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真蜷在一堆干草上面,怀里蜷着肉球娃娃小秋。
他长长的黑发柔顺的散落,有几丝落在脸颊上,隐约得像遮了月的云。
偷窥者忍不住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拂开它们。
双真怀里的小东西不安的动了动,惹得抱着他的人也在梦中皱了皱眉,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好像看见了什么危险的
东西,他的表情显得防备而隐忍。
风炎终于没有安抚好在他心里闹了许久的骚动,低头碰了碰双真的唇。
双真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一阵香过,世界重又陷入了模糊之中。
风炎心里叹:真是个警惕的小家伙。
不过,反正已经用了药……
他勾起嘴角,再度低头深深的含住那人的唇,细心的品尝。
忠心的奇然依然傻傻的戳在门口,看着自家主子被人下药吃豆腐。
那边风炎终于啃够了,笑眯眯的站起身走出来。
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奇然望着他。
他低头瞧见了奇然怀里的小狼,挑了挑好看的眉,沉思片刻,伸手指了指街的尽头。
奇然没看懂,再想问,眼前一花,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愣半晌,抬头看看,云过天清。
他又坐回原地,抱着毛球继续忠心耿耿的守夜。
第二天双真起来头疼得厉害。
奇然忙上去关心:“殿下怎么了?”
双真有点恍惚:“没什么,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
双真想了想,不自然的抿了抿唇,又摇头:“算了,一个怪梦,不想它就好。”
奇然莫名奇妙的干笑两声,老实的去给小狼换药。
06.
看着跪在门口的自家主子,奇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听风炎的话非要到街这头来看,还是和双真一起来看的。
其实奇然只是想自己来看看,谁知他走没几步,小狼就冲了上去,双真追出来,一路追到了这儿。
不看还好,这一看,双真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有惊喜,有愧疚,百般交杂的情绪深深的藏着,眼睛却已经泛红。
门里静静地坐着一个老人,花白的发,花白的胡子,棱角分明的面庞,以及一看便是严厉万分的眼神。老人看见双真,
也是吃了一惊,原本很没人情味的嘴唇甚至有了一丝颤抖。但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挥手重重将门关上。
双真黯然,沉默半晌,随即跪了下来。
奇然大惊,要去扶,被双真推了开来,问他也不回话。
里面有似乎是老人的家里人从窗口看见这情形,回头去禀告老人,老人却只是无动于衷的摇摇头。连那小白狼探头瞧了
瞧他们,都被人拎回了屋里。
双方都僵持着。
奇然了解主子的性子,若老人不开门,恐怕他是断不会起身的。
他不知道这老人是什么身份,但想必是对主子极其重要的人。他没办法,只好回去找非遥他们。
非遥见双真跪着,险些去砸门,却被跪在那儿的双真挥了开来。
“有话也当面说啊,这么跪着算什么回事啊?”非遥愤怒。
“是我的错,受罚也应当。”双真纹丝不动,依旧跪着,依旧死死盯着那门,“你们都先回去歇着吧,我没事。”
非遥郁闷,他就想不通双真才到这儿,能做错了什么事?
他闷闷的站在一旁,也不动,只说:“那我陪你。”
终于是浅昔问道:“里面是什么人?”
双真苦笑,却是带着一点温暖的意味:“他……是我的师父。”
“陛下,什么时候动身?队伍已经走很远了。”司空树上蹲了大半夜,终于忍不住说道。
风炎看都没看他:“再等等。”
司空欲言又止。
风炎还是没看他,却道:“想说什么只管说。”他不乐意属下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即使那憋着的只是对他的抱怨,只要
合理,他都会听。
司空想了想,决定不婉转了:“我就不明白您这么盯着瞧有什么用?双真殿下压根就不知道您已经到他的身边,这不是
无用之举吗?”
