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二部 上——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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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说着‘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却不自由主地伸向了桌上的锦盒,眼见就要将珍珠据为已有。可韩若壁俊目含笑,已先他一步,将锦盒抄入手中。

韩若壁笑了一下,道:“马掌柜,那刀你只花了二百两,可我的海珠至少值五百两,虽然我是愿意吃点亏的,但仔细一想,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他装作烦恼道:“你说这便如何是好?”

马天佑一时也没了法子。

韩若壁象是努力了很久,才做出决定一般,道:“不如这样,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好,这桩以物易物的买卖便成了。”

“问题?”马天佑急急问道:“万一我答不上来怎么说?”

韩若壁摇头道:“不用担心,这问题和你有关,你总是答的上来,怕只怕你不老实回答。”

马天佑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好,既然这样,你尽管问,多问几个也无所谓,我一定老实回答。”

天下间也许有人的实话能值三百两,可绝不是马天佑这个小小的当铺掌柜的。此刻,他已笑得合不拢嘴,还有什么实话不能说?接下来,怕是韩若壁问他屁股上长没长疮,婆娘的肚兜是什么色儿的,又或者他婆娘一直没有生养是不是他的原因等等……他都会如实相告了。

韩若壁只道:“两个多月前,一个关内出来跑生意的客商不巧在‘白羊镇’被小偷扒光了银包。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要吃的没吃的,要住的没住的,除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玉镯外,身无分文。无奈之下,他便到你处,让你替他鉴定一下那个玉镯,以便拿去换钱时心里有个底。可有此事?”

马天佑回忆了一下,道:“确有此事。”

韩若壁笑道:“你作价收了他的玉镯,想是狠赚了一票吧?”

马天佑摇手辩解道:“他那只镯子实价也就十几两银子,我见他被人扒了,可怜兮兮的,给他算了有八两之多,真是没赚多少。”

韩若壁笑着反问道:“对半的利还没赚多少?”转念,他又道:“不过,这不重要。当时,他嫌你作的价低了,怀疑你不识货,鉴定水平不够,你是怎么跟他吹嘘来的?”

马天佑张了张嘴,却狐疑不决的没出声。

很显然,对于两个月前无意间的脱口而出,到现在他也十分懊恼后悔。

韩若壁将锦盒塞入怀中,冷下脸来道:“既然不愿说,那买卖便告吹了。”

他站起身,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

到了嘴的大便宜怎能不占,马天佑慌忙几步抢到他面前,把他摁回到座位上,道:“我对他说的,他都告诉你了?”

韩若壁点头道:“他说你胡吹大气,宣称稍待时日后,连大明皇宫里的玉镯‘长春子’那样的宝贝,都要送来给你鉴别真伪,鉴定他那个破烂玩意儿的镯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又伸过头去,嗤笑道:“那话,真是你说的?”

马天佑一屁股坐下,低头不语。

韩若壁顿觉有戏,追问道:“想那‘长春子’乃是大明的宝贝,自该收在大明皇宫的宝库内,你不过塞外小镇的一个当铺掌柜,能瞧上一眼都是痴人说梦,怎可能有机会鉴别它的真伪?这牛皮可算吹破大天去了。”

马天佑凝思良久,才回道:“不是吹牛,是真的。过一些日子,‘长春子’就会被送到‘白羊镇’来。这镇上真正懂得鉴古的只有我一人,想确定被送来的‘长春子’是不是真的,自然要靠我。”

韩若壁作出惊愕异常的表情,道:“京城皇宫里的宝贝怎能送来‘白羊镇’?哪有这么玄乎的事,莫不是又想胡乱诓我?不行,你不仔细说个明白,这海珠断不能给你换走。”

马天佑指天发誓道:“我说的句句实话。只不过,族长有过叮嘱,说这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韩若壁‘唉’了声,道:“可仅凭你说的只言片语,让我如何相信?”

马天佑在心中权衡了一阵,道:“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族长的女儿到了婚嫁的年纪,是以,从去年起,就陆续有哈密的其他部族向我们提出联姻的请求。前几个月,族长招我去,问我能否鉴别大明皇宫里的宝贝。我虽浸淫古董数十年,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说玉器一类的倒还行,其他的不算很在行。族长说那正好,等过一阵子,有个部族要派使者前来,奉送求婚的信物,他们扬言夸说是大明皇宫里的宝贝玉镯,叫作‘长春子’。族长不相信那个部族头领有本事弄到大明皇家的宝贝,担心他们不够诚信,随便拿个镯子来哄骗,是以要我届时前去鉴别真伪,也好方便对联姻一事有所取舍。由此,我知道‘长春子’会被送来‘白羊镇’。”

韩若壁似笑非笑,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般。”

马天佑眼睛瞟向他怀里,道:“我知道的全说了,那串珍珠……”

韩若壁复爽快取出,道:“那把刀呢?”

