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内,不乏这般的文人雅士,只是鲜少有人像韩重一样,单纯正直的可爱,让人从内心升起一股邪恶的意念,想着,
若是这人被污染、被弄脏了,眸子仍然能维持那样的无瑕吗?
他看过太多的例子,很多人初进宫也是如此干净无垢,但是到了后来,保持一贯初衷的却没几人。
他很好奇,若是韩重的话,是否也会成为同流合污的其中之一。
呵,真是在皇城待久了,连心思都污秽起来,脑子里想的净是些肮脏不入流的事,这和血缘也脱不了干系吧!
扬歌邪气的笑了笑,看见置于窗旁的纸笔,一时技痒,磨墨摊纸,不过轻描淡写的几笔,就完成了一副牡丹盛开图。
落完款,韩重正好笑吟吟的端着一盘糕点进来。
「快来尝尝,这是姑婆的拿手点心。」
韩重将玉盘搁在桌上,转身便看见扬歌放下笔,朝自己走来。
好奇扬歌方才做了些什么,韩重踱步到笔墨未干的图前面,一看之下,惊喜的叫了出来。
「这幅牡丹绘得真好!」只凭墨色就描出牡丹的华丽层次,不简单。
「你的那几幅梅花更是绝佳。」
「啧,我可是画了很久才完成的,不像你,我才离开不到半刻,竟能凭空生出这图来。」
「瞧你把我说得那么神奇。」
「真是好奇教导你的是哪位师傅?有你这样的得意门徒,他必定十分欣慰。」
扬歌凤眼微挑,只是笑而不答,随手拈起了一块糕饼放入嘴内。
「如何?」明白扬歌借着吃饼的动作来避开问题,韩重也就体贴人意的不加追问。
「好吃。」扬歌淡笑,墨黑的眸子隐隐燃起不知名的焰火。
教导他的太傅啊……早在当年,为了让他彻底明了何谓最是无情帝王家,以身示范,替他挡下了风雨、承了刑罚,活生
生遭杖打五十,枉送性命。
至今,他仍记得太傅要踏出那一步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五皇子,你是老夫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只是在宫里,这未必是件好事。记得,如果要生存下去,除了韬光养晦,更
要懂得掌握人心。
说实话,他真不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太傅说的话虽然听进去了,却没法子做到。
他的个性,生来张狂自傲,隐而不晦非他之风格。
他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稳扎稳打的建立起自身人脉,宫里头那些朝臣只看见他的飞扬拔扈、残酷无情,又有几人
能看清他多年的苦心经营。
不过无人了解又如何,不是正合自己心意吗?`
「好吃的话再多吃几块。」
「这桂花糕的口感真是不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里头还夹着……花瓣?」
「你吃出来了?」韩重笑道:「是我拜托姑婆以花入味,保留整朵桂花,这样香气更浓郁,只不过姑婆常常笑着骂说,
要是让客人吃到了花瓣,还误以为是她手艺不佳,偷懒没将桂花碾磨细致呢!」
「是姑婆多虑了,留着花瓣,更有一番口感。」
「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韩重点头赞同。
苍老的声音,缓缓从门外传来。「你这孩子,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哎呀!我哪敢!」韩重俏皮的咋舌,立即走至门边,将老妇手中的茶水接了过来。
「端茶这种小事,姑婆唤我一声就行,怎么自己亲自拿来呢?」
「不亲自拿来,哪听得到你这小子在背后说我什么?」
「没的事,我什么也没说。」
韩重不着痕迹的朝扬歌使了个眼色,拜托他帮忙说好话。
「姑婆这糕饼做得真是美味可口。」
「扬歌,你别帮这小子说话。」老妇嘴上虽是碎念,表情却显得开心。
韩重带回来的这个朋友,不仅懂得礼数,嘴巴还甜得很,来的第二天就跟着一起喊姑婆,让她听了心里头舒服,也真把
他当自己孙子来疼。
「他讲得句句属实,姑婆您瞧,这饼可是没剩半块。」韩重献宝似的端起盘子来。
「我看是你嘴馋,全吃光了吧!」
「天地良心,我也不过吃了几块。」韩重孩子气的嚷嚷。
「是啊,这饼一吃上瘾、停不下手,这盘十之八九部是我吃的。」扬歌在一旁赞声。
「你们这两个孩子就会一搭一唱的逗我开心。」老妇笑眯了眼。
「来,姑婆喝茶。」韩重手脚利落,马上倒了杯茶过来。
「远来是客,也给扬歌倒一杯。」
「是是是,姑婆说的是。」韩重点头如捣蒜,乖乖的又倒了杯。
「多谢韩兄。」扬歌接过茶,打趣的说道。
「哪儿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韩重故作姿态,双手抱拳、低头鞠躬,言语间诚意十足。
头一抬,两人的视线忽然对上,韩重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真是,都十六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老妇摇头说道。
「在姑婆的心中,我愿永远当个长不大的孩童。」韩重靠近老妇身旁,近乎撒娇的说着。
扬歌见状,心中莫名一动。
再平常不过的天伦之乐,为何令他有些目眩神迷?
