,像是拼命要挣脱出来,身子像一条小鱼似的来回蹦达。
大总管闷哼了一声,寻思着你还没吃饱?再不给你扽走,只怕你就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动手非礼老子了!你这小崽子真是喝太多了!
几步迈进自己的屋,关门落锁。大总管把怀里翻腾的人搁到床上,点起桌角的一盏煤油灯。
丹吉措从床褥中撑起两只手肘,脸向后仰着,露出一段白皙透粉的颈子,两片唇瓣似笑非笑:“唔,阿巴旺吉,你,干嘛把我弄床上来么……”
“你喝多了,先睡一会儿再说。”
“哪里有么!嗯,你的酒,真好喝……”
“好喝以后也别喝那么多。”
“嘻嘻……你做的饭,好吃……阿巴旺吉,你,你人也好吃……”
丹吉措忽然为自己这个心思笑了出来,胸口震个不停,眼角还噙着迷迷蒙蒙的水雾,鼻子吸溜吸溜,全然没了往日那个爱惜羽毛的酸唧模样,拿袖子抹了抹快要淌下来的一串带着酒香的清鼻涕。
大总管拿来一条湿毛巾,给他擦了擦红通通的脸,擦掉鼻涕,脱去外袍和皮靴,将人塞进棉被窝里,掖紧被角。
丹吉措却一脚蹬开被子,身子露出来,不停地哼唧:“热,好热呢,这屋子好热……”
酒气在他身子各处窜来窜去,皮肤摸起来烫手,一张脸像是发起烧来,热辣辣的酒气在床铺上蒸腾。
他“咯咯咯”笑着,一边笑一边从眼眶里往外迸出泪珠子,这时卷起一条腿,主动挂上男人的肋骨,手指伸向大总管的衣领,指尖在那一扇结实的胸膛上划来划去,在一枚红点上腻歪歪地打圈儿:“阿巴旺吉,你,你别走么……”
大总管端着丹吉措送过来的一只脚丫,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皱紧了眉头,将床上这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自家的那一只纯情小仙鹤咋变成这样,简直快要认不出来了。
今儿个真他妈的邪性了!
头一回见着,这人像是扒了一层皮,换了一张脸,竟然在床上摆出这般风骚放荡的模样。
他从胸前拽开丹吉措的手,压低声音问:“还不消停?到底想干嘛?”
丹吉措半闭着眼,撅起嘴巴:“唔,想要你,嘻嘻……”
大总管挑眉冷笑:“哼,老子是啥人,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丹吉措扭了扭身子,弓起脚背蹭上男人的胯:“唔,要嘛,就喜欢你嘛……”
大总管眼神玩味地盯着人,哼道:“瞧瞧你这样子,不过是多喝了几碗,就给咱整出个小骚货的德性!你这三碗下去就露了底的酒量,以后可不许再喝酒了,可别出去在外人面前给我现眼!”
“唔,干嘛这么凶巴巴的……”
“方才一家子人都看着呢!私底下咋样都好,往后在家里长辈小辈面前,莫要太过亲昵,嗯?”
“哦,唔,至于么……”
“这是家家户户都要立的规矩,在祖母屋的火塘边,不可以对家人表露与自己阿肖之间的情事,不可以当着长辈和小伢子们讲那些情情爱爱,更不能拉拉扯扯摸来摸去的。你以后记住了?”
丹吉措翻了翻白眼,不高兴地说:“阿巴旺吉你这个人,最坏最虚伪了呢!……你自己最是喜欢对我说胡话,还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现在反而又来教训我,你嫌弃我了你!……”
“我没教训你,没有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