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真打发他:“感动,感动……”
他刚想撇下非遥直接问浅昔,谁知那小子却已经坐到他身旁,挨得更近了,一只手搭着他,一边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肩上
:“我就知道你会感动,既然如此,小别胜新婚,我们今晚就……”
双真抖一身鸡皮疙瘩,顺便把某个家伙推开:“你说不说,不说回头别怪我赶你走。”
非遥锲而不舍的挨过来,一脸小媳妇的委屈:“赶我走,你舍得么?我还心心念念给你解毒呢,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
浅昔终于忍不下去了,一脚过去:“非遥,你再玩,你的宝贝双真就要毒发身亡了。”
非遥手上终于老实了,却还是笑嘻嘻的:“我进来就把草药丢你怀里了,不是在等你碾碎好给双真敷上吗。”
浅昔一看,果真是,瞪了一眼非遥,一边叨念着重色轻友一边忿忿的出去捣鼓草药了。
双真趁着这当口招呼奇然把孩子递给他。不是他突然想带孩子了,只是打算用他来挡一挡非遥。双真还是吃不消他这阵
仗。
抱着这个奶娃娃,总觉得很不像自己,一下子变得温暖。大概是因为小秋总是很安静的缘故。
他也快有一岁了。
天界的孩子总是生长得很慢,光是孕育一个嗣元便需要一年多的时间,当初小秋在希夷身体里待了也大概有将近一年了
都不曾让其他人察觉,要不是风炎太过敏锐,双真也是不知道的。
虽然快一岁了,小秋也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只会到处爬爬,哼哼两声,看起来粉嘟嘟的,却显得不活泼。大概是因为
总是喜欢闭着眼睛。
双真忍不住轻轻拂过他闭着的眼。当初将这孩子强行移到他身体里,却又没有保护好他,让他一出生左眼便没有瞳孔。
其实乍看之下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只是觉得他的左眼少了灵动的气息,像是在沙漠看不到前路的动物,纯净的茫然。大
概也是因为这样,小秋很少哭,最多也只是叫叫,并不会流泪。
那双眼突然张开了,双真愣了愣。他的眼睛干净的像水洗过的天,能搅出来波纹似的,右眼骨碌碌的转,左眼依旧没有
焦距。看到双真,他便盯着不放了,一节一节莲藕似的小手抬起来挥啊挥的,要抱抱。
双真笑笑,抱住他,让他的一双小手挂在脖子上。闻到他身上一股软软的香味,尤其的安心。
想起来以前带着他弟弟的日子。那时候比现在苦很多,两个孩子在这个暗黑的地方闯荡,他虽然已经懂事,却始终太小
,身上半残缺的渡灵完全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能活下来真的太不容易……
发现非遥居然安静了,双真颇感稀奇,抬头却正正对上他望着他的眼,惊了一下,下意识的避开。
“看什么看?”
“贤妻良母,自然多看几眼。”
非遥表情无比的认真,气的双真差点没忍住挥刀。谁知非遥居然继续继续很认真的压了过来,两手撑在他身侧。
“干什么?”双真吓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靠。
非遥一向笑意十足的眼里居然有了一丝怒意:“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走了?”
双真有点心虚。其实他很想反问回去为什么要跟你说,但总觉得这个时候如果说这种话,下场一定不好看。
他干脆沉默。只低头逗着小秋,有些心不在焉。
小娃娃一下子被非遥一手揽过去悬在空中,一脸的莫名,眼睛眨啊眨的看着这个大哥哥。
“你干什么?快放他下来。”
双真急了,要去抢,非遥威胁:“你别动,动了我可撒手了。”
“你怎么拿孩子来玩?”双真皱眉,却真的不敢动了。
“谁叫你拿他当挡箭牌不看我。”
真是胡搅蛮缠。双真心里暗骂。
“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非遥一张俊脸笑的却特别的找打,“我就要缠着你,你躲到哪里我跟到哪里,看你烦不烦。
”
“你很闲不成?”
“我是很闲的。”他大大的点头赞成。
双真顿时无语。
那边的孩子估计半空中待久了,兴奋起来,毫无预兆的哇的一口咬上非遥的手。
“啊——”非遥险些松手,问题是小秋不松口,非遥狼狈不堪,两手并用去掰他的嘴。
掰着掰着,好像感觉到什么,惊喜道:“他长牙了?”
双真面色平平心里却是何等的幸灾乐祸,淡道:“快一岁了,能不长牙么。他正缺磨牙的东西呢。”
“那也不能见什么都咬吧?话说回来,他怎么老喜欢咬我啊……喂,你松开行不行?”
