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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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同江彬再多啰嗦,只希望他依约说出林有贵的相关事宜。

江彬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几下,道:“这些话只是要让黄捕头明白,和我做对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黄芩暂不作声。

江彬站起身,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正色道:“林有贵不过是个化名,他的真名叫洪图,出身军中,原是我的手下,后来得我指令又在江湖上混迹了一些时日,以便了解些江湖上的消息。”

黄芩心道:原来林有贵真是洪图。在这点上,韩若壁说的没错。转念,他问道:“将军为何派他去高邮落脚?”

江彬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我虽高高在上,位居庙堂,却也须防着低洼处的江湖水涨,淹及高处。人啊,想要权利在握,为所欲为,便会得罪一些人,无论朝内朝外,庙堂江湖,不考虑周全怎么成?”

黄芩道:“这么说,将军对江湖也有所考虑?”

江彬笑道:“那是当然。我在江湖中组建的组织已有些年月,可江湖人却未必知晓。”

黄芩沉思道:“什么组织?”

江彬道:“‘青狼’。你听说过没有?”

黄芩摇了摇头。他真的不曾听说过。

江彬道:“‘青狼’这组织极为隐秘,其成员都是些由我亲自挑选的,武功高强的江湖能人。至于建立‘青狼’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监视各地有无异动,将那些极端反对朝廷的江湖势力瓦解消灭;二来,可以交待一些不方便公开的、棘手的任务,令他们去完成。在江湖上,‘青狼’的成员各有身份,没有任务时,他们都是寻常江湖人,一旦有了任务,他们才变身‘青狼’,替朝廷办事。”

黄芩心想:替朝廷办事?该是替你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才对吧。但他口中只淡漠道:“这么隐秘的组织,将军因何告诉我?”

江彬道:“因为事关你的问题。林有贵,也就是洪图,正是‘青狼’中的一员,是我两年前派去高邮的暗哨。”

黄芩惑忖道:“暗哨?有必要吗?高邮的水贼虽然嚣张,但势力还不至于惊扰到将军,将军此举,令人难解。”

江彬笑了笑,道:“区区水贼我怎会放在眼里,之所以在高邮布下暗哨,防的是张士诚的余孽。”

黄芩不解道:“这是早几辈的事了,现在,张士诚的尸骨已飞灰烟灭,家人亲戚更是消失民间,还防的什么?”

江彬摆出忧国之相,理直气壮道:“张士诚也好,陈友谅也罢,这些逆贼当初枉图与太祖争夺天下,虽说时运、能力不济,只能败下阵去,可他们的子孙后代,关系族人等等如老树盘根,代代相传,查之不尽,怎能不防?”

话到此处,他伸手抚了抚颊上的伤疤,似是权衡了一下,才道:“本不想同你说这许多,可目下看来,还是说清楚得好。”

歇了一瞬,他又道:“以前,不光是在高邮,凡是张士诚的建国之地,陈友谅的发迹之所都布有朝廷的暗哨,随时随地暗中观察不明动向。这些暗哨很管用,微有风吹草动,朝廷就能得到密报,予以防范。可几代下来,朝中如你那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也就不再费心布置了。”

话锋一转,他又道:“我可不那么认为,是以,前些年暗中派人又在各地布下了心腹暗哨。”

听到这里,黄芩心中反驳道:你布的暗哨,恐怕不是为防范张、陈余孽,而是多行不益,心中慌恐,为防民心、官心,所以想私下对各地官员、百姓进行监控吧。

他口中道:“照理说,象布置暗哨这样的事不在将军职权范围内,该归锦衣卫管辖。”

江彬不屑地哼了声,道:“锦衣卫管得了吗?钱宁只知收受宁王厚贿,哪里还管得了其他正经事。这宁王,哼哼,绝对是个狼子野心的角色。”他的话语里透着股子不易察觉的不满和酸气。

其实,他说的也许不错,但出发点却是和钱宁争宠生隙,相互视为仇敌,交恶已久,眼见宁王拉拢、厚贿钱宁,而对自己却是平平,才嫉恨在心。

黄芩并不关心,应了句:“真有此事?”

江彬收拾了情绪,道:“朝中不少人都预见宁王已有造反的苗头,私下里认为不出这几年,就快有行动了。偏是皇上眼中只有亲情,就算有人旁敲侧击,也只当没听见。再有,宁王每年都会运些财物入京贿赂京官。得人钱财,替人说话,为他打马虎眼的自不在少数,也难怪皇上毫无警觉。”

他双手背于身后,仰天一叹道:“张、陈旧时的领地上一定还有余孽,这些人就象是埋伏着的火种,一旦有了机会,比如宁王有所异动,他们就会借机而动,冒头起事,想办法以火种燎原。到那时,我借着‘青狼’在这些地方布下的暗哨,就可以得知,及时将他们消灭!”

