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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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水雾氤氲起扁舟渡迷津,三花朝元海狭路会天师

赵元节是“太玄天师”李自然的师弟,和李自然一起修道多年,自称‘小天师’。江湖盛传,这二人不旦一身武功惊世骇俗,且擅长白莲妖术、江湖巫法,能役使鬼神,撒豆成兵,又可剪纸作人马,以供驱策,真正是神仙所为,凡人哪里能会。可传言终究是传言,任是说破大天去,其中几分取真,几分作假,难免有夸大其辞之嫌。不过,李自然和赵元节也曾多次与人斗法,伤人于无形,可见确有些让人惧怕的道行。再加上,一般习武之人如果遇上会点法术的道士,大多是没折的,因此,昔日这二人在江湖上混迹时,所到之处的江湖人士大多退避三舍,不敢招惹他们。倒是那些修习玄门正宗的道士们,不管资历深浅,道行高低,只要一提起这二人,总是满脸的瞧不上,说他们不过旁门左道,急攻进利,终难成大器。

早几年,李自然和赵元节拜在了宁王朱宸濠门下,之后,李自然迅速窜红,成为宁王帐下第一大红人,被留在身侧,而赵元节也凭借一身本领备受赏识,经常被派遣出外办事。

前些日子,宁王派赵元节等去扬州查探被劫财物的下落。借着此行,一伙人在扬州境内大肆搜刮了一番,得了不少好处,但终是没能找到宁王那十二箱财物。后来,他们收到郭仁的一封密函,就快马加鞭地赶来了高邮。

见如此棘手的人物都到了高邮,韩若壁撇了撇嘴,心道:樊良湖里就快有好戏瞧了。未等赵元节的目光转向他这边,他已一闪身,转进了一家酒楼。

随意寻了处空桌坐下后,韩若壁点上吃食,一心喂饱肚皮。

正悠哉悠哉地吃喝着,一个渔民打扮的矮个中年人来到他桌前,道:“韩大侠。”

韩若壁抬起头,笑道:“原来是朱三哥,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分金寨里的朱三。

朱三道:“大堤上人多眼杂,不方便联络。”

之后,二人均压低了嗓音。

韩若壁伸手道:“坐下一起吧。”

朱三坐下,一脸严肃道:“韩大侠差人在湖上点灯,可是有急事?”

韩若壁呷了口酒,道:“本来没有,现在却有了。”

朱三不解道:“怎么说。”

韩若壁道:“本来只是想约雷寨主见个面叙叙旧,再请他帮点忙,不想竟瞧见了宁王的爪牙。”

朱三点头道:“这事我们知道,听说为首的叫郭仁。”

韩若壁摇头道:“不是他,刚刚又来了一拨。”

朱三讶然道:“一拨还不够,又来一拨?”

韩若壁点头道:“来的恐怕都是些扎手的角色,极可能是冲着水寨来的。”

朱三叹道:“宁王的劫船案被掀出来后,湖里就再不得安宁了。”

确实如他所言,郭仁等来后不久,就领着人在樊良湖上三天一小搜,五天一大巡,搅得大家不得安生,若非雷铉听信韩若壁的劝告,令得分金寨众极早避开,只怕已经起了冲突。虽然以‘分金寨’的实力,未必将郭仁等放在眼里,但也担心因此生事,惹来更多官兵封湖围剿,凭添烦恼。

韩若壁道:“事出必然有因,所以我急着告之雷寨主,好让他有所防备。”

朱三急忙道:“我有船在大堤下候着,马上送你去。”

韩若壁笑道:“现在西风未尽,行船多有不便。不急在这一时,等吃喝过了,再去不迟。”

朱三哪有心思吃喝,只眼睁睁瞧着韩若壁一人慢条斯理地好吃好喝。

吃了一阵,韩若壁放下碗筷,问道:“你们现在的落脚处,武正海可知晓?”

朱三回道:“纵是知晓也白搭,他可没本事去。那地方虽然名声在外,但外人只知其名,不通其路,若是贸然前去,只会有去无回。”

韩若壁道:“那就好。”

转而,他张口又问:“雷小姐……近来怎样?”

本来,他想问的是‘雷小姐,找到没有?’,但话才冒头,念头急转间,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如果这么问,无疑等于告诉朱三自己曾和离家出走的雷小姐有过接触,否则怎会无缘无故地知道她出走一事?象朱三这样的江湖老角色,武功虽算不得出色,可‘锣鼓听声,听话听音’的本领想必已纯熟无比,必然会问及二人接触的细节,进而对自己的不作为有所疑惑,又或者将此事告之雷铉,虽然不会有大的影响,却会令雷铉觉得自己并不象看上去的那么直率、仗义。此念一生,韩若壁立即改了后话。

朱三见他出口就问雷霆,似是将雷小姐记挂心上,又觉他言语吞吐,误以为他对雷霆生了男女情愫,哈哈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韩若壁的肩膀道:“没想到韩大侠一心惦记着我家小姐。其实,小姐因为误会寨主,出走了几日,所幸昨日安全回来了。送她回来的是一位江湖女侠,”朱三面露赞叹之色,道:“美得跟仙子一样。”

那江湖女侠是何人,韩若壁不用想也知道——除了梅初,还会有谁?

