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森林 上——朝月美姬
朝月美姬  发于:2012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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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路易士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
玛莎禁止他使用“可是”这两个字。玛莎说,下人是绝对不能使用这个字眼的。接在“可是”后面的,永远都是辩解的字眼,而一个下人是不需要辩解、不需要理由的。不,应该说是不能辩解,不能有理由。不管你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一样。
——这是我的不良习惯,所以玛莎才不准我看书。为什么?
可是……我老是讲这些话。偏偏下人是不许有任何理由的……
玛莎说过,下人是用身体去反应,而不是用头脑去想事情的。下人只要正确而小心地做了被赋与的工作就够了,而这些工作是不需要头脑的。需要头脑思考的是主人。——可是……为什么下人不能思考呢”艾尔佛的一句话让我感到这么难过,为什么我连那句话的意思都不能问呢”因为我是下人,而艾尔佛是主人……就算我实在无法了解,就算我遭受多么严重的挫折……
我也只能默默地承受,不发一语吗”不管……遭到多么严苛的对待都一样吗?
一想到把蔷薇和剪子交给玛莎就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的艾尔佛背影,路易士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今后还会看到多少次艾尔佛烈德的背影呢?一看到艾尔佛的背影,那第一次看到他背我而去时让我悲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痛苦感觉就又复苏了。
不管被骂得多惨,感到多么地孤独,我在他人面前是绝对不能掉泪的,可是每次看到艾尔佛烈德的背影,我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心情就回到八年前的那个时候。在我还来不及告诉自己不能哭的时候,泪水早就泛滥了。
艾尔佛……你是不是讨厌我?——
路易士把脸埋在弯起的膝盖中,肩头剧烈地颤动着。一向亲密的花香和鸟儿们的歌声,都不能安慰在悲伤的深渊里哭泣的路易士。连那温柔地抚着路易士的头,轻轻吹拂而过的风也无能为力……

也不知道一个人哭了多久,路易士听到微微的响声。
——是马吗?”
路易士茫然地想着,突然把脸抬起来。
这里是洛灵顿家的森林,主屋就在附近,邻近的农民们也不准随便进入。这些农民们非常敬仰世代都极为照顾他们的洛灵顿的主人,不会有人干犯禁忌闯进来的。
——艾尔沸来了……
路易士茫然地思索了一阵子,赶忙拿起装了便当的蓝子站起来,这时候,他看到了马。果然,骑在马上的就是艾尔佛烈德。
艾尔佛烈德从马上跳下来,将僵绳缠在树皮上,然后走近全身僵硬而杵在原地的路易士。他微微地弯下腰来,轻轻地吻了路易士的唇,在路易士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将他整个人抱进怀中。路易士只觉一阵晕眩,顿时也紧紧地抱住艾尔佛烈德。
路易士感到惊愕,不,是震惊。他没办法思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明明今天早上才看到艾尔佛烈德那冷漠的态度的。
“我觉得不太舒服。”
这是艾尔佛烈德看着路易士的脸,很明确地说出来的话。被这句话重重地伤透的心还在淌血。事情发生还不到半天。而现在他却又一脸无尽的温柔,又是如此温柔的拥抱。
路易土该怎么去接受这种极端的态度变化呢?艾尔佛烈德前后半天的时间里简直判若两人,这让路易士无法理解。
“路易士!路易士!我的路易士!我就知道这到里来一定可以见到你。”
路易士因为极度的混乱,什么事都没办法思考,却听到艾尔佛烈德在他耳边欢喜地呢喃。
“以前这里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我们总是在这里打发时间。景观一点都没变,跟那个时候完全一模一样。路易士,坐下来。我帮你戴花。”
路易士在艾尔佛烈德的催促下坐到花丛中,艾尔佛烈德便为他松开了绑着头发的绳子。
“路易士,你好漂亮。我的天使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
艾尔佛烈德带着温柔的微笑,亲吻路易士,然后,摘下一朵花,插在路易士的头发上。
“你很适合戴白色的花。我只用白花帮你打扮。”
艾尔佛烈德像小孩子一样的天真,只摘白色的花朵。路易士 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艾尔佛!艾尔佛!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艾尔佛,你 喜欢我吗?真的喜欢我吗?