啧,每次见面都这么不友善。要不是双真在,他肯定下大力气,看你小子还嚣张。
双真看他那样子,终于过去帮忙。小子果然还是听双真的话,一下就松口了。
双真笑道:“看你还惹他……”
离得进,双真一笑把非遥整个人笑得有些恍惚,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只是碰了一下就赶紧退开了,小心
翼翼得不得了。
双真愣住,笑容僵在脸上。
“你这什么反应?”非遥颇有不满。
“你……”
“我什么?我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非遥定定的看他,像要吃人似的盯着不放。
双真一下子有点慌了手脚。
怎么这人老是……
这时浅昔正好进来,双真如蒙大赦,抱好小孩等上药,再不敢看非遥一眼。
非遥叹了口气,也终于不再进迫,老老实实坐在双真脚边低着头帮他查看伤势。
浅昔也凑过来:“还好你只是被一条小蛇咬,也还好我们在附近,不然你要是再被那群蛇拖进洞里,真是连骨头都不用
找了。”
“边界的蛇怎么会这么厉害?”好像有灵力了,真是太少见。
非遥轻轻撩起双真的裤脚,边抹上那已经被捣成糊状的草药边道:“本来蛇就是很古老的生物。传说每隔上很久的一段
时间,蛇一族的力量就会变得很强,不过那也是几百年才一次的事,我们只当听听传说。其实这两年边界的蛇越来越厉
害,小的还好,真碰上修成了精的,那后果我可不敢想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真一下子有些恍然大悟,又突然低下头来想着什么。
“怎么?”
双真赶紧摇头,“对了,你们怎么会出来?又怎么找到我们的?”
浅昔望一眼非遥,笑得幸灾乐祸:“一听说你走了,他老早就跟着出来要找你了,谁知道啊,某个白痴半路跟错了方向
,把边界的另一块地区转了个遍,什么都没找着,就被我碰上了。”
表面是这么说,背后的事情谁也无法真正知道。
非遥那段时间里的焦急和经历过的危险,甚至几次几乎丢掉小命,都没有人会提。
他无数次在庆幸,如果他在出现在双真面前之前就死掉,或者在寻找他的过程中一命呜呼,或许双真也不会知道。
或许双真只会觉得,这个缠人的家伙终于放弃他了,终于离开得远远的了。
越是如此,他就越会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要好好的活下来。直到将这个人的心门打开,稳稳的驻扎进去。
双真面色有点尴尬。他很想尽量避开这种话题,无奈他们总是不肯放过他。
“那你怎么会在边界,凛呢?”
这一问,浅昔和非遥都愣住了。
双真皱眉:“莫非雷门还没有将凛放出来?”
非遥苦笑:“凛……确实不在雷门。门主终于被闹烦了,根本不在意的敞着大门让我们搜查,却根本找不到一丝囚禁人
的痕迹。而且……”
浅昔面色有些苍白,将下唇咬得紧紧的。
双真终于开始注意到事情似乎不简单。
“凛他……出现过……”他的声音几乎带颤,“……又走了。留了封信。”
“说什么了?他有事要走么?”
“嗯,”浅昔愣愣的点头,“他说他要走。他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双真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
他不信。
任何人都有可能离开浅昔,但凛不会。浅昔几乎成了他的生命,他怎么可能丢下他?
还未来得及问原因,突然所有人都噤声了。
似乎连空气都警惕起来,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小秋缓慢温和的呼吸声。
一阵妖气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凭感觉判断,那群妖怪的数量……大到匪夷所思。
04.
妖怪,到处都是妖怪。
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那一头,多得像是遍地生长出来的花,开满视线,压得人喘不过去。
他们身上刺鼻的气味迎面冲过来,几乎找不到呼吸的余地。
双真还记得他曾在那浓重的妖气中安静的等待天黑天亮。
那时的他只懂紧地抱住怀中的弟弟,蜷缩在灌木丛中,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不断的颤抖,却又怕连颤抖都会泄露了行踪,紧张得指甲陷进了皮肤,呼吸带着恐惧的意味。
不远处的妖群在猎食。他们的猎物是一群同样是外出狩猎的人。
双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能等。
两个孩子身上的气息很弱,妖怪们的注意力都在那群人身上,不会知道不远处还有两个小家伙。
他静静的等。妖怪们也静静的等。他们耐心十足的等待着那群人放松警惕。
夕阳已经快要沉没,天边只剩下一丝血红的光,挥洒在这片荒芜而充满着力量的野生之地。
那群人不知道,每一刻的逝去,他们的生命就在流走一分。
双真睁大了眼睛在警惕,也同样是在见证他们靠近死亡的过程。
双真几乎觉得自己没有眨过眼,就这么和妖怪们一样,盯着,盯着,屏气凝神。久到他以为自己会变成一座雕像。
夜晚终于来临。风都没有的晚上,也没有月,没有星,妖怪们的眼睛在暗处偶尔折射出幽暗而饥饿的光芒,那群人看不
