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淘气地笑着瞪了诺曼一眼。诺曼摇摇头 。 “你不是说看到妖精吗?就算你想用这种话来掩饰罪恶感，也行不通的，神和我们都知道你偷窥了人家，这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
“詹姆土，你到什么地方去散步了?”
艾尔佛烈德突然插嘴进来。两个客人斗嘴斗得正乐，根本没有发现艾尔佛烈德的表情整个僵硬了。
“森林啊!我好久没到森林去了，所以连行李也没拆，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森林去了。森林深处不是有个小喷泉吗?妖精就是在那里洗浴的。”
詹姆士回答道，诺曼闻言用愕然的语气说道：
“艾尔佛烈德，你的森林里似乎有一个森林守卫的女儿，长得很像妖精哪!”
艾尔佛烈德却否定了他的说法。
“我有五个森林守卫，但是没有人有女儿的。”
“那么，会不会是附近农家的女儿?”
“那也不可能。”
艾尔佛烈德说完便又回头看着詹姆士。
“就算不是女性，你的行为无异就是偷窥。对方有没有发现你在看?那是很可耻的行为。以后别再犯了。”
艾尔佛烈穗的语气是如此地严历，詹姆士不禁大感惊讶，微微地张大了眼睛问道：
“艾尔佛烈德……你知道那个妖精?"
艾尔佛烈德没有回答，倏地站了起来。
“我先告辞了，今天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你们就自由活动吧!”
说完迳行走进屋里了。
詹姆士愕然地目送着艾尔佛烈德离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诺曼对他说：
“晚饭前去好好跟艾尔佛烈德道个歉。他是个真正的绅上，有人在他的领地里做出失当的行为让他非常生气。”
“唔……嗯……”
詹姆士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心中却有许多疑问。
那是一向礼貌周到的艾尔佛烈德不应该有的态度，而且，他还发了脾气。詹姆士跟艾尔佛烈德在学校里共处了八年之久，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过艾尔佛烈德发怒，也没听他发过牢骚，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艾尔佛烈德总是那么地沉着而安静，艾尔佛烈德声称他的朋友都是一些成熟的大人，但是詹姆士知道，艾尔佛烈德之所以不让别人窥探他的感情世界，是因为他对平日发生的事情和四周的人全然不关心。所以，就算有人 对他做了失礼的事，或者说了不敬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艾 尔佛烈德对这些根本不在意，所以哪来的气好生?至少在詹姆士 所知道的那八年学校生活中，艾尔佛烈德是这样的人。 ——艾尔佛烈德……那是真正的你吗?
当詹姆士在心中自言自语时，卡洛达战战兢兢地问道：
“请问……那个妖精不是女的吗?”
詹姆士吃了一惊，赶忙收回心思对卡洛达笑笑。
“其实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
詹姆士把虚幻的眼睛望向半空中。
“是一个有一头长及腰部的闪亮金发的男孩子。身体细瘦得 像要折断了一样。我原先以为自己不慎闯进了一个女性沐浴的 现场，心里急得发慌，我告诉自己不能偷看。可是……那个人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让我无法把视线移开。这时，我才发现，发现那个人不是女性。当然，我也不能因为他不是女性就窥探人家。然而……”
“你没办法把视线移开?”
卡洛达温柔地说，詹姆士点点头。
“他泼起的水珠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光，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光点一样。正在戏水的他好似通体透明一般，实在不像凡尘中的男孩子。”
“那倒真的像妖精了，平时他一定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谢谢你，卡洛达。”
看到詹姆士和妹妹交换着会心的微笑，诺曼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卡洛达，别去附和詹姆士的梦言梦语。一个要当医生的人竟然把人说成妖精什么的，真是叫人头痛啊!”
“啊，哥哥，为什么当医生的人不能看见妖精?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医学是一种科学，所以观察事物时必须兼具理论性和真实性。妖精是幻想的产物。如果要把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形容成妖精且大加赞美，那干脆去当诗人好了。”
“难道医生就不能同时当个诗人吗?我倒觉得一个医生所接触的对象既然都是病人，那么拥有热爱自然的温柔体贴是应该的。”
“热爱自然和被魅惑是两回事。詹姆士的情况是属于后者。为了看一朵花、听小鸟啼叫，结果赶不上做礼拜的事又不是只有一两次。我觉得他当一个圣职人员比当医生更适合。会热爱一 朵花的人讲道应该会讲得很好的，不是吗?”
“哥哥!”