路易士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问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愉快地摘着花为他插在头发上的艾尔佛烈德,然而,那不争气的泪水随即浮上眼底,最后终于落在脸颊上。艾尔佛烈德发现了,轻轻抚着路易士的脸。
“路易士……不可以哭,我就在你身边。不可以哭哦!你总不想让我也陪着你哭吧?”
艾尔佛烈德一边用嘴吻拭去路易士的泪水,一边温柔地说道。
路易士觉得这些话好熟悉。这是小时候艾尔佛烈德安慰哭泣的路易士所说的话。当路易士午睡起来看不到妈妈而哭泣时,当他跌倒而落泪时,当他从树上掉下来而号哭时……艾尔佛烈德总是用嘴唇为他拭去落在脸颊上的泪水,同时温柔地安慰他。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温柔。
——艾尔佛……请听我说我为什么哭。我不是想妈妈,也没有受伤。可是……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痛得我承受不了……
路易士这些哀求的话语却没能说得出来。
“路易士,不可以哭!你是男孩子。有我在,有我爱着你,你不要哭。路易士,我的天使,不要哭、不要哭。我爱你,不要哭了。”
声音、话语、拥抱的手都跟以前一样温柔。可是,为什么伤痛越来越深?心头的痛越来越严重。
如果不赶快止住泪水,会让艾尔佛烈德不愉快的。路易士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泪水却不听使唤地不断涌出。
每当艾尔佛烈德的手抚上路易士的头发,原先插上的白花就会散落下来。
可是,艾尔佛烈德还是紧紧地抱住一直哭泣的路易士。艾尔佛烈德的拥抱让路易士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仍然悲哀地哭着。
艾尔佛烈德这温柔的拥抱是我梦寐以求的,为什么我却这么地悲哀、寂寞呢?为什么我没办法回应艾尔佛烈德的温柔呢?
或许是因为害怕去发现,所以装做不知道吧?害怕发现艾尔佛烈德的温柔完全触摸不到我的心。
路易士任泪水一再濡湿自己的脸颊,一直哭到精疲力尽……。
所有的景色都失去了色彩——同时,路易士的笑容也和着泪水起消失了。
从在花丛中被艾尔佛烈德抱着痛哭的第二天起,路易士脸上就完全没有了笑容。不只是没有了笑容,所有的不安和泪水也都从路易士的脸上消失了。消失得就好像他打一开始就不曾有过这些东西。
那一天,路易士只是一味地哭泣着,没能问出艾尔佛烈德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地冷漠。路易士不了解艾尔佛烈德的心情,但是他也不敢触犯一个下人被赋与的禁忌。或许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害怕听到艾尔佛烈德的答案吧!
哭了又哭之后,路易士放弃了作梦。只要没有任何期待,就不会因不安而畏怯,也不会因失望而概叹。只要连梦都不做,醒来时就不会有任何悲哀了。
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混乱当中,路易士放弃去烦恼。艾尔佛烈德是主人,我是下人。除此之外,我跟艾尔佛烈德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为了继承家业而回来的艾尔佛烈德不是路易士的艾尔佛烈德,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路易士把原先一直爱慕着的艾尔佛烈德藏在胸口,连同自己的心一起埋葬,然后上了锁,上了一道任何人都打不开的锁。
在路易士工作时,艾尔佛烈德没有再在路易士面前出现过,晚上也不到路易士的小屋子来看他。然而,他几乎每天都到森林里来,利用喝茶前的短暂时刻,让路易士坐到他旁边,温柔地念书给路易士听,下雨时就把地点移到路易士的小屋子里去。
一开始,路易士总是僵着身体,动也不动地坐着,可是随着一天天过去,他开始可以轻松地摆出不同的姿势,过了不久,还可以把头靠在艾尔佛烈德的肩膀上打盹。每当这时候,艾尔佛烈德就会露出最温柔的笑容。
艾尔佛烈德发现了一件事。路易士绝对不笑,也不跟艾尔佛烈德视线相对,只会照自己的吩咐动 作。他知道是自己让路易士变成这样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难道要告诉路易士,自己在玛莎的威胁下,不能在有外人在场的地方对路易士温柔以对?
