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艾尔佛烈德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瘦了、老了。一方面也是因为艾尔佛烈德长大了,所以母亲依莉莎白看起来就显得好瘦小。
“我顺利地念完大学了。今后,我将继承父亲的工作,陪伴在母亲身边,”
依莉莎白眼中含泪,紧握住艾尔佛烈德的手。
“你来看看,艾尔佛烈德,我把你父亲的房间改装成你的房间。因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主人了。我也安排了几个可以照顾你生活起居的侍女。都是些操行合格、又不会太年轻的人。因为你还没有结婚。如果跟侍女之间扯出什么问题就不太好了。当然,我是信得过你的。”
“母亲大人,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做,不需要侍女。”
“啊,这是什么活?主人身边没有女侍。怎么传达指示呢?身为一家之主。绝对不能自行更衣。这件事就交给母亲来办。我会给你找一个机灵的人。你先看看房间。我以你喜欢的绿色做为基调,希望你会喜欢。”
依莉莎白拉着艾尔佛烈德的手准备上楼时,瞥见艾尔佛烈德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束花,脸上顿时掠过一抹厌恶的色彩。
“这什么花呀?不是杂草吗?”
“啊……啊……这个是……。这是我回来的途中看到的,觉得它们很漂亮,所以摘回来了。”
“啊,你真是的,我在家里引颈期盼你回来,你却跑去摘野花。房间里已经插满了你最喜欢的蔷薇了。赶快把那些肮脏的杂草丢掉。玛莎!玛莎!”
依莉沙白呼唤着侍女总管的名字。玛莎马上跑到跟前来,但是艾尔佛烈德在依莉莎白还没有交代之前就说道:
“母亲,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住在城里。想看看开在野地上的花也看不到。请您准许我把这些花插在我房里。”
“可是,艾尔佛烈德……”
“野花是洛灵顿美丽的象征,如果把特地摘来的花丢弃的话,那就太对不起这块土地了。请让我把它们插起来,直到它们枯萎。身为洛灵顿的主人,我不能抛弃这些花。”
“啊,艾尔佛烈德。你真的是热爱着洛灵顿这块土地啊!”
“那当然了,母亲,我是在洛灵顿出生长大的。洛灵顿比其他的地方都要美,不管是绿色的山丘或茂密的森林,甚至是那些小农民的农地……无一处不美,我们连一朵小花都不应该糟蹋。”
“说的是,艾尔佛烈德。玛莎,快拿个小花瓶到少爷房里来。”
依莉莎白说完便拉起艾尔佛烈德的手爬上楼梯,把他带进父亲生前所住的房间。
整个房间都布满了美丽的蔷薇,从起居室到卧室、书房,火速准备了小花瓶过来的女侍总管玛莎跟艾尔佛烈德说,这些花全都是夫人,也就是依莉莎白亲手剪来的。
艾尔佛烈德再度向母亲致谢,母亲满脸喜悦,说要去帮艾尔佛烈德泡茶便离开了房间。艾尔佛烈德并没有阻止她。母亲是真心想为儿子泡茶,她希望为儿子做这种原本交代下人做就可以的事情。艾尔佛烈德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浇母亲冷水。
可是,这也让艾尔佛烈德感到困扰。住在城里将近八年的时间,艾尔佛烈德总是自己照顾自己,凡事都自己来,加上他喜欢独处。尽管再怎么挚爱母亲,他也希望母亲不要事事关照。
艾尔佛烈德脱掉外套,等搬行李的仆人离开房间之后,他问玛莎:“玛莎,母亲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玛莎轻叹了一口气,把花瓶递给艾尔佛烈德。“少爷,这是路易士摘的花,对不对?”
艾尔佛烈德没有回答。玛莎又笑着说:“少爷,我猜得没错吧?”
“你想说什么……?”
艾尔佛烈德语带艰涩地说。玛莎点点头小声地说道:“老爷过世了,现在少爷成了新主人,您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把路易士送到别的地方去?”
“把路易土……送走?”
“是的。我想这对路易士也比较好一点。一看到路易士,夫人就会发作。所以,现在路易士连打扫庭院的工作都快不能做了。现在他做的都是一些绝对不会出现在夫人面前的工作。汲水或砍柴的工作对路易士来说太沉重了,连吃饭也得躲在厨房的角落吃。那个孩子自从九岁时死了妈妈之后,就一直避着夫人卖力地工作,始终畏畏缩缩地过日子。如果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至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工作啊!请您对路易士慈悲一点。
艾尔佛烈德听着听着,不由得把视线别开,在经过一段犹豫之后,他落寞地说:
“我会考虑考虑。”
“少爷,这是为路易士好。路易士他……现在还住在跟他母亲一起住过的船屋里,就是他母亲被抬上岸的岸边船屋。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个人睡在船屋里。”
“玛莎!”
