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时夜已敛起内力,不再施以寒气。
「既然如此,今日我带小锋走了,以后你都不可再来找麻烦。」
时夜不理他讥讽,慢慢负了手在背后,面色如故。
只是在白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手已颤抖不已,刚才那番强运内力着实让他自己这带病之躯也颇难承受。
白三轻哼一声,咬了唇又笑道,「好,今日我技不如人,自是无话可说。人你带走,我分文不取,往后也不会找你们纠缠。」
时夜点头,微微颔首,转过身抱起床上的刑锋便要出去。
白三见他马上要走,急忙开口把人叫住,「你难道不解了我吗?若是让我下人见了,我的颜面何在?」
时夜蹙起眉看了白三一眼,又看了怀中仍昏睡的刑锋,把人扶到一边,几步走到白三跟前出手拍开了他被制的穴道。
白三手足恢复了自由,先是穿回被时夜褪到膝盖的裤子,然后才又抬头看见时夜正防备了自己抱着刑锋往外退。
他站起身,面色竟如冰凝般冷酷肃杀。
「时夜,刑锋之事我答应不再追究,只是你辱我之事却不能就此罢休。」
话音一落,白三腾跃而起,衣袂也被疾风吹起,可谓气势逼人。
时夜冷眼一笑,单手抱着刑锋转开身子避了白三,他刚要出手挡住白三气势汹汹的一掌,忽然气息一窒,竟无力抬手。
刹那间,白三掌风已到,时夜眼见避无可避,又怕伤了刑锋,只得背转过去挨下白三这怒气澎湃的一记。
时夜闷哼一声,双腿一软竟跪至地上,只是他手中紧抱了刑锋不肯放手。
白三见他如此,心知必是他逞强过度,乃至气血崩损,无以为继。
时夜低喘了几声,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白三在一边也不再出手,只冷冷看着他。
「你果然有伤。」
「对,我伤得很重。」时夜勉强站起身子,这才转过身笑道。他脸色已不带一丝血色,嘴角尚有血丝溢出。「来之前我自以师传
的手法封住了风池和风府穴,方能撑到现在。」
白三微微点头,他早知道时夜若非用了什么猛药或是旁门别道的阴损功夫也不至会伤愈得这么快,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表
象,实际上,时夜的伤只会因此越来越重。
「你若要报复我刚才辱你,也非不可。只是刑锋今日我就算拼死也要把他带走!倘若你再阻拦,我也不惜和你玉石俱焚。」时夜
低眼看了看怀中的刑锋,嘴角又露出淡淡笑意。他抬头又望白三一眼,神色复敛。
「我让你们走,快走!」
白三默然片刻,目光渐沈,突然厉声一喝,便已拂袖而去。
方天正在客栈里已等到发慌。他本照顾着时夜服药,没想到时夜竟从昏睡中醒来,醒转第一句便急着要去救刑锋。虽已告诉他萧
进和陈之远已经去了燕归楼,时夜却仍不放心,分明连路也走不了,却挣扎着下了床。
「你伤成这样,就别去了,萧进他们必会把刑锋带回来的。」
「不,白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得亲自去才成。」
时夜急着要站起,可身子却使不上力。
方天正见了心痛,正要把他扶回床上,却听时夜说,「去叫许坚来。」
他在门外等了片刻,许坚先一步出来,只道时夜向他要了几根银针,正在房内自己调息,叫人切莫打扰。
不一会儿,房门嘎吱一声开启,竟是时夜下了床。方天正看他神色飞扬,刚才那身虚弱已全然不见,不由大吃一惊。
「你这是?」
「放心,我已无大碍。」时夜对他一笑,眼波如水,清澈动人。
方天正也知时夜武功奇诡,只是未曾想过竟能恢复得如此之迅速。
他正要陪时夜同去燕归楼,却又听时夜说,「小锋性子刚烈,此去必被白三折辱。我们若都去救他,只怕他面上也不好过,我一
人去便好了。」
如此一来,方天正自不敢再跟去,只在门边叮嘱了又叮嘱,这才看时夜离了客栈。
只是已过了如许时辰,怎么还不见他们回来?