就在卡洛达生气得要站起来跟哥哥辩论的时候，詹姆士插嘴道：“希望你们兄妹别吵了。事情发生的原因都在我，诺曼说的并没有错。”
“不，詹姆士先生，是我哥哥不好。”
卡洛达依然气势凌人，诺曼只是淡淡地说道：“卡洛达，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不对，哥哥，这是你的偏见。”
看到他们兄妹两个互不相让，詹姆士大感吃不消，忙着从中调解。
艾尔佛烈德从二楼的窗口望着这幅景象，眉间浮起了深深的皱纹，脸上尽是不快的表情。

第五章

在太阳升起之前，路易士在森林中奔跑着。
八月的森林在这时候已经开始泛白了。雾气将森林装点得更加美丽。路易士急急跑向主屋。他想在太阳完全露脸之前，将厨房要用的水都汲完。那是他一天当中的第一个工作。路易士踩着轻快的脚步跑向主屋。
半路上出现了人影。路易士放慢了脚步，他知道那是艾尔佛烈德，一颗心仿佛要跳了现来一样。明明才一天不见，他却有一种好似隔了许多年后得以重逢的喜悦感。他还记得被拉进那宽厚的胸口里的感觉，路易士赶忙低下头，然后封闭自己的心灵c“早安。”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寒暄问候做得够恭敬，然后作势要穿过艾尔佛烈德的身边。这时，艾尔佛烈德突然有了动作，他一把抓住路易士的手臂，下一瞬间，一巴掌打在路易士脸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路易士大感震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被赏耳光。妈妈还有艾尔佛烈德，以及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样打过他。
或许是因为艾尔佛烈德代替忙碌的妈妈温柔地照顾路易士的缘故，路易士一直是个率真而听话的孩子。虽然太过内向不讨喜，但是一个下人温驯乖巧比好管闲事、多话更重要。
路易士一向很受过世的老爷和下人的疼爱。尽管有时候会被骂几句，但是从来投有受过体罚。
而现在，他却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挨打了。而且是被他最喜欢的，希望永永远远待在他身边的艾尔佛烈德所打。
由于冲击太大，路易士的思绪停顿了好一阵子。后来是因为被抓住的肩膀感到疼痛才让他恢复了意识。艾尔佛烈德紧紧地抓住路易士的手，好似就要深深地嵌进去一样。路易上皱起眉头望着艾尔佛烈德。他那湛蓝的眼眸满是畏怯和疑问的色彩。
艾尔佛烈德瞪着路易士说道：
“不要在有太阳的时候在泉水那边洗澡，你怎么敢确定不会有人躲在某个地方偷窥?我竟然不知道我有一个赤身裸体、四处游荡的下人。”
路易士大吃一惊，把脸转了开去。
艾尔佛烈德粗暴地晃着路易士的身体，路易士抬起头来，视线在极近的距离和艾尔佛烈德交接，他看到那深灰色的眼睛里燃着火焰。很明显地，艾尔佛烈德生气了。
“对……对不起……”
尽管打从心底感到害怕，可是路易士却没能把视线自艾尔佛烈德脸上移开。向来温柔的艾尔佛烈德眼里竟燃着愤怒的火焰。路易士在惊恐的同时，又好像被魅惑住似地望着那对眼睛。
突然间，火焰的颜色改变了。那是一种仿佛在烧毁一切的颜色。一股热流从路易士的身体内部涌上来，路易士被这股热流所吞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回过神时，路易士发现自己被打倒在含着露水的冰冷草地上。
身体是热的，热得像从内部燃烧起来一般。
路易士抱住自己的身体，再度闭上眼睛。浮现他脑海的是艾尔佛烈德那燃着火焰的眼睛；那对因为火焰的颜色而产生了变化的眼睛。在路易上看到那个颜色的瞬间，世界就消失了。他已经不知道森林里的树木和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是什么样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一切都被身体内部涌起的热流淹没了……。
这是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当在近距离内和为了继承家业而回来的艾尔佛烈德对望时，路易士望着艾尔佛烈德的眼睛，失去了自我。
或许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是路易士全然没有了记忆。他不记得做了什么?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好热，一种不知所以然的热气残留在身体当中。
突然，路易士用手触了触嘴唇。他觉得好像触到了一种比冰冷的手指尖更冰冷的东西，某种潮湿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用唇轻碰森林里的花一样的感觉。好舒服的冰冷感觉。
——我……感觉好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解现象，比艾尔佛烈德发怒一事更牵扯路易士的心。
迷失了自己的路易士是在太阳升上来之后才出现在主屋里。玛莎难得地说了路易士几句。可是，那些话根本没听见路易士的耳里。
五天后，附近地主的儿子，和艾尔佛烈德早已相识，而且一起上大学的史蒂芬·布莱东，和一样也是自小就认识，父执辈的关系相当亲密的洁拉尔·荷顿来了。
史蒂芬有一头深褐色的直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珠，以及比艾尔佛烈德高出几公分的结实身材。在经济能力上跟洛灵顿不相上下。但是其父跟汤姆士不一样，一心恋栈爵位，想尽办法想让身为长男的吏蒂芬了解爵位的必要性，不惜花费大把金钱，只为了让史蒂芬接受最高的教育和接触最上层的社交圈。
