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人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要与在下共浴不成?”我毫不害臊地光着身子从湖里站起身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冲着岸上的人笑。
纪浅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出神,只是幽幽地说:“他醒啦!”
我不知道他说的“他”是谁,我只知道上上上次纪浅来找我,告诉我良辰死了,死在凤飞烟的剑下,死在萧长洛的剑下。死在凤
飞烟刺杀萧长洛的剑下。
我只知道上上次来,他告诉我,长洛听闻我的死讯是如何平静与淡漠,他只是告诉我,秦无修才是配和那人站在一起的人。
我只知道上次来,他告诉我,秦无修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包括萧长洛。秦王萧后,成王败后。
今天来他告诉我,他醒了,我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是我知道那定不是什么好事。
无视我的出神,纪浅慢慢地走到我面前,突然伸出手抚摸了我的脸颊,小声问我:“无心不好奇,是谁醒啦,还是如今你早就不
在乎那人,或者早就忘了那人。”
第66章
“谁人是生是死,是醒是睡,与我何干?”我笑着抓住纪浅附在我脸上的手,看向那人眼里。
没有预料中的被推开,那人只是那样安静而又哀伤地看着我,我突然间有些害怕。毫无预兆的恐惧。
因为明明是天壤之别的俩个人,可是我却从纪浅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就那样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凤飞月在哪?”
纪浅突然放声大笑,那样清雅的一张脸,可是却别样魅惑的笑着,用冰冷的语气对着我说:“你以为我会知道前朝判将还是真的
对你的旧情人各个了如指掌?”
我在水里的身体顿时像被一块尖利的冰刺到心底一般,痛得不可抑止。
不是已经甘愿这样苟且的活着,现在为何又要想到那人?我那所谓最初的痴恋也不过是个写满谎言和伤痛的笑话,完全不值得回
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说得没错,纪浅怎么会知道凤飞月在哪?他现在是秦无修的走狗,把我控制在鼓掌之间说不定也
不过是一时欣喜。
虽然是已经快要六月天了,可是光着身子在湖里洗澡还是有些凉的,我站在水里,控制不住的打喷嚏。可是站在岸上的人丝毫没
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我并不在意在纪浅面前光着身子,因为毕竟那人不是一直说我是个天生躺在男人身下的贱人。我只是不愿意
那人看到我残败的身体,用那样恰似凤飞月的眼神。
“纪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纪浅也是一愣,幽幽地看着我。
“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吗?”我也不知道自己问出的为何是什么,可是我突然那样坚定地觉得自己想问。
纪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耳边还有风摩擦树叶发出的声响,明明是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话,可是我却听见了,因为他。
以前还在那个囚笼的时候,我总是在害怕那种未知,全世界都知道真相,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的感觉我尝过千万次,这一次也
一样。
没几日,二愣子突然和我说他被调到书房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意味着他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同时对我来说,意味着我终于
不用听他宣扬纪浅的英雄事迹了,可喜可贺啊!
我的下等仆人的生活仍在继续,充实又饱满,每日能吃三碗饭,几乎天天倒在床上就睡。我也很纳闷,这样的日子整整维持了有
俩年多,我丝毫没有厌倦,看来我的不求上进是与生俱来的。我并不害怕和畏惧现在的生活,甚至有时候毒发的时候,我会吐出
大口大口的鲜血,我都不怕,因为我知道到处都有痛苦,而比痛苦更加持久伤人的是带着希望的等待。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等待那
个如今高高在上当了皇后的人想起我,守着那个拼命想忘掉却又舍不得的过去了。我唯一愿意等的东西,也不过是死而已。
“秦七,你怎么没去领工钱啊?刘管家说你不要就算了。”门外的人提着嗓门叫喊,我躺在床上恨不得立马蹦跶起来,大吼一声
:“谁说我不要,我都半个月没吃肉了。”可是如今我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哪有力气起来吆喝。挣扎着伸出手碰倒了床边椅
子上的茶杯,杯子落地的声音清脆异常,接着就听到轰隆踢门的声音。我饱含着热泪看向夺门而入的二愣子,顿时老泪纵横。
二愣子抱着厚厚的杯子盖在我身上,端着热腾腾地姜茶走到我的床边,用怒其不争地口气教训道:“秦七,没了我你就这么过的
啊?真这么死了都没人知道。”
真这么死了到好了。我撇嘴看他,想我一把年纪居然被个比我小的孩子教训能好过吗?
以前每日二愣子都会找我,他调去书房也就三天,我就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差点在无人问津的状态下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尤
其是还是因为那日在湖边受凉所致,真是丢人啊!