萧进和陈之远见白三怒气冲冲从楼上下来,直去把门拉开,然后站定望了楼上。
他二人也随了望去,竟见时夜一步一踉地抱了刑锋下楼。
「没事吧?」萧进本想既然时夜出面,自己和陈之远一时也管不了许多,他定然自有解决之法。见时夜抱了刑锋下来,两人都是
一喜,但等到时夜下了楼来,走到他们面前,萧进才发现时夜已是面如死灰,和最初凛然而至的意气风发全然不同。
时夜似是疲累已极,见了萧进便把刑锋交到他手中,身形一晃摇摇欲坠。
陈之远赶紧扶他坐下,只看时夜抬头摸到胸前,不知抓了什么,慢慢抽出。
他仔细一看,竟是一枚带了血的银针,也不知是谁封进了时夜穴道里。
抽出一根银针,时夜身向前曲,吐出一口乌血。陈之远大惊,正要问他,却见时夜摇摇头,又把手摸到颈后,忽然咬牙用力,又
从风府穴间拔出一根银针。
两根银针一出,时夜顿时如泄了气般,瘫倒在椅上。
他缓了口气,望着刑锋,对萧进道,「带小锋回去。」
「你呢?」萧进问。
「我……」
时夜说得一个我字,便只见唇动,不闻其声。
陈之远看他这模样,不由大惊,对萧进道,「不好,他真气尽散,脉象也要停了。」
正在此时,白三已走了过来。
他看时夜命在旦夕,也不多说,竟取刀割了自己手腕,将血流入时夜口中。
「你做什么?!」萧进不解他所为,只道他又要害人。
倒是陈之远看出一二,有传临风山上白家三少身体特异,鲜血能活人命在瞬息之间。莫非,眼前这媚色生春,性格阴戾的燕归楼
老板白三便是魔头白平川所生的三子。
白三看时夜喉间一动,这才止了血,轻舔起伤口。
「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快把他带回去好生医治吧,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白三一笑,眉眼间却又是平素那副阴鸷
模样。
旁边不少看客都不解这到底是那出戏,都只伸了头来看。
唯独陈之远对白三心存感激,临风上的魔域不只是为官府所不容,中原各大门派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白三如今在人面前露了如
此蹊跷,若被有心人见了再往去通报各处,到时恐怕这燕归楼便要成血腥之地。
他也出身魔教,如何不知其中甘苦。
「白三爷,你与时夜素昧平生,为何肯救他?」
「只想看看这两人是否真地情真意切罢了,更无他想。」白三缓缓一笑,不再多言。
萧进和陈之远各自扶了时夜与刑锋出去,长夜未央,燕归楼里又喧然热闹起来。
白三吩咐人关上了大门,蒙胧的光透出一地,暖了夜色凄凉。
「他真是不要命了吗!」
许坚察看了时夜的伤势,愤然作色。以针闭穴来强自逆气而行,虽然可得暂时之力,于日后而言却是百害无一利,况且之前他就
有伤在身,如此一来,性命也岂能保全?
「这,这该如何是好?」方天正早急了手脚,看见时夜脸色惨白,痛惜不已,而刑锋仍在昏睡中,对此却是无知无闻。
许坚叹了声,微皱了眉又道,「所幸他自身内力深厚,又兼服了什么灵药,倒不至就丢了性命,只不过怕是要调养很久才能恢复
得一二成了。」
陈之远嘱了萧进勿将白三以血救人之事道出,故而许坚也是不知,只以为时夜之前服了什么灵丹妙药,所以脉象仍趋平稳。
方天正得了他话,胸口巨石才落,他小心替时夜盖了被子,又替他擦了嘴角血泽,这才送许坚出去。
许坚出到门外,回顾方天正说道,「好生待他,切莫如以前那般。」
方天正知他所说何故,直听得从耳根红到面上,急忙摇头,「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他掩上门,走到床前,望着依旧不醒人事的时夜,心中一酸,眼中含了泪,却不肯落下。
「你醒了,我一定好好待你。」他嘘叹一声,面上又带了笑,淡淡散去。
虽是笑骂冷飞咎由自取,待林傲心绪平复后,想起当日对方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哀恳切求之时,也是难免神伤。
听许坚道,冷飞伤重,即便好了也只是废人一个。
而这又与自己何异?林傲抚了伤腿,缓缓敛起眉,眼中露出一丝伤感。
这债,他终究是还了自己吗?他终究是不肯欠自己。
如今冷飞所在仅和自己一墙之隔,可恨却不得相见。
莫非一道土墙便是那阴阳相隔的天堑,使自己不能再见他一面?