马天佑点头道:“你等等。”

他立刻起身转至内堂,取了刀来,交到韩若壁手上。

韩若壁查验过后,确定正是代伊卖的那把刀,便把锦盒交给了马天佑。

马天佑喜滋滋地打开盒盖,又欣赏了一番,才满足地躬身送韩若壁出了门。

到了大街上,韩若壁得意地耍了耍手中的刀,继而一面把刀收至背后,一面连连暗笑赚到了。

其实,那串海珠本就是他为马天佑准备的,原打算以此从他的嘴里买到‘长春子’的确实消息,可没成想还能顺带上一把宝刀,倒真是超值了。

抬头,韩若壁望了望快升到头顶的太阳,往前面的酒馆而去。

他相信黄芩正在那里等他。

到了酒馆门前,韩若壁瞧见黄芩的马正栓在桩上,暗里笑道:到底轮到他好好请我一顿了。

他又抬头瞧了眼左右的对联,以及正中的招牌,自语道:“半——日——闲——,算是个好名字了。看来,这家店的主人如果不是一位风雅之士,就必是一位附庸风雅之士了。”

进入店堂后,韩若壁的眼光向四下里溜了一圈。

要知,江湖人目光如刃,仅仅溜那么一眼,也可将四周的人物看得清清楚楚。

韩若壁顺利地找到了黄芩的位置,可是,并没向那桌走去,而是身形突然一偏,向右边那女子的桌子走去。

他在那女子对面坐了下来,咧嘴一笑道:“我瞧这桌风水好,最适合我坐,还麻烦姑娘将就着挤一下。”

黄芩的酒桌面向大门,是以韩若壁走进来时,他瞧得真真的,自然也瞧见他舍了自己,转向那女子而去。可他既没阻止,也没露出半点惊讶之色,就好象不认识韩若壁一样。

那女子的座位背朝大门,没看见韩若壁进来,此刻抬眼一瞧是他,娇躯微震,口中惊惧道:“是你?!”

韩若壁也不点破,只道:“是我。我不但擅长道术玄功,还会卜卦、算命、观气色、推流年,什么合婚择日、营葬造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姑娘可要看看相,算算命,若是有什么疑难之事,也可替你卜上一卦,以便趋吉避凶。”

那女子初时面色极惧,但四下望了望,暗忖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拿自己怎样,于是面色转为安定,冷哼一声道:“未知先生习术哪座名山,何方洞府,想来也是高明之士了。”

韩若壁勾起嘴角,笑道:“乾坤有序,造化无疆。若以天地万物而言,在下实在算不得是个高明之士,但仅以个人的穷通得失来说,倒是略知一二的。”

那女子形容轻佻地一笑,道:“听先生的口气,谦逊中不失狂放,想来必是肚中有货的。如此,就请先生替小女子相个面,看看我近来的运气如何。”

韩若壁假装详细端详了一下,道:“我瞧姑娘眼蕴媚光,眉梢挑煞,性情柔中带刚,必是笑里藏刀之辈。但是,你的眉目尚算清秀,本性还说得上良善.不知何以跟错了人,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

那女子柳眉一皱,道:“哪一条不归路?”

韩若壁朗声一笑道:“梅姑娘自己做过些什么事,难道还需要在下重复一遍吗!”

原来那女子便是‘小天师’赵元节的女弟子梅初。

梅初眉梢斜扬,鼻孔冒火,玉掌一振,将桌子一拍,眼看就要发作。突然,她又面色一变,恢复了本来面目,眼波转动,风流极致地轻轻一笑道:“看相算命原不过替人指点迷津,怎地先生愈说,我反而愈糊涂了。”

韩若壁笑道:“在下浪迹江湖,阅人无数,对命相之道自信尚有几分把握,姑娘本不是糊涂人,前次已是捡了条命,此时何以会装起糊涂来了。”

梅初叹了声,将两只素手一摊道:“有时候,路不是自己选的,可一旦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韩若壁想了想,道:“这么说,难道姑娘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后为环境、人力所迫,走上了一条人所不愿意走的歪路,之后经日良久,慢慢地愈见习以为常,得心应手,反倒以为是本性使然了吗?”

梅初斜了他一眼。

韩若壁又道:“姑娘此番出关,是又有什么‘好事’要做吗?是一人前来,还是另有帮手?”

梅初冷笑道:“我的事,与你无关。”又望了眼黄芩,道:“倒是你,那姓黄的捕头到哪儿,你便跟到哪儿,象个跟屁虫一样,却是为何?”

韩若壁望了眼黄芩坐处,无视梅初的嘲笑,叹了声道:“姑娘的好事,与我有无关系倒在其次,我真心希望与他无关,否则惹来的麻烦只会更大。”

梅初嫣然笑道:“麻烦大小我不知道,但是比起你,他要爽快,也更有男子气概得多。”

韩若壁哑然失笑了片刻,道:“纵然听到你这般赞扬他,他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梅初道:“为何?真正的男子,对女子总会客气通融一些,除非他徒有男子之名,而无男子之实,那才一点儿也不买女人的帐。”

韩若壁阴森森地笑了笑,道:“那么,你不妨把我和他都列入此种有名无实的男子之列。总而言之,你若惹上我们的事,搞阴谋诡计,不论碰上我或他,都休想逃脱。”

梅初哈哈笑道:“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在高邮时我就瞧出来了,你可不是什么好人,和他不是一路的。既然不是一路,你怎知他必定如你所说的那么冷酷无情?”