到。
但他记得。他永远记得。他会记得要时时刻刻防着那些光,以免成为下一个支离破碎的食物。
支离破碎。没错。就在一瞬间。
带着压抑的血腥气息,妖怪们连喊叫都没有,一眨眼,已经全都扑了上去。
一下子被血染红了世界。
双真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弟弟,严严实实的遮住他的嘴巴,自己也紧闭着嘴,下唇几乎被咬破。
妖怪们挥舞着爪子和獠牙,那群人持着武器对抗,偶有几个会法术的开始施展力量,又有大多数都被妖怪们厚重的皮毛
反弹开来。
这群蓄谋已久的敌人在厮杀,为了他们今天的晚餐,奋战不休,双眼充满了兴奋和暴戾的血丝,獠牙上沾着血和唾沫。
他们尖利的爪子穿过人的胸腔和腹部,内脏一下子溅出来。人们的刀剑一下一下的插进妖怪的后背,浓重的黑红色像火
花一样溅开。骨头被拧断,人与妖的四肢扭曲的纠缠,呈现出诡异的姿势,像是古老而意味不明的舞蹈。
双真依旧愣愣的看着,睁大的眼睛不敢眨哪怕一下。
一个人被生生从颈项间撕咬开来,他的头颅被甩了下来,落在双真头顶上的灌木丛,卡在了他的上前方。
突出的眼珠子瞪着双真,满脸的血迹和粘液。因为被砍,脸上的剑痕狰狞万分,伤口外翻,血肉清晰可见。鲜血和不知
明的器官黏黏稠稠的从断裂的地方流下来,滴在双真的脸上,手上,身上。
双真抱紧弟弟,将他埋进自己的怀里,遮挡住一切,面无表情的睁着眼看,等待地狱里的白天。
无数个地狱,他也会走过去。只要能活下来。
只要能带着他唯一的亲人活下来,他愿意献出一切。哪怕变成妖魔。
无数次无数次,边界特有的妖气将已经掩埋进骨髓深处的记忆翻了出来,抽丝一般一丝不苟,清晰异常,扯痛他的神经
……
“双真?”
听见非遥唤他,双真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
“你在想什么呢?都叫你好几声了。”
“……没有。”双真向外看了看,大堆的妖怪正在往另一个方向窜逃,看起来倒像是气候引起的迁徙似的,“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
这样大规模的逃亡,莫非前方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
非遥想了想,道:“其实之前我们也有点奇怪,最近边界的恶灵开始喜欢聚在一起行动了。就连稍微强大的喜欢独居的
妖怪也大批的聚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望了望双真,“要去前面看看吗?”
双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顾及安全就否决这个提议,只是说:“再看看。”
危险,但他确实很想知道。
他这一年来之所以一直留在这个黑暗的蛮荒之地,只为两件事。
一是他的弟弟——那个已经失踪多年的唯一亲人。他当然是找过他的,不论是在飞剑殿还是在帝宫的时候,他都派人去
找过,芸也曾经为了他而下令,在天界四处追查。他知道他活着,因为渡灵是成对的,只要双真活着,那么他弟弟也一
定活着。只是他不懂,天界要找一个孩子很容易,如若找不到,那必定是在边界。但他几乎走过边界每一个可能有人的
地方,却始终找不到。
然而,除了各妖怪和恶灵的巢穴,还有一处他是没有到过的。那便是另一半中心魔法可能在的地方。
这就是他来边界的另一个原因。中心魔法是守护皇家的魔法,如若外人想入主帝宫,就必然要改变魔法守护的对象。芸
曾经说过中心魔法一分为二,一个是帝宫那个暗道里的石洞,想必这一年里风炎已经找到改变它的方法了。而另一个,
连芸也不曾知道,却被双真无意中发现了。
在为芸守灵的那一个月里,双真一直待在祭坛里,那里的每一寸地方他都了如指掌,包括埋葬历代天帝的那个大殿。
那里的布置并不华丽,除了简单的祭台之处,便只有天帝的遗骸。每一代天帝的水晶棺存放在祭台之下的各个墓室里。
那是从天帝登基起就修建好的墓室,里面感觉又黑又小,从上面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双真却下去过。
说起来也许可笑,他在那里大半个月,每天只是呆呆守着,累了睡,醒了坐,几乎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奇然来找他
,都被他赶了回去。然而那天却鬼使神差的,他想要下去再看一次那个人。像是……为了确认他的死。
像是为了再面对一遍事实,确定曾经主宰了他的一切那个人,占据着他的爱与恨、口口声声要纠缠他一辈子的人,真的
已经不在了。
黑暗中那个人安详的面容在水晶棺里沉睡,不含一丝痛苦和寂寞。然而双真总记得他死前的样子,那双不甘和绝望的眼
睛历历在目,即使闭上眼睛也挥不掉赶不走。
再细瞧,却看见了别的东西。不知道是在边界的黑暗中长大的缘故,还是由于长期的寻找造剑原石的关系,双真的眼睛
比普通人更敏锐,也更能适应黑暗。那些几不可觉的图腾蔓延在水晶棺的底部,终是被他察觉到了。之后是墙上,再之
后连透在棺上的图案他都看到了。
那些符号与线条蔓延在整个狭小封闭的墓室里,像蛇一般包裹着芸的遗体。他知道这些东西原来是没有的。随着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