然而史蒂芬却跟他大唱反调，不但换了三个公立学校，连在大学里也老是惹出问题来，不但参加可疑的组织、和妓女传出丑闻，甚至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听说有了三个孩子。他的打扮电邋遢得不像一个贵族该有的样子，不要说背心的钮扣，连衬衫的扣于也没完全扣好，领带更不用说，连外套也常常不穿。老是太长的浏海自然地垂放着，后面的头发则长得将衣领都盖住了。他跟詹姆士一样，和艾尔佛烈德是对照性的人物，但是在某方面又跟詹姆士有所不同。
而另一个客人洁拉尔·荷顿则莫名其妙地和史蒂芬结成了死党。洁拉尔任凭真的金色长发松放在脑后，是个令人屏息的美人。同时她也是个让人不禁要匍伏在她脚底下，具有威严而高贵的女性。她是公爵家的长女，今年十九岁，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沉稳气势甚至让一般的大男人也要畏怯三分。
更值得一提的是，洁拉尔是一个用自己的脑袋思考的女性。她不是那种在花花草草中长大，把等着嫁一个头脑空空的贵族、生一堆孩子当成是女人天职的女性。在这种时代，她算是个难得一见，而且让人退避三舍，拥有自我意识的女人。很不可思议的是，这样坚持自我的洁拉尔，对在父执辈的约定下，和艾尔佛烈德成了未婚夫妻一事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没错，洁拉尔·荷顿正是艾尔佛烈德的末婚妻。
当这两个人到达的当天下午，艾尔佛烈德和诺曼、卡洛达正在庭院里喝茶。
“詹姆士呢?我还以为他早就来了。”
艾尔佛烈德听到史蒂芬这样问，便把脸擞向一边，诺曼便用他惯有的语气说道：
“詹姆士忙着恋爱，所以没能来喝下午茶。”
“恋爱?他带爱人一起来了?”
史蒂芬闻言大吃一惊，诺曼对着他慢慢摇头。
“他是来这边之后才谈起恋爱的。他爱上妖精了。”
“妖精?诺曼，你说的是真的吗 ?"
诺曼一脸认真地看着一直笑着的史蒂芬说道。
“对詹姆士而言是妖精，但我想大概只是艾尔佛烈德的一个下人罢了。自从到达这边的当天下午遇见那个妖精之后，他就每天下午都跑到森林里去了。昨天他好不容易又见到了那个妖精，还问了妖精的名字，昨天晚上整个人心情好得跟什么似的。
“下人?这个可以用妖精来形容的下人到底是谁啊?”
“艾尔佛烈德的老朋友，想必也常来洛灵顿吧?那个妖精好像叫路易士。你认识吗?"“路易士……?”
史蒂芬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他望向坐在一旁的艾尔佛烈德。艾尔佛烈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而且看起来很严俊。史蒂芬搔搔头。
“我记得有这么个人。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有一头金发和蓝眼睛，大家都很宠爱他的。”
顿时艾尔佛烈德的眼里闪着险峻的光芒。史蒂芬看到艾尔佛烈德这种表情，眨了眨眼睛。
“嗯嗯，是很可爱。我记得是伯父侍女生下的孩子，住在森林河边的船屋里。以他小时候样子看来，长大了应该会很漂亮。他的母亲也是个大美人，连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看了都会心跳加速。我记得他是叫路易士。”
“就是嘛!詹姆士对那个路易士已经如痴如醉了。他说跟路易士约好下午要一起过，所以就兴冲冲地跑到森林里去了。这种模样除了恋爱，还能说是什么?我不希望我的好朋友成了犯人，所以建议大家把这件事当成秘密来看。”
“这件事也不用看得那么严重，詹姆士又不是真正的同性恋。”
史蒡芬看了卡洛达一眼说道，将两支手枕在桌上探出身子来。
“艾尔佛，明天来个野餐吧!把路易士也叫来，我想看看那个被你断绝了关系的小个子长成什么样子了。”
“路易士……是下人。怎么可以……”
“如果带他同行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就让他拿行李好了。如果路易士没有参加的话，我想詹姆士大概也不会参加我们的野餐活动了。或者……下人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也好。”
艾尔佛烈德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勉强地点点头。
“史蒂芬，游乐是你最拿手的，就由你负责计划，一定要让路易士加入我们的行动。”
“不愧是洛灵顿的主人，这么能体谅下人，真是体贴啊!"“那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家训。”
艾尔佛烈德冷冷地说道，内心却有十足的厌恶。
——让我说不出NO这个字，何来体贴之有?好个永远不变的环习惯啊!
艾尔佛烈德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视线自史蒂芬身上移开，这时洁拉尔轻碰了碰史蒂芬的手臂说道：
“陪我散散步吧?马车坐了那么久，我想四处走走。”
“公主的要求，小的自然奉陪。”
史蒂芬笑着站了起来。
这时候，詹姆士正坐在一个大树根上微笑看着正在采花的路易上。路易士偶尔会转过头来看詹姆士，看起来就像一个害怕被丢下的孩子一样，每当他回头时，詹姆士就会对他微笑点头，想起昨天遇见路易士时的情景，不禁又笑了起来。
昨天的不期而遇让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当时詹姆士正在树林间漫无目地地走着。突然间，路易士就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路易士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其他人，而詹姆士电因为自己正在寻找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而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