“狩猎嘛,当然得先守着才能猎,一点耐心都没有,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风炎还是什么都没说明白嘛。被训的司空很郁闷。
望了望风炎视线的焦点,那人直挺挺的跪着,坚毅柔韧的线条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惹眼。
司空为主子叹气。这么看得到吃不到,也难为这位天帝陛下撑得住。
风炎知道属下心里想的什么。看得到吃不到的又不只有他一个,何况现下双真很大程度是排斥他的,芸的死始终还是成
为了他很大的阻碍。
其实他也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看什么,只是……想看罢了。
很简单的情绪,哪里需要太多的理由。
看他侧头沉思,看他锁紧眉头,看他半夜惊醒目光茫然的抬头看天,看他偶尔会抱着小秋浅浅的笑。
风炎只是在等一个可以出现的时间。
守候。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个怎样的词——它代表着一纸不平等的条约,不断的给,回报却是遥遥无期。
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门开了,老人站在门口,双真垂下头不敢直视。
突然老人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重重打在双真身上。
风炎身形一震,司空几乎以为风炎已经飞了出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风炎依然安静的蹲在树上,静静的看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眼睛都没有眨。
那边非遥却不可能按捺得住性子,刚要动手,被浅昔一把拉住,双真抬头用眼神警告他。非遥气极,狠狠瞪了双真一眼
,愤然的一把推开浅昔,退到一边去了。
风炎终于将视线转到那个少年身上。那个说要与他公平竞争的少年。
本来以他的性子会毫不留情的铲除了所有敌人,只是这次却没有。他知道是自己不敢了。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杀芸是迫不得已,杀非遥就不一样了。非遥若死在他手里,恐怕他一辈子也别想赢。
鞭子一下下打在双真身上,他却没有半点闪躲,依旧跪得直挺挺的,任凭身上留下无数鞭痕,血染上衣衫。
风炎突然想起那个小秋出生的早晨。
双真在浴桶里无知觉的哭叫,非遥在他身后按着他,手臂被双真咬出了血。
他则握着导出嗣元的光剑,狠狠的扎进双真的胸膛。
那时候双真睁开了眼睛。
双真看他的眼神既绝望又安静,沾满了泪水的眼比什么都要清澈,好像疼痛反而让他坚定。
像是一种救赎。
风炎知道那几下鞭子不会痛到哪里去,最多只是留点伤痕罢了。
老人终于打够了,转身回去。
风炎定定看着,突然对司空道:“我们今晚就回去。”
“是,陛下。”
非遥焦躁的握着拳站在边上,脸色难看之极。
一会儿有人出来:“师父叫你进去。我叫简仲,是你的师弟。”
双真听到这话,终于笑了,几乎没站稳,大概是跪久了腿有些麻了。
非遥过去扶住他,却还在生气,一句话也不肯说。
倒是双真很高兴:“师父很严厉,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让他打一顿就会消气了的。”
非遥脸色阴沉:“就我小心眼还不行吗?”
双真失笑:“你别跟个孩子似的别扭好不好?”
非遥立马跳脚:“孩子?你居然说我孩子?看我今天就把你吃到肚子里去!”
双真干脆无视。非遥气咻咻的继续沉默。
双真在桌边坐下来,等着老人。
这时候小狼奔了出来,一下子扑过来要窜进奇然怀里,奇然大惊,把小秋举得高高的以防被撞到。白狼窝在奇然腿上冲
小秋呲牙咧嘴。
奇然无奈,把孩子塞给浅昔,自己抱着小狼。
半晌非遥终于忍不住了,看了双真好几眼,闷闷的开口:“哎,那死老头子下手重不重?”
双真拍他:“那是我师父。”
“师父也不能打你!”非遥咬牙。
双真无奈,只好用安抚小秋的语气安抚他:“你别闹了。我不疼,一点小伤而已。”
非遥这才安静下来。
老人很久才从房间里出来,眼角有些红,这个刚毅得几乎看不出年龄的老人一下子沧桑了很多。
双真要开口,被老人打断了:“你什么也别解释。飞剑殿毁了的时候我打听过你的消息,也知道你在帝宫的日子。那么
些年的相处,你的性子我知道,既是你愿意的,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只是恨你不争气,为了个男人连手艺也荒废了。
”
双真默默听着,没有反驳。
芸是个很专制的男人。他把双真带回宫里之后便不再允许他做剑,更不用说让他以此为名重现江湖。虽然后来双真偷偷
给周围的人做过几把,终究是不多,飞剑殿的名字终于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埋没在了风尘中。
记得出师的时候,师父什么也没多交代,只说:“以后你的宫殿就叫飞剑殿吧。”
他的翅膀早已经折了,师父却希望他飞起来。
他至今仍不知道师父的名字,他只知道,是这个老人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扶起了他,手把手的教他造剑。
然后叫他飞走。
双真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到底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他累了,飞不起来。
这时候简仲出来了,“我帮你们理出了两间房,可以暂时住些日子。”
双真感激的看着师父。他还是那样,什么都不问就留下他。
他们就这样住下了。
下午的时候奇然突然找不到一直黏着他的小狼了,有些心急。问老人,老人说其实小狼不是他家的孩子,而是半路捡的
,因为被妖怪攻击,他才出手救了。
说来老人算是喜欢多管闲事的类型,不然当初也不会捡了双真。
小狼在这里养了些日子,偶尔也会不见,然后又带着一身伤出现。
傍晚的时候奇然终于在门口发现了小狼,它雪白的毛上沾满了血,奄奄一息。奇然吓了一大跳。
老人和简仲去采药,浅昔因为长期跟着凛,也算帮的上忙的,就跟着去了。
非遥抱过小狼,抹了点血闻了闻,皱眉:“好像被蛇咬了,中毒了。”
双真愕然。为什么最近蛇的活动那么频繁?