又或者令他心有所感的并非是亲情,而是韩重这个人。
弯起的眉眼、微翘的唇角,亲昵的贴着妇人的韩重,谈笑晏晏的面容,撩拨着他的某处神经,让他产生无法克制的冲动
。
既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低低的在心头流窜,有意无意的在心头绕啊绕,虽然不讨厌,但是无法掌控的情绪,令他觉得不
习惯。
细眯了眼,想挥去这股异样感,却发现徒劳无功,扬歌清冷的眸底,浮现不解的神情。
将自己的目光从韩重身上调开,手上那杯温暖的茶,令他稍稍回神。
在犯什么傻啊……思绪沉淀下来,扬歌自嘲一笑。
「这是在思春吗?」几不可闻的低语,随着茶水入了口,韩重的面貌,竟成了挥之不去的倒影。
等到夜深人静时,扬歌回想起白日发生的一切,他才明白那股无可言喻的感觉,称之为情欲。
第二章
自己并非守身如玉的处子,也非清心寡欲的和尚,有情欲是正常的事,只是这对象竟是韩重,倒真让人吃惊。
在宫内,美人唾手可得,想上他床榻的不知有几人,他也懒得算,看对眼了便是场露水姻缘,没有爱,只是单纯的男欢
女爱。
或者那些人也抱持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想法,不过却未曾有一人真正入他的眼,他要的只是一夜欢好,隔夜便是陌生人
。即便如此,有着奢望的人还是多如过江之鲫,从不间断。他接受,却从不给予。
现在,却意外动了情欲,而且还是主动,倒是难得。
他该想些法子,来证明自己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扬歌拿着狼毫的手,停在半空中,双眼看着宣纸,心绪已然飘远,迟迟未动手下笔。
「怎么了?发什么愣?」韩重出声问道。
自己不过提议想拜见扬歌的书法,顺便写几个字切磋一下,真有这么难吗?瞧瞧,扬歌竟思索到忘了下笔!
「没事,只是一时不知该写什么。」扬歌略感困窘的笑了笑,才发现墨汁早已在纸上渲染开来,一张好好的纸,就这么
给弄脏了。
「瞧,纸都糊了,我帮你换张新的吧!」
韩重利落的换了张新纸,自己却拿起笔来,在已经污掉的地方修修改改的,不晓得画些什么。
扬歌好奇,凑上前去观看,一瞧之下,发现那些个黑点已成了数只肥硕的猪群。
「这是?」
「猪呀!怎么,我画的有那么差吗?」
「不是,这几头猪肥得栩栩如生,我的意思是为何想画……猪?」不是花鸟风月,而是好几头猪?