黄芩淡然一笑道:“国事复杂,非我等小小捕快可以涉及。将军此番告诉我这些,是和林有贵一案有什么关联吗?”

江彬踱至他身侧,瞟了他一眼,道:“林有贵一案只是冰山一角,我怀疑负责应天府地区的那批‘青狼’内部出了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也没能联系上那十来个江湖高手,除了被杀的洪图,其他人已象是失踪了一般,到底什么状况尚无法弄清。”

他微微皱眉,道:“虽然‘青狼’是我一手所建,但他们的行动都有着极高的自主权,此时一旦出了变数,想追查也是不易。而我碍于身份不便派更多人手查探,正需要一个能帮我查明真相之人。”

他的手轻轻掸了掸黄芩肩上的浮灰,悠然道:“目前看来,最好的人选便是你了。”

黄芩摇头道:“我只想找出林有贵灭门案的原凶,对‘青狼’内部的变数毫无兴趣。”

江彬点头道:“你若找到了凶手,便等于替我弄清了‘青狼’内部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芩道:“此话怎讲?”

江彬道:“紫台自高邮抄录回的那份卷宗,我已让捕快营里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进行了分析。”

黄芩问道:“结果怎样?”

江彬笑道:“他觉得,根据记录中,林家三口的死状,以及伤口形状来看,你们高邮衙门的分析结果并不准确。”

黄芩明知故问道:“何以见得?”

江彬道:“你们推断出的凶器种类是快刀、弓箭、流星锤或狼牙锤。可那位行家得出的结果是刀、袖箭、流星锤。”

黄芩心里不由得佩服起捕快营的行家来。他心想,如果把韩若壁的验尸体结果再加到卷宗里的话,不知那些行家能不能分析出还有个靠阴柔掌力伤人的凶手。

江彬又道:“所以,他们认为行凶之人中,至少有三人分别使用这三种武器。”

黄芩道:“这和你的‘青狼’有什么关系?”

江彬道:“应天府的‘青狼’里就有三个高手分别使用这三种武器,这么巧的事怎能不令我生疑。刚联系不上他们时,我曾担心他们被我的对头一锅端了,后来巡检司来报,出了林有贵一案,我心中难安,于是让紫台前去摸查,想办法私下弄到案子卷宗,方才发觉是这批青狼出了问题。事到如今,我仍是没查出他们为何要杀掉同伴林有贵,又因何不肯与我联系。”

黄芩心中一亮,可偏故意道:“武器只有那么多种,用武器的人却极多,也许那三个高手只是碰巧和凶手用了同一种武器。”

江彬笑道:“又碰巧同时联络不上了?”

黄芩站起身,问道:“应天府的‘青狼’里,是否还有擅长阴柔掌力的高手?”

江彬慢悠悠道:“自然有,‘青狼’里各种高手一应俱全。”

黄芩低头瞑想。

江彬知道他还有问题,也不催促,只在一旁等他发问。

不多时,黄芩抬头问道:“你那失去联系的十几位‘青狼’成员中,是不是有个化名‘林文卿’的?”

江彬微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

黄芩俱实道:“我在林有贵家门口见过他。”

江彬微微颔首,道:“他就是应天府地区青狼的首领。”

黄芩严然道:“原来他如此厉害。”

江彬笑道:“不瞒你说,他在江湖上还有个绰号——‘百里见秋毫’。”

黄芩大惊道:“林文卿就是‘百里见秋毫’的‘秋毫针’!?”同时心想:原来就是他杀了杨福!

江彬道:“一钱,二圈,三针的名头你也听说过?”

黄芩不置可否,而是问道:“将军最后一次同他们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彬道:“最后一次联系大约在两个多月前,我交待了一件任务让他们去完成。”

第二十一章:权谋互斗机心重性意迷,柳暗花明蛛丝展马迹露

说着,江彬踱回主座复又坐下,无奈道:“那之后就没能联系上了。”

黄芩皱眉思索了一瞬,问道:“莫非将军交待的任务十分艰巨?”

江彬摇头道:“和以前的任务相比,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是传递消息罢了。”

黄芩大为疑惑,道:“还请将军仔细言明。”

江彬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这任务和宁王有关。宁王的野心,之前已向你提过,就不再多说了。每年,他都有财物私运入京,用以行贿,近两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至于他为何大肆收买京官,我觉得无外乎寄望起事时,京里的阻力能小一些。朝中的有识之士都觉不妥,我也深感有必要节制一下宁王的此种举动,免得到时京城动荡。但他贵为皇亲,又深得皇上信任,不便与之正面冲突。没有充分的理由,也不能禁止他运货入京……”话到此处,他微顿了顿,又以手抚了抚面上的疤痕。

黄芩猜想这一定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转而,江彬诡秘一笑,道:“明里不行就暗里,所以,我交待了南昌那边的‘青狼’,搞到了宁王此次运送财物的具体路线和时间,再让应天府这边,以‘秋毫针’为首的青狼负责把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到江湖上,让那些有能力做大事的黑道组织得知此事。”

黄芩恍然道:“你是想借江湖黑道之手,劫了宁王这趟货?”