些许是喝得太急,我居然将大口的血吐在了姜汤里,二愣子手足无措的看着我,然后带着哭腔的大叫:“你怎么了?”我笑着擦
了擦嘴角的血,异常淡然的对着他说:“你煮的姜汤太好喝了,我一激动就吐血了。”
看着二愣子满是焦虑地神色,我心口突然涨涨地感觉满得要溢出来一样,原来有朋友是这样,有人关心是这样。
“秦七,你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这样,像你这么文雅的样貌本来就不该去挑大粪的。”他边说边抽弄着鼻涕,有些可爱的傻气,“
纪大人真的是好人,明儿我就和他说,把你也调去书房,你才更适合那样的地方。”
我嘟囔的应声配合:“是,是,是,你的纪大人是个大好人。等他娶了你,就让给我做纪府的管家。”
“你,你~~~”二愣子涨红了脸,跑了出去。
我失神地望着门外他靠在树边傻气跺脚的样子,突然觉得他真实的像是过去的某个人。
那个人,明明是我。
第67章
让人意外的是,没过俩天我真的被调去了书房,我自然知道纪浅肯定不是因为二愣子给我求情才恩赐我这么轻松的差事,我甚至
怀疑,也许是因为我,纪浅才把二愣子调去书房,而他又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也未可知。可是这些猜测都在我亲眼看到纪浅
将二愣子按在书房的桌上亲吻的时候打破了。
我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甚至能感受到我肌肤上的每个细胞都愤怒地在叫嚣,可是我连上前质问的立场都没有,二愣子满
是娇羞地神情那样清晰的印在我的眼里,我突然有些不忍心打破那个少年的梦,那么年轻的悸动,爱着一个遥远的人,他那样美
好,光芒万丈,突然有一天莫名地对你垂怜,你来不及思考,就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好像信仰一样。
“遥儿的朋友来了。”纪浅带着讪笑将二愣子搂在怀里,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二愣子说。
二愣子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我,猛地涨红了脸仍不忘挣脱纪浅的怀抱,走上前将我拉到屋内,拉到纪浅的面前。
“大人,这是秦七,是我最好的朋友,秦大哥人长得本就文雅,比我更适合呆在书房,而且他身体不好,前几天还吐血了呢!大
人,你可怜可怜秦大哥,让我去挑大粪让他呆在书房,我身体好,什么都能干。”他的声音不高,还带着热吻后的娇喘,那样纯
真善良的少年,又有谁愿意拒绝。
纪浅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看向我,然后对着二愣子低声说:“遥儿,怎么不问问人家的意思,你的秦大哥是愿意掏大粪呢?
还是愿意呆在书房和我朝夕相对呢?”
朝夕你个头,我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脸上却不敢有丝毫变化,只是挂上谄媚的面具,柔声说:“谁人愿意掏大粪,小人仰
慕纪大人已久,自然愿意伺候您左右,只是在下命贱手粗,实在干不了伺候人的差事,也就能掏掏大粪,伺候伺候畜生。”
你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大爷伺候不了。
“再说,袁遥伺候的不是很合大人意吗?您忍心让他再去掏大粪。”我一眼望向纪浅的眼内,那人神色冷淡,只是冷声说:“你
们俩都留下伺候。”甩甩衣袖就不见踪影了。
好吧,今日我终于从三等下人变为了二等,估摸着工钱也要翻一番,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秦七,你生气了,别不理我啊?”袁遥追着我一直到我的小破屋,我才转身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说:“我这也算升官啊,高兴还
来不及,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将我扯到床边,按住我坐下,然后唯唯诺诺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喜欢男人,我,我~~~”
天地良心,我真没那意思,我只是看不起你居然喜欢纪浅那个人渣。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是袁遥却对着我哭得快断气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对,男人就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是我本来就是孤
儿,也不知道接谁的代。我知道大家都就瞧不起我,我喜欢纪大人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可是我到现在都记得,我
七岁就到府里做下人,那个时候纪大人一直身体不好躲在屋子里,大家都说纪少爷长得奇丑无比,所以不愿出门,他们都是笨蛋
,我躲在树上看过,纪大人穿着雪白的袍子,像是天上的仙人一般,也就看了那么一眼,我就痴心妄想的这么多年。”
只是惊鸿一瞥,便永生难忘,这些本就不是真的。我将袁遥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低声说:“一个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自私、多
情、野蛮、任性,而是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因为有很多东西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
“可是纪大人亲了我,那是不是代表他有那么点喜欢我啊?”袁遥的眨巴着眼睛看我,我扯开一抹笑,大声说:“他娶了你,我
可是真的要当管家的。”
袁遥憋红了脸,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泄气一般说:“谁会娶一个男人,也不过是男宠而已,我又不能生孩子,娶我何用,就算
当今陛下的皇后是男人,‘成王败后’再惊艳,娶个死人何用,也许正是因为那人死了才信誓旦旦的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我嘶吼的问出口。
袁遥低声嘟哝:“是啊,陛下立已故的萧侍郎为后,尽管只是娶个死了的男人,依旧让人钦佩他的真情和勇气啊!”