林傲蓦地痛悔当初自己言辞过激,明知冷飞是那般性子,又何必自欺欺人地逼他恨他,即使嘴上骂得再厉害,心中所痛的莫不是
自己,心中所爱的莫不是他?
「来人,来人!」
萧进累了一宿,刚洗了澡要回房和陈之远亲热一番,一上楼,便听到林傲屋里传来几声喊叫。他想林傲腿脚不便,必是有什么要
紧事求人,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推了门进去。
「何事?」他俯身到床边问。
林傲抬眼,见是萧进,神色局促,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一字不发。
萧进等得不耐,轻嗟一声就要离去,林傲心头一慌,赶忙伸手抓了他,说道,「劳驾带我去看看……冷飞。」
他话音转低,许是情怯,但抓住萧进的手却不曾放松。
只是几日不曾见。
林傲看着床上形容憔悴的人,几乎不能把他与之前在自己面前肃重沉稳的冷飞相联系。
他被萧进扶到床边坐到椅上,也不道谢,只死死盯住冷飞。
萧进看他已失神其中,叹了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林傲伸了手,细抚在冷飞眉眼唇角,不觉指间微颤。
忽然冷飞低哼一声,徐徐睁眼,看了眼前的人也不知是喜是哀,面色恍然。
林傲看冷飞睁了眼,一惊之下,急忙缩了手回去。
他和已醒转过来的冷飞对望片刻,才压低嗓音道,「你命真大,竟没摔死。」
冷飞又看了林傲一眼,竟牵起嘴角笑了起来,眼神中并无留下绝命书时的怨愤之色。
「你笑什么?!」林傲被他看得心中不安,又沈下脸怒问。
不知是不是冷飞伤势危重,他竟一字不说,望了林傲仍笑,摔断后被许坚绑了木板接骨的手也颤巍巍想抬起来,似是想摸一摸林
傲。
「别和老子打哑谜!」林傲见他如此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悲愤。
若当初你肯待我好一点,你我又怎会有今日?!
他痛愤之余,一把挥开冷飞伸向自己的手,冷飞吃痛,急切呜咽了一声,眼中满是慌乱,却仍不说一个字。
「哈,许坚说你伤得很重,我看倒不像!」
林傲见他依旧不肯对自己说个只言片语,心中更添愤懑,他探过身子,拽住冷飞头发把他拖到床边。
「你们合演这出戏来骗我吗?」林傲不知怎地想起昔日冷飞为报复自己委身相欺之事,更是怒形于色,抬手便要落在冷飞脸上,
可见冷飞只是怯色满面地望着自己,这只手竟落不下去。
「不该信你,不该信你。」林傲喃喃自语,松了手。
冷飞挪着身子,想往里靠去,可无奈这一身断骨却由不得他如此,稍稍一动,便让他痛得汗流满面。
「你活该有今日!」
林傲又盯了冷飞片刻,他气郁添胸,这一句说完,他已闷咳起来,不几声便吐出一口淤血,只在这时冷飞眼中的神色才稍稍有变
,不过这些许痛惜之情刹那也就消散,冷飞眼中依旧是一片茫然胆怯。林傲抬头,愈发见不得冷飞这模样,他狠狠一笑,拭了嘴
角血丝,就着月光,眼中突然一亮,弯腰便拣起许坚遗落在屋中的银针。
他拈了银针在手,又抓过冷飞手掌。冷飞怔怔看着他,神色愈慌,却始终不肯出声。
「你当日害我遭胫骨被穿之痛,今日我只穿你手指,也算还你颜色!」
林傲低声怒喝一声,心下一狠便使银针从冷飞指缝间穿了过去。冷飞手掌被林傲纂在手心不住攒动,却脱不开手。
「痛……」
待到林傲已穿了第二根银针时,冷飞才忍无可忍叫出声来。他的手掌仍被林傲拿住不放,只好微仰了面长声喘息。
「放开我……」冷飞痛不可耐,又哀声求道。