韩若壁道:“唉,你当真如此蠢笨吗?假如我和他是一路的话,或许还有些地方不了解他,因为没有完全了解的必要。可正因我们敌友难辨,所以才必须深悉他的秉性,否则我如何能够自保?”

‘要怎样才能摆脱面前这个难缠的家伙呢?’梅初脑筋急转了几转,忽然咬着银牙,颤抖着声音,几分惊,几分怯,娇声道:“韩若壁,你想怎样便怎样,休要再出言恐吓于我!”

她说这话的同时,眼神四下顾盼,面上尽是惧怕及无可奈何的表情,叫看到的人,对令得她露出这种表情的韩若壁,无端生出忿怒之情来。

在座一位酒客适时地爆出了一声洪亮的喝斥:“卖沟子,再罗里罗嗦地缠着人家大姑娘,老子可要揍人了!”

卖沟子是当地骂人的话。

那人一喝之下,酒馆中人都循声望去,只见靠里,同韩若壁隔了三、四张桌子的桌边,一名回人汉子正怒目圆睁,按桌而立,戟指这边。

韩若壁并不想在此惹事生非,于是故意大声道:“在下信口直断,全依面相,姑娘面带煞光,印堂阴暗,若不尽早另谋出路,日后必有大灾。话已至此,信不信全在姑娘自己。都说动气伤身,姑娘千万莫要动气才好。”

那汉子以为是他的卜算不合那女子的心意,这才引起女子反感,并非因纠缠所至,是以略有失望地坐了回去。

梅初面上泛起一道煞气,轻轻哼了一声,结了酒帐,走出门去。

那样动人的女子走了,酒馆里的酒客们未免有些失落。

韩若壁又转到黄芩这桌坐了下来。

黄芩道:“那桌风水好,你过来作甚?”

韩若壁嘘了声,道:“有人的时候,风水是好,可人一走,自是把风水也带走了。”

黄芩道:“说实话,你是怕她碍了你的事,特意过去摸一把底吧。”

韩若壁笑道:“真是做什么都瞒不过你。可也许她只是路过,心情郁闷之下进来喝酒,不料遇上了你我罢了。”

黄芩全不在乎,道:“希望如此。”

韩若壁从背后解下刀来,搁置桌上,道:“你瞧这是什么?”

黄芩看得一愕,道:“你居然弄到手了?使的什么古怪手段?”

韩若壁傲然道:“光明正大的手段。”

黄芩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韩若壁义正辞严地拔高了声音道:“我拿宝贝跟他换的。价值五百两的海珠,换他那二百两买来的宝刀,还不够光明正大吗?”

黄芩奇道:“以你的为人,何时愿做赔本的买卖?”

韩若壁嘻嘻笑道:“古有周幽王千金博一笑,现有韩若壁明珠换宝刀,这哪里是赔本的买卖,分明是赚番了,哈哈哈。”

他把刀往黄芩那边一推,道:“送你。”

黄芩犹豫了片刻,道:“我是喜欢刀,可若接下这把刀,又觉欠了你的。”歇了口气,他又道:“我很少欠别人的。”

韩若壁道:“这么说,你是担心少时叫你还,所以此刻不敢接下喽?”

黄芩摇头道:“那倒不会。有借才有还,你若是借我的,才能叫我还,若是送我的,再想让我还你,却是没甚道理。”

韩若壁微微一笑道:“这倒是真话。”

黄芩道:“可我还是不能接下。”

韩若壁奇道:“为何?”

黄芩面无表情道:“我怕它太顺手,下次你若又戏弄我……我一刀下去,就真不好说了。”

韩若壁嘴角一挑,目光变得深远起来道:“我倒希望有一日,能以掌中的‘横山’会一会你的刀法。”

须知,他天性好胜,又以武艺高绝为傲,虽然中意黄芩,但料对方的武艺同样高深难测,未必在自己之下,于是脑中那提剑相拼、一决高下的念头便时不时冒出头来骚扰一下。

黄芩目光微异道:“什么刀法?”

韩若壁道:“虽然你擅用铁尺,可练的应该是刀法吧。”

黄芩道:“何以见的?”

韩若壁道:“之前我并没觉出,直到瞧见你对刀很有兴趣,这才想起在分金寨对付武正海那群叛逆时,你用铁尺的方式几乎和用刀无异。”

黄芩沉默无语。

韩若壁继续道:“所以,你至少苦练过刀法。另外,昨日在街上我惹恼你时,你那记弹指是以右手发出的。而早间在街市上,你试刀时的那记‘弹指神通’,我瞧得一清二楚,和在分金寨那日欲使未使的一样,都是用左手发出的。由此可见,你的左右手一样灵活好用,正合了暗器好手的必备条件。我在想,江湖中暗器功夫又好,刀法又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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