「哈,姑婆老是笑我喜欢画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现在画几头猪拿去送给她,让她开心开心。」沾些墨,韩重笔下未停。
「猪这种动物,不代表着家家庆丰年,桌上满佳肴吗?」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有猪公猪母猪小弟,一幅合家团圆、和乐融融的亲子图,多好!韩重将精心杰作拿起来端详,满意
的点点头,最后在落款处还题了个「韩小猪」。
扬歌静静在一旁看着韩重孩子气的举动,令他内心莫名紧缩,针扎似的阵阵发疼。
昨日才对韩重起了欲念,今日为何又有锥心之感?自己难道发癫了不成?
收敛心神,扬歌提笔运劲,洋洋洒洒的写满了整张宣纸。
「哇!难怪你方才下笔时在发呆,」韩重凑过去看了纸上的诗,啧啧作声。「原来是犯了相思。」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体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
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只是随手写的。」扬歌微窘。
「真的吗?」韩重近似调笑般的靠近扬歌,肩并着肩,刻意凑近了脸。「如果真有了心仪的女子,可要告诉兄弟一声。
」
「现下真的没有对象。」
「真的没对象?」
「真的。」
「说嘛说嘛!」
「真的没有。」
眼见逼问无用,韩重咳了两声说道:「那敢问兄台,何来此诗?」
「一时心血来潮,别无他意。」
「当真。」
「不假。」扬歌诚挚的回答。
「问不出个结果,不玩了!」韩重双手一摆,表示作罢。
扬歌啼笑皆非,「本来就不是事实,要我怎么捏造个虚幻的人出来。」
「没办法,你写的这首诗实在是令人想入非非。」
「都说了别当真。」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对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个好东西过来。」
韩重眼神发亮,笑吟吟的走出书房,过了一会儿,又鬼鬼祟祟的走进来,手上还拎了一瓶酒。
「这是?」看着韩重掩上房门,快步的走到桌前拿起两个杯子,各斟了八分满的酒,接着向他招招手,兴奋的神情令人
好奇杯内究竟装了些什么。
「喝喝看。」韩重开心的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扬歌将杯子拿至眼前细细端详,透明的淡黄色液体中浮着二、三片花瓣?,酒香中飘散着清雅的花香,令人闻着便感舒
服。
浅啜一口,陈年的高梁温润而不辣嘴,特别的是其中不晓得加入何种花草,竟与其相辅相成,彼此衬托得恰到好处,令
饮者陶然欲醉。
「如何?不错吧!」韩重询问道。
「嗯,是难得一见的佳酿。」
「我就知道自己的手艺过人。」韩重自吹自捧。
「这是你酿的?」扬歌诧异,挑高朗眉。
「是呀!」
「那我不得不称赞你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多谢多谢。」
「不过怎么只有拿这么一些来?」
「你要知道,这可是我偷偷摸摸趁着姑婆没注意的时候,才能偷渡一瓶过来的。」
「为什么?」不过是瓶酒罢了。
「姑婆一向不喜欢我喝酒,更何况是酿酒!这些是她拗不过我,才让我留下来的,她成天在我耳边念着,男子汉顶天立
地,怎可因酒丧志。」
韩重学起老妇碎碎念的姿势来倒是有模有样,惹得扬歌摇头失笑。
「这倒也是,不过小酌有益身心,偶尔为之也无不可。」
「你也是这么觉得?」韩重一脸心有戚戚焉,「我也和姑婆说过了,不过她就是坚持说最好能不碰就不碰。」
「毕竟是长辈,你就顺着她吧!」
「是是是,这位公子。」韩重连连颔首。
「为了成全你的孝心,剩下的酒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接得可真顺,如何?」这人真不懂得何谓客气。
「这是当然。」
扬歌出奇不意的拿过酒来,豪迈的以口就瓶,一连喝了数口。
「停!」韩重见状,焦急的哇哇大叫,并将酒瓶抢了回来,赶紧查看一下灾情,还好,剩下半口。「酒这种东西,是要
细细品尝才能饮出滋味,像你这种喝法不怕醉得快?」
重点是,实在太浪费他辛苦酿的酒啦!