非遥一边掏药边说:“还好有解药,不然它这样的伤势,等草药到它早就归西了。”
双真却突然愣住了。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你身上怎么会有蛇毒的解药?”
非遥也一愣:“这个,以前找人配的,以备不时之需嘛……”
“那我中毒的时候你去采什么草药?”
记得当时浅昔中毒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了,刚见面那会儿他也中毒了,非遥给他敷了草药,可是浅昔中毒的时候他
却是有了解药。
现在看着小狼吞下非遥给的药丸,双真质问着非遥。
非遥眼神闪躲,有些恳求:“你就别多问了好不好?”
双真想了想,居然听话的没再多问了。
老人再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显得焦急,因为他身后简仲是横抱着浅昔进来的。
众人大惊。
“他怎么了?”
简仲将他放在床上,有些愠怒:“他中了蛇毒你们没人知道吗?”
非遥不解:“他确实中了毒,可是昨天已经吃了解药,看起来毒应该解了啊。”
老人沉声道:“他的毒是已经解了,可是他身上的嗣元受到了影响,你们没有多喂他一颗解药吗?”
“嗣元?!”
浅昔……竟然有了孩子?!
“是啊。”老人皱眉,看着这一群惊疑不定的人,“都快一年了,没人察觉出来吗?”他摇头,“我就说天界待久了人
都变迟钝了。”他边去给浅昔找解药边回头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众人愣了愣。
嗣元有一年了……父亲的话,当然只有凛。
浅昔醒的时候知道了这个消息,几乎乐得不行。
要说他自己也是迟钝,居然这么久也没察觉。虽然嗣元成型慢,开始也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但越往后则越会吸收
力量,难道浅昔就没觉得自己变弱了?
汗颜,是不是以前被凛宠坏了啊,神经那么大条。
浅昔坐在床上瞎乐,抱着小秋玩耍,一边笑道:“小秋啊,以后可以给你添个伴咯。以前天天看着双真和奇然的木头脸
肯定很无聊吧,真可怜啊,以后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啦。啊,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嘿嘿……啊,不急不急,还
要过好几个月才会知道的……”
浅昔一个人玩的乐乎,双真和奇然在一边听得满脸黑线。
他们俩很木头脸吗?
浅昔继续玩:“怎么办呐,我好兴奋啊,我要有小孩子了。嘿嘿,以前凛总说我是个孩子,可是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也
是个做爹的人了……小秋啊,看你长得挺英俊的,不如以后嫁给我儿子吧……啊,女儿也没关系,你可以入赘嘛。”
“……”小秋啪啪的挥手拍着浅昔,望着双真要抱抱。
浅昔不乐意了,“小子你还敢嫌弃?”
小秋巴巴的望着双真,小手不停挥。
浅昔也回头巴巴的望着双真。
双真终于受不了了,转身逃出去:“你们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
奇然二话不说跟着跑走。
浅昔冲小秋笑:“看吧,你的双真把你的未来交给我了。乖,快叫声爹来听听。”
“……”小秋张口就咬。
嗯,孩子牙又长了一点。
双真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浅昔已经抱着小秋睡的很沉,两个孩子面容安详。
浅昔嘴角还挂着笑,脸庞下的枕头却湿了一大片。
双真默默地帮他们掖好被子。
深夜的时候双真莫名奇妙的醒了,头疼的厉害。
因为地方有限,双真和浅昔睡在一起。可现在往边上一看,只有小秋趴着,浅昔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他会去哪里呢?
双真头还是疼。跟昨晚一样,像是被下了药。
昨晚……只是梦吧?还是个不可能会做的梦。
望望窗外,月已在天空正上方,上弦月,残缺着等待被填满的一天。安静的等。
没有星,还是没有星。他有点想念帝都的银星,绝美的光华,还有,曾有谁在银星之下、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眼神悲伤。悲伤的看他,悲伤的死去。渐渐死去的芸背后是那个满头赤发的男人,手上的剑沾满鲜红,像地府里嗜血的
魔王。
那个男人说双真只会把爱和恨绑在一起。那个男人说双真总喜欢说谎。那个男人说会信他,即使他说这话的时候被双真
用剑捅了,嘴唇苍白……
双真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在家里找了会儿不见人,不止如此,连非遥都不见了。
刚要出门,非遥正从外面回来,看见双真一愣:“你要去哪?”
“你去了哪?”
“我……睡不着,走走。”
双真决定不再跟非遥打马虎眼:“浅昔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非遥果然伸手拦住双真:“别去。”
双真终于确定了:“凛来了对不对?那瓶解药也是凛给的对不对?他为什么不出现反而一直躲在暗处呢?他难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