要告诉路易士洛灵顿的主人竟然要听下人的话?而且,这个威胁又涉及到母亲依莉莎?艾尔佛烈德不想让路易士知道这些事。
更重要的是,艾尔佛烈德不想放掉路易士。
——话又说回来,那一次真是处理得太失当了。
艾尔佛烈德多次感到后悔。
尽管事出突然,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难道真的就没办法采用另一种温和一点的态度吗?艾尔佛烈德知道,因为那一次在庭院里的不期而遇,使得路易士关闭了心门。
能和路易士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已经变得短暂而不确定了,艾尔佛烈德却亲手扼杀了它。
难道就再也看不到那张天真的笑容了吗?难道就没办法再拥抱那个身心都交给自己的身体了吗?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曾经是彼此的整个世界的年幼时光厂吗?
每次看到像娃娃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路易士,艾尔佛烈德就有着无尽的后悔和焦躁。
可是,艾尔佛烈德觉得这种情形与和路易士分离八年的日子相较之下已经幸福多了。只要路易士在身边就让他觉得很快乐。
艾尔佛烈德只希望这个静谧的时刻能够延长一点,就算路易士的心房封闭一辈子.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好了。
另一方面,路易士也祈祷着。他希望艾尔佛烈德来为他念书的日子可以继续下去。艾尔佛烈德是那么地温柔,温柔得让路易士觉得要封闭自己的心房是越来越难了。那正是以前的艾尔佛烈德的样子。路易士害怕被抛弃,迟迟不敢敞开心房接纳艾尔佛烈德,但是,他觉得这样已经很幸福了。只要艾尔佛烈德能在他身边陪伴他短暂的时刻就足够了。
他们总是不发一语,只是紧紧地靠在一起,度过那一段宝贵 的时光。这时两个人心中都各自祈祷着。 进入八月的某一天,洛灵顿家从一早开始就热闹滚滚。
“今天艾尔佛烈德少爷的朋友会来。吃过早饭后,到森林去采壁野莓来。我打算在客人嚼下午茶时做派招待他们,然后下午再去采些香菇。”
路易士一出现在厨房,玛莎就这样吩咐他。路易士有点失望,这意味着他没办法跟艾尔佛烈德共度午休时间了。
“昨天才接到通知。我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觉,除了准备客房,还要打点菜单。另外还要分派工作给几个侍女。这是老爷过世之后,第一次有客人留宿。真是忙死人了。”
玛莎似乎很高兴。路易士只说了一声“我去汲水”,就离开了充满兴奋气息的厨房。
老主人汤姆土过世之后的四个月以来,主屋里老是死气沉沉的,连艾尔佛烈德回来时也不能举行什么庆祝活动。路易士很了解玛莎为迎接许久不曾有过的客人而兴奋的心情。当汤姆士还健在的时候,一年到头总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来访。
——艾尔佛的朋友啊……
路易士一边汲水,一边思索着艾尔佛的客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是朋友,你一辈子都要叫我艾尔佛。”
“什么是朋友?”