林傲死盯了他,低眼去看冷飞指间,两根银针早已被自己用力插进大半,鲜血从指甲和肉间流出,染红了自己一手。
也不知是不是痛得太甚,冷飞渐渐歇了口气,既不挣扎,口中也不唤痛了,仍是茫然无神地看着林傲,唯在林傲猛然拨去他指间
银针时,才浑身发紧发颤。
林傲放开冷飞,拈了已是血红色的两根银针在冷飞面前晃了晃,笑道,「当初,你封住我哑穴把我卖去燕归楼受人凌辱,那种有
苦难诉,有痛难言的感受你未必知道。」
一语既毕,他又扯过冷飞,把针抵在对方脖间,一寸寸推入,边推边说,「我再也不想听你任何虚言妄语,再也不想被你这伪君
子骗。」
一根银针推入,冷飞双瞳圆睁,似是极为痛苦,只是这次他已发不出什么声音,只闻喉间有细碎呜咽之声。
林傲做完这一切,仔细摸了银针入处,确认不露迹象这才又扶了冷飞枕回枕上,替他捋下发鬓掩在颈边。自始至终,林傲面带笑
意,狂愤之情倒尽数散去。
或恐为人察觉,林傲又抓了冷飞手指到根前,拿衣角擦了流出的鲜血,又伸出舌头一点点亲舔去他指上血迹,这才把冷飞的手放
回被中,掖了被角盖好。
秋风镇已在眼前,许屹勒马远眺,时风并辔上前,笑道,「此去倒是顺当,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许屹默然,只想到这客栈已多是非,恐怕终究不是自己容身之处。看这大好江山如画,却又不知究竟那里才能安家。
风起云动,许屹催马又行,身后青山渐远。
此后两日,每日林傲都哀恳萧进等人扶他去见冷飞。
关了门之后,他依前日模样,取了藏在身边的银针把冷飞手指一根根刺穿。
冷飞苦于不能言语,连呻吟也因哑穴被封变得微弱,且每次林傲也只穿他两根手指,事后都把血迹擦拭舔弄得干干净净,故而倒
也不让人见疑。
反是让许坚他们觉得他已心有悔意,却可惜冷飞如今病势愈沈连话也说不了,倒显得林傲孤独可怜。
林傲穿完冷飞最后一根小指,方觉大功告成,依旧伸了舌头把指间血丝吮吸干净后,才放了他的手回被子里。冷飞正偏了头看着
林傲,额上早已起了一层细汗。
「比起我受过的罪,这又算什么。」
林傲低声笑道,把银针拭尽血迹放回衣服里。冷飞唇上翕动不已,只是言语难成。
「想说什么呢?」
林傲冷眼看他,捂了嘴轻咳一声,伸出手摸到冷飞颈边,拔出了阻他出声的银针。
林傲捻动着沾了血迹的银针在手里,替冷飞撩去了一缕垂到面前的发丝。
「说啊。」他起手拍在冷飞面上,看到对方脸色渐渐发白。想必是气的。
冷飞却并未说话,他眨了眨眼,望着林傲只苦笑了一声,又把头转开,不再去看林傲。
林傲听见他低声笑着,声音干涩却不间断,只是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凄然。
笑到最后,冷飞又急咳了起来,他半睁着双眼,唇角渐渐抿紧,只做闷咳。
林傲坐在一旁,神情僵硬,他原本想好的咒骂冷飞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捻在手里的银针也愈发难以握紧。
「我明日再来看你。」林傲将银针缓缓推回冷飞颈间,冷飞仍只闷声咳着,眼睛倒慢慢闭了。似乎即使明日林傲仍是来折磨他,
又有何妨?反正自己亏欠对方甚多,趁着这条残命还在,能偿还一些便偿还一些吧,若是来日自己就此丧命,也算是了了一桩心
事。
可是究竟还有多少时日可供自己还债?只怕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