看着韩重心疼不已的啜着那半口酒,扬歌益发笑得开怀。
不过是瓶酒而已,看着韩重宝贝似的表情、孩子气的动作,真的是……
如果将宫里那些珍酿拿来送给他,他一定会笑得很开心吧!
扬歌伸出手,描绘着那双眉眼,想象着它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是像平日那般微微眯着,还是如弯月一般皎洁动人?
现在就笑啊!他想看,很想很想。
「暧,你真的醉了不成?」韩重有些不解的捉住那只在双眼旁边不安分的右手,将它带回去主人身旁乖乖的垂放着。
扬歌笑而不答,反而握住了韩重的手。
「你的手,很美。」看着韩重的手,扬歌突然有些懂了。
如果是酿酒的师博,不会有这般风雅的气质,更不会有这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这手,是双文人的手,孤高自洁
。
「多谢抬爱。」
好吧!他可以确定,扬歌真的醉了,这人酒量也太浅了些。
韩重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扬歌的力道大得惊人,他试了数次,仍是徒劳无功。
「摸这么久也摸够了,可以将手还给我吗?」
「还没。」
此刻的扬歌不若平常那般温文优雅,虽是眉目含笑,却是笑得邪气又狂妄。
韩重有些心惊,讶异于自己所见,甚至怀疑是不是酒的因素,才让自己看走眼。只是还来不及多想,只觉一股力道突然
将自己扯了过去。
「喂……」
「嘘!」
看着面前因酒气微微酡红的双颊,扬歌心头一跳,伸手紧紧抱住了韩重。将头搁在韩重肩窝上,闭上眼摩娑着,感受着
这一份温暖。
「醉了吗?还是头昏了?」韩重被突如奇来的举动吓着,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整个人呆若木鸡。
扬歌不作声,只是将人抱得更紧,相贴的两人再无任何空隙。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吗?那日意外的对韩重动了情欲,他以为只是一时的莫名念头,现在看来,似乎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
。
这样的拥抱对他而言,宛如蜻蜒点水般索然无味,他觉得不够,还想要做更多更多的事,来压抑下心头的那股骚动。
「呃……扬歌,你、你还好吗?」他真的不知道这小子酒品这么差,醉了还爱乱抱人,这癖好得改改才是。
「没事,再一会儿就好。」扬歌贴近了韩重耳廓,气若游丝的说道。
感觉到炙热的气息有意无意的拂过,甚至有唇畔擦过耳边的错觉,韩重敏感的酡红了脸,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要扶你回房休息?」
「不要。」
「不然去卧椅那边躺一下。」
「不要。」
「那趴在桌上歇着?」
「不要。」
「喝杯茶解酒?」
「不要。」
「我……」韩重绞尽脑汁想脱离僵局,偏偏得到的回答部是否定,什么提议都拒绝,这人真难伺候。
「你的感受是不是也如同我这般……」扬歌的声音闷闷的传来,明明是平日听惯的语气,却又带了些苦涩。
「什么?」韩重意会不过来。
「这般的心烦意乱。」再给他多一些时间,再让他多汲取一些温暖,这样他或许就会恢复正常、不再迷惑。
「呃。」脑筋一转,韩重突然懂了。这话,应该不是在对着他说的。
想到方才扬歌写的那首诗,又看看他现在这副怪模样,该不会是想到伊人,心情不佳所以藉酒消愁吧!还说没有对象,
嘴巴真是硬,老实承认不就好了。
不过现在这副样子,还挺让人同情的,自己就当是替朋友做件善事,让他一抱解千愁!
「刚才说你犯相思,还打死不认,现在一杯黄汤下肚马上就原形毕现。」韩重嘴上虽然不满的抱怨着,双手却早已默默
的给予温暖。
扬歌感受到韩重心脏的鼓动声,双眸微敛,试着想理清莫名的情绪。是误会了什么吗?韩重这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