艾尔佛烈德打断了不断为路易士求情的玛莎,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路易士的事情由我来决定。路易士……路易士……什么地方都不去!”
“少爷……”
“路易士是我的,他什么地方都不去!他是我的下人!”
“少爷,请您再多考虑考虑!”
玛莎摇头,祈祷似地双手合十。艾尔佛烈德用身为一个主人特有的严历视线盯着玛莎。
“路易士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我不会让路易士走。你最好了解这一点!”
玛莎闻言行了一个深深的礼,离开了房间。
独自留在房里的艾尔佛烈德抱起小花瓶,把脸埋入花束中。
“路易士……你是我的。我的天使……。我不会让你到别的地方去,就算是母亲……我也不允许她把你抢走。你是……我的。”
当艾尔佛烈德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时,有人敲了房门。
“艾尔佛烈德!开门,我现在没有多余的手。”
是母亲。艾尔佛烈德将小花瓶藏在大花瓶后面,然后走向房门,脸上带着沉稳的笑容。
在云层中忽隐忽显的月亮照耀着大地。路易士从浅浅的睡 眠中被敲门声吵醒。 路易士慢慢地起了身,从船屋一角的床上望着门口。
现在几点了?月亮还在半空中,距离半夜还有一段时间。可是,这时候会有谁来敲路易士的门啊?
小偷是不可能敲门的,再说这边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让小偷偷的。要说是住在附近的人,那大家都知道,路易士穷得连食物都没有。也不可能是来往的过路人,船屋里根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会是来求宿一晚的旅人吗?或者是四处流窜的亡命之徒?
路易士竖起耳朵倾听,但只听到湍急的流水声。他希望敲门声只是他在梦中听到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路易士不由吓得在床上缩成一团。
几年前曾经有个外地来的流浪汉闯了进来。他们大概没想到连灯火都没点的船屋里会有人住吧?不但路易士吓了一跳,连两个人电吃了一惊。男人们大概是惊吓过度吧?竟然取出刀子要杀害路易士。路易士在紧要关头从洞开的窗口跳了出去,仓惶失措地逃向主屋。
第二天,主人汤姆士·洛灵顿便在船屋里装上坚固的门栓,另外雇用了两名森林守卫,命令他们同时要关照一下船屋。路易士也得到了一把猎枪防身,然而,有好一阵子路易士是不敢一个人睡觉,常常跑到森林守卫或门房的小屋子窝一晚上。
或许是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吧?路易土现在对夜里的声音相当敏感。就算是森林守卫四处巡逻所发出的声音也一样。
尽管身体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路易还学是勉强地把手伸向放在床边的猎枪。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接着便是叫门声。
“路易士,你睡了吗?是我,艾尔佛烈德。”
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的路易士又全身僵住了。
早上看着艾尔佛烈德离去的背影。那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背影。那时候造成的冲击到现在还没消退。
——神啊……
路易士在胸前画着十字。
这是梦,艾尔佛烈德不可能来的。艾尔佛烈德是生我的气,丢下我离去的。一定是我老怀着不该有的愿望,所以恶魔找上门了。恶魔循着我编织的美梦找上门了……
“路易士,你醒来没?我是艾尔佛。开门啊!”
在静寂的夜里,路易士可以清楚地听到下午才听过的艾尔佛烈德的声音。路易士弹也似地从床上跳起来,跑向门口。
路易士急慌慌地打开门拴,拉开门,于是他看到了站在月光下,一脸焦躁的艾尔佛烈德。
“艾尔佛……”
路易士喃喃地叫着艾尔佛,下一瞬间整个人投进艾尔佛烈德的怀里。
他满怀安心和喜悦感,以及难以置信的思绪。
“路易士,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路易士听到艾尔佛烈德这样问,顿时清醒过来,赶忙从艾尔佛烈德怀里抽身而起。他害羞地将刚刚抱住艾尔佛烈德的两只手藏到背后去。
“啊……那个……对不起……”
“你去点个灯好不好?虽然月色很亮,但是在房间里看不清楚你的脸。”
“啊……是,对不起,我没想到。”
路易士慌慌张张地点蜡烛。这时,艾尔佛烈德从长裤的口袋里拿出几根蜡烛,从路易士那原本已经点得所剩不多的蜡烛上引火过来,一根一根固定在桌面上。一共有五根。顿时小屋里大放光明,连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艾……艾尔佛……”
路易士好惊讶,艾尔佛烈德对他笑了笑,打开手上的旅行袋。
“这是送你的礼物,里面有蜡烛和我在大学里看过的书。下次我会带大烛台来给你。”
袋子里面装满了书和蜡烛盒。路易士惊得张大了嘴巴,艾尔佛烈德环着他的肩,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吻。
“路易士,怎么谢我?”