娶个死人有何用,也许正是因为那人死了……死了?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在纪府俩年多余,都不敢有片刻打听那人的下落,都不敢踏出这个叫做阴垛的小城,我害怕那个叫做噩梦的皇城,害怕那无法
预知的结局,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在等待,我只是还有借口不离开,还有借口活下来。
第68章
“死了,原来死了,死了,哈哈哈,死了……”我摇晃着站起身来,袁遥在我身后慌张地想要拉我,嘴里念叨着;“你怎么啦?
你到底怎么啦啊?”
是啊,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会以为萧长洛那样的人会甘愿做那个受尽人耻笑的皇后呢?为什么我明知道那个人从
来不忍心那么对我,还要那样自以为受伤的逃开?为什么我连相信他的爱都不敢,我还自以为是的不知廉耻的活着呢?
妖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我不管不顾的往前走着,可是我连往哪里走都不知道,我怕到了下面,我的长洛都不愿意见我。
“秦大哥,你醒醒啊?你,你,你……”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声嘶力竭哭声,那哭声好熟悉好吵,我远远的望过去,少年背对着我
,我好想看看是谁哭得那么难听。这时候门被猛地踢开,蓝袍男子神色大步走了进来,少年抬眼看了看进门的蓝袍男子,哭得更
大声了,口齿不清的叫喊着:“纪大人,求你救救秦大哥,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他猛地站起身来,跪倒在地上,额头与地
面发出“砰砰”的的碰撞声,不一会儿便鲜血淋漓。
蓝袍男子像是没有听到少年的求饶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般。我站在他们身后看着
这一幕,真是觉得这俩人傻毙了,赶紧叫大夫啊,光哭光愣着,有啥用啊?我傻看着都觉得累。
俄顷,一估摸是大夫的白胡子老头畏畏缩缩地进了屋,很平常的把脉诊断,也不过片刻工夫,老头垂首摇头,用异常低沉的声音
说:“公子中毒已深,早就渗透五脏六腑,如今这般也到油尽灯枯之时了。纪大人,恕在下无能为力。”
少年瘫软在地上,带着哭腔不停的重复着:“秦大哥你怎中毒了呢?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不和我说呢?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
蓝袍男子突然轻笑出声,缓步走到床前,冷声说:“中毒已深,很好,很好,你死了也好,也好。”明明是笑着说着的,可是我
却看到那人的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了下来,正好滴在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干裂的唇上,“你死了,他就不用害怕让你看到那样的他了
,你死了,他就不用那样痛苦的活着了,你死了我就不用害怕那个人会把他的心要回去了,你死了,真好,我一点也不心疼,真
的,秦无心,我疼也是因为那颗心是凤飞月的,半点都不是因为我爱你。”
凤飞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小心的走上床边,看看那个躺着床上的人,那人穿着破旧的袍子,脸色白的惊人,像个死人一般
,真是丑死了,哪一点像我。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像我?对,我怎么会觉得那个躺着床上的死人会像我,我好奇的伸出手摸摸那人的左脸,圆润可爱的脸
,是有点像我,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惊奇的发现,我怎么摸不到,我摸不到我的脸,摸不到我的手,摸不到我的身体
,因为,我只是一抹飘离的魂。
“纪大人,你说什么,你们?”瘫倒在地上的少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床边的蓝袍男子,继而又转开头看了看床上的单薄身影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苍白着脸,一动不动。
蓝衣男子平静地说:“袁遥,你先下去吧!”不等跪在地上的少年有丝毫反应,他毫不怜惜地抱起床上的人,大步走出了房间。
我大吼着:“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也许是我吼得太用力,我突然发现我的身体就像一股青烟一样散了,散的干干净净,无痕
无迹。
第69章
我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让凤飞月背我,那个人的肩膀匀称却不纤细,我趴在那人身后,却也想和他一起看前方的路,而他却总是
想要抱我,那种心心相贴的拥抱,可我以前总是觉得那样躲在他怀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想和他并肩,
而不是像个女人一样躲在他怀里。再后来的时候,萧长洛也会像抱女人一样抱我,我发脾气的时候,我喝醉酒的时候,他总是像
是要把揉进他身体里一般的抱我。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真的不喜欢,就像我明明都快要死了,还要被那个我讨厌的要命的纪浅抱在怀里一样。我用尽力气才伸出
手扯了扯他的袍子,那人慌乱地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僵硬地扯开一抹笑,估计丑得要命:“纪大人,我回光返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