江彬道:“不错,没有财物到京,我看他还拿什么贿赂钱宁等人?”

他得不到的好处,自然也不能便宜了政敌钱宁。

黄芩微微一哂,道:“宁王广结四海能人,财物必由硬手押运,平常剧盗、豪强、零星劫匪哪里敢动他的货。回头想想,这计划虽好,可万一黑道中根本无人敢动宁王的货,岂不白忙活一场。倒不如让‘青狼’直接劫下,来得十拿九稳。”

江彬微疑道:“你这想法真不似公门中人,倒象是江湖上混的。”

黄芩淡然避开了对方直视的目光,低头道:“将军莫怪。”

江彬瞧见他移开视线时的一脸清冷,腹内竟象是被摩擦出了几颗小火星,窜来窜去地,挠得人又痒又热。

他以舌舔了舔唇角,转而似笑非笑道:“我说说而已,哪忍心真的怪你。你身为捕快,想必与江湖人打交道得极多,难免受他们些影响,这点我岂会不知?。”

黄芩低着头拱手道:“在下姑妄言之,还让将军见笑了。”

江彬微叹道:“其实,我倒情愿如你所言,反倒简单有效。只不过,官场庙堂上关系复杂,被人抓去了把柄,就不妙了。如果让‘青狼’出手,万一暴露了,极可能牵扯上我,是以绝不可如此操作。”他暗藏贪婪的目光停留在黄芩那张低垂的侧脸上,又道:“而且,我的计划从来不会浪费,‘北斗会’不是已劫了宁王的这趟货嘛?”

黄芩心知北斗会劫船一事还有不少疑点,却不愿言明,只道:“宁王派人正在查这案子。”

江彬接口道:“由此可见‘青狼’确实把宁王这趟货的路线、时间等消息传到了江湖上需要知道的人耳中,否则那批货不可能被劫。”转念,他又不解道:“但我不明白,他们既然完成了任务,却为何不和我联络,来领取相应的赏金,反而杀了成员之一的洪图。黄捕头,你说这是为何?”

黄芩心底一动,面上却摇头道:“将军不知,我怎能知道。”

江彬道:“只要你抓到林有贵灭门案的原凶,就等于找到了我要的答案。”

黄芩漠然道:“我缉拿凶手只是为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而将军要的答案还烦将军自己去找。”

听闻此言,江彬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说的好!要的就是黄捕头这句话。”

他本来就不希望出了问题的青狼成员牵扯上他,所以黄芩的话反让他心中稍安。

黄芩淡淡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次要查的只是林有贵的案子。”

江彬站起身,转至黄芩面前,笑意有些轻狂,眼波如丝飘向他,同时缓缓伸手,仿佛是想抚平他胸襟处衣裳的皱褶。黄芩则看似随意地侧过一边,伸手端起案台上的一杯茶,恰恰避过。

江彬手掌落空,也不介意,啧啧了两声,笑道:“黄捕头要武艺有武艺,要相貌有相貌,我多年没能见着似你这般武艺绝伦,同时又俊秀端正的人物了。无论是这身便服,还是捕快吏服都衬不得你,不如换一身官服穿穿看,说不定衬得。”

他逼前一步,目光闪动道:“你是有才之人,与其埋没在高邮那种小地方,不如帮我,好处良多啊。”

黄芩喝了口茶,又将茶杯放回台上,直接了当道:“升官发财之事,我从来不想。”

江彬问道:“是不敢想?”

黄芩答道:“是不愿想。”

江彬双眉一耸,悠然道:“哦……不愿升官发财,那就是想做事了。没关系,我身边一样需要真正做事之人。有人做事,我们想升官发财的,才可以更好的升官发财。”

黄芩很想冷笑,却忍住了,绷着脸道:“对不住将军了,我向来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不做别人吩咐的事。”

“这样特别的捕快我倒是头次遇见。”江彬有些失望,却又微笑道:“你是武人,必然醉心兵器,如果我将‘铁冠道人’的那把玉尺相送,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黄芩想不到他竟舍得将如此宝贝赠与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江彬以为他已然心动,又道:“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那玉尺正合黄捕头,若蒙收纳是它的造化。我送给黄捕头,只为交个朋友。”

黄芩面上泛起冷傲之色,道:“不必了,在下委实配不上那样的宝贝,还是配发的铁尺更合用。”

江彬见他如此决绝,心生不满,眼光收缩,愠道:“我好意频频,你却不住推委,是何用意?”

黄芩施了一礼,道:“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江彬阴沉地静默了一阵后,冷哼了几声,道:“没想到我堂堂四镇兵马统帅,还有交不得的朋友,强求不得的人?!说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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