“就像我们这样,彼此喜欢对方的人啊!路易士喜欢我,对不对?而我也喜欢路易士,所以,我们就是朋友。只要这种感觉没有改变,我们就可以一直做朋友。”
“那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因为我是不可能不喜欢艾尔佛的。”小时候,艾尔佛和路易士都没有其他堪称朋友的人。至少路易士的世界里只有艾尔佛烈德一人而已。即使在艾尔佛烈德离开八年的这期间吧。
可是,艾尔佛烈德去学校上学了,他和许多同年龄的孩子们一起生活,交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艾尔佛烈德有着路易士所不知道的世界。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时,路易士虽然已对艾尔佛烈德不抱任何希望,但依然难掩落寞之情。
路易士专心于工作上,企图藉以打消那种不愉快的念头。

三个朋友当中有两个是从公立学校一直到大学都和艾尔佛烈德在一起的詹姆士·列丁格和诺曼·哈特尼尔。另外一个则是小诺曼四岁的妹妹卡洛达。
詹姆士·列丁格是一个容貌端整的好青年,匀称的身材和艾尔佛烈德神似,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相反。艾尔佛烈德总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而詹姆十则常常带着开朗的笑容。那浅茶色的眼珠和有波浪的明亮栗色头发更强调出了他开朗的个性。左右分而带着鬈度的浏海增添了他些许柔和的印象,另一个朋友诺曼·哈特尼尔有一头卷卷的金发和蓝色的眼珠,脸型微圆,个子比较瘦小点,圆形眼镜底下的雀斑也增添了他几分俏皮感。他看东西时有个习惯,总是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抓着镜框,眯细眼睛端详。而观看新的东西时总是会凝视好一阵子,然后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而诺曼的妹妹卡洛达今年十八岁,有一张和诺曼一样的圆脸;但是那大而灵活的茶色眼珠和像花样的粉红色樱唇就跟哥哥不一样,更显得明亮动人。她将那有着明显卷度的深栗色头发绑了起来,身上穿着白色的裙子。
詹姆士是拥有候爵称号的贵族子弟,而诺曼和卡洛达则是某子爵的少爷和千金。
这三个人在午后不久就到达了,在主人为他们准备的客房稍事休息之后,就在可以眺望蔷薇花园的庭院里和艾尔佛烈德及夫人依莉莎白一起喝茶,这个茶会是为了对依莉莎白表达前来叨扰的歉意,同时自我介绍。或许就因为这样吧?三个客人都很节制地喝茶、吃派。
“请你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尽量轻松地住下来。”
依莉沙白说完使离去了。三个客人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连表情都缓和了许多。
“茶跟派都很可口,可是因为刚刚老是提心吊胆的,所以根本无法充分享受其中的美味。”
诺曼扶着镜框说道,卡洛达轻轻地瞪了哥哥一眼。
“哥哥,你这样说对艾尔佛烈德先生很失礼耶!”
“这是真的嘛!艾尔佛烈德也知道的。在伦敦的时候,他也好几次跟我的家人同席过。当然艾尔佛烈德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来的。”
我说得对吧?诺曼带着这种表情看着艾尔佛烈德。艾尔佛烈德露出了苦笑,对坐在他旁边的詹姆士说:
“詹姆士,因为你来迟了,害得诺曼一个人拼命找话跟我母 亲聊。” “对不起,诺曼。”
“请你遵守时间。难不成你睡着啦?”
詹姆士摇摇头兀自笑着。诺曼的眉头倏地动了动。
“詹姆士,你碰到了什么好事了?现在马上把你 笑开怀的理由公布出来,就当成是你迟到的惩罚。” “诺曼,我根本没打算把它当成秘密。其实我真的不想说,因为我知道会被你当成笑话。”
詹姆士说完便把身子往前探,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看到了妖精。”
瞬间,其他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然后诺曼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真是睡昏了。”
“我才没有!我亲眼看到的。妖精正在洗澡。”
“你什么时候有偷窥的兴趣了?身为一个绅士,就算有人刻 意给你这种机会,你也应该闭上眼睛,速速离去才对。而且,话说回来,女性的裸体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具有非常大的诱惑力的。” “谁说是女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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