“艾尔佛……”
路易士摇摇头,从艾尔佛烈德的怀中挣脱。
“这是梦,一定是梦……”
“不是梦,路易士。我就在这里,我为了你回来了。以后我会每天教你念书,晚上也会来陪你,你不用再怕任何声音了。我会保护你的。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
“因为你是我的天使。过来,路易士。”
路易士望着艾尔佛烈德摊开的手,仍然摇着头。
“不行……。艾尔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天使,我只是一个下人。”
“路易士……你不喜欢我吗””
“艾尔佛……”
“如果喜欢我……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就赶快过来,让我像以前那样抱着你。如果你没有因为八年前我抛下你到城里去的事情而恨我的话。”
“我怎么会恨你……我不可能恨你……。”
既然如此,那就过来。艾尔佛烈德用无言的微笑说道。路易士困惑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往前踏出一步。如果路易士没有主动向前,那就表示他依然恨着艾尔佛烈德。
当艾尔佛烈德将路易士抱个满怀时,路易士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说:“啊,艾尔佛……我会遭天谴的,我只是个下人而已,艾尔佛是主人。这种事……这种事……”
“我们原本就是朋友,从今后仍然是朋友。我们不是约定过吗?你一辈子都要叫我艾尔佛。我很高兴听你这样叫我。”
“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可是……”
“只有我们俩个人在的时候总可以吧?我们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哪,坐下来,让我帮你梳头发。为了帮你梳头发,我特地买了新梳子哪!”
艾尔佛烈德让路易士坐在床上,帮他松开绑着头发的绳子。轻软的长发便像瀑布一样从肩上覆住路易士整个背部,发丝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艾尔佛烈德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梳子开始帮路易士梳理头发。路易士僵着身子,任由艾尔佛烈德帮他梳理,同时心里想着:
——我……从来没有在信上告诉艾尔佛烈德我的头发长长的事,也没有告诉过他自从他进城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剪头发……
也就是说,当艾尔佛烈德回来参加葬礼的时候,其实他看到路易士了。当时艾尔佛烈德一副不把路易士放在心上的样子,任马车载着他扬长而去,怎么会……?
突然,下午看到的艾尔佛烈德的背影浮现在路易土眼前。他的背影确切地表明了他拒绝路易士的意念。那个背影好冷,冷得让路易上不敢出声叫他。虽然在这之前,他是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路易士,用那么温柔的话语跟易士讲话……
路易士发现自己轻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不停地抖动,赶紧用力地闽起手来。
路易士很想问,可是嘴巴却好冻住了一般张不开来。
想必艾尔佛烈德会说他没有注意到吧?他大概会回答是听父亲说路易士的头发长长了吧?艾尔佛烈德的背影,还鲜明地烙印在心底。
“好漂亮哦,路易士。你的头发就像天使纺出来的金线一样。”
艾尔佛烈德突如其来的低语让路易丝顿时清醒了过来。艾尔佛烈德从背后抱住路易士,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
“这是属于我的头发,我不准任何人碰触。只有我能摸你的头发,只有我能梳你的头发。路易士,你懂了吗?”
路易士僵着身子,笨拙地点点头。
“这才是我的乖孩子,路易士。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回来了。我会代替爸爸保护你的。”
“艾尔佛……”
路易士战战兢兢地转头看着艾尔佛烈德,艾尔佛烈德温柔地对他笑。
“哪,该睡觉了,我的天使。我会抱着你睡觉,你安心地休息吧!”
他的笑容带着无限的温柔。路易士歪着头,靠上艾尔佛烈德 的胸口。 “艾尔佛,这真的不是梦吗?你真的……还愿意叫我天使吗?”
“当然,你是我的天使。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你都要在我身边,同时弓{导我的魂魄前往神明之处。”
“不是的,艾尔佛,我是侍女生的带罪的孩子,是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不义之子。”
艾尔佛烈德将食指抵在路易士的唇上,对他摇摇头。
“你是我的天使,不可以再说自己是个不义之子。我称你为天使,你就是天使。”
“可是,艾尔佛……”
“你听着,路易士,我是洛灵顿的主人,我说的话具有绝对的力量,谁都不能反对。在这里,没有人能对我表示意见,或者命令我做任何事情,即使是我的母亲也一样。”
艾尔佛说这些话的语气让路易士觉得脊背发凉。他赶忙把身体轻轻靠上艾尔佛烈德的胸口,企图藉此抹去那股不安。艾尔佛烈德温柔地抱住路易士。
“这几年我让你感到寂寞,对不对?从现在起,我会在这里。
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了,我会一辈子守着你。”
被艾尔佛烈德抱着躺在床上的路易士,发现自己在颤抖。艾尔佛烈德似乎也发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