他暗忖道:在如此敏感的时期,雷霆竟然会引她入水寨,可见对她信任有加。

‘分金寨’为避祸乱已隐匿湖上,而这种时候,雷小姐竟把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引入大家的藏身处,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转而,他又想:难不成是梅初为了取信雷霆,动用了幻术?可如果这样,江湖经验老道的雷铉没理由瞧不出妹子的异样。

朱三见他神色迷惑,问道:“怎么?”

韩若壁不愿再多想,摇头道:“没怎么。那位女侠现在何处?”

朱三道:“已经离开了。雷寨主说眼下是特殊时期,兄弟们的藏身处不便留有生人,只将那位女侠盛情款待了一番,以表谢意,然后就送走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心道:雷铉果然识得轻重。

酒足饭饱,他瞧了眼窗外,见西风渐止,便爽快丢下碗筷和银两,站起身道:“朱三哥,可以上路了。”

二人一同出了酒楼,韩若壁问道:“雷寨主现在何处?”

朱三笑答道:“和寨中弟兄们一起,在七里泽中的一处长洲上。”

韩若壁又问道:“七里泽是个什么地方?”

朱三大致描述了一番。

韩若壁听说还有这样神秘的水泽,不禁口中连连称奇。

“七里泽”在樊良湖深处,纵横七里,终年迷雾缭绕,零星散布着许多大、小洲岛,而且叉道极多,死路也不少,加之水道上宽下狭,暗礁密布,实是一处险境。关于“七里泽”,渔民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遥望七里一片烟,船行其中不现天。阎王伸手来指路,水中小鬼把命掀。”。正因为这里常年大雾,方向难辨,水路复杂,极易搁浅,连那些熟知水情的渔民都不敢在此处流连,高邮州内能驾船安然进出七里泽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由于人迹罕至,这处水域中常常得见上百斤的大鱼,数百年的老龟,传说还有蛟龙出没,掀翻个把小船根本不在话下,外人若想进入自是步步维艰。而分金寨中却有不少好手能人可驾船自由出入此间,是以,七里泽便成为他们绝佳的藏匿、避祸的去处。

朱三驾着一叶扁舟,载着韩若壁驶进了七里泽。韩若壁抬眼望去,无论舟至何处,前后左右皆是水雾相接,迷茫一片,只能凭借小舟的晃动感觉到正在缓缓前进中。

他感叹道:“我原还担心有人到过那处长洲,便可记下水路。现在看来,迷雾重重,连方向都难辨识,光是开始的那段水路就已难以记下,况且后头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朱三颇为得意道:“本来能自由出入这条水路的,咱们‘分金寨’中也不到十人。少了他们,恐怕连雷寨主都进出不得。不过,韩大位的心思缜密,着实令人佩服。”

看来,那十人中无疑要算朱三一个。

朱三继续道:“识水路和练功夫一样,勤奋虽重要,天份却最难得。雷小姐算是有天分的,以前我只教了她月余,她就弄清了湖上各处的水路。”

韩若壁微惊道:“看不出她还有这等本事?”心中又道:不过,如无这样的本事,她也不能一人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了。

朱三一边驾舟,一边又道:“我们小姐除了脾气大了点,性子急了点,无论长相、能耐、心地,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韩若壁失笑道:“朱三哥,要是不知道雷小姐的身份,我难免把她当成你女儿了。”

朱三哈哈笑道:“是啊是啊,你只当我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吧。不管怎样,韩大侠有眼光,算是瞧对人了。”

“瞧对人?”韩若壁轻笑一声,道:“就算我瞧对了,雷小姐又哪有正眼瞧我,她恨不能叫我去死。”

朱三摇头叹息道:“你太年轻,没有经验。当一个女人恨不能叫你去死的时候,她心里说不定爱得你要死。”

韩若壁吐了吐舌头,道:“横竖都是个‘死’,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转瞬,他莫名想起了一人,舔了舔唇角,眉梢挑起一片不易察觉的风情,又耐人寻味道:“不过,我若是爱上一人,定然不会叫他去死,而要叫他倾炫心魂,欲仙欲死。”

朱三回头笑道:“我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劝:见了心爱的女人,哪怕心里痒得恨不得拿刀子剐上一剐,性急得就差把她一口吃个干净,也别尽掂记着床头床尾的那些美事儿。你刚才的话未免下作露骨了些,女人未到手前,可千万不能在她们跟前说,她们不会欢喜的。那样的大白话,咱们男人只能放在心里,等真遇到了瞧中的女人,啥也别说,娶回家,抱上床头,关起门,夫妻二人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到那时,任你再怎么下作露骨,她也只会心里高兴。”

韩若壁心中笑道:可惜我瞧中的不是女人。

朱三还不忘叮嘱了句:“尤其在雷小姐面前,那种话是丁点儿也不能露的。”

韩若壁知他会错了意,却懒的说破,只笑了笑。

眼前的雾气变幻了起来,象是在水面上流动的浮云,时浓时淡,浓时遮天蔽空,白昼晦冥;淡时如罩厚纱,扑朔迷离,但无论浓淡,总让人瞧不清来路与去处。韩若壁瞧着这不清不楚的暧昧景致,不禁有些痴了。他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腰杆,似是想瞧得更多、更远些。正是因为什么也看不清,那种想看清的欲望才越来越强烈起来。

这时,他的发梢已被水雾浸透,身上衣物也吸满了湿气,附在皮肤上又重又粘,任谁都会觉得难受之极,可他只觉得心情好得出奇。真正是奇景在前,无暇他顾了。

稍后,他意兴盎然,道:“有人说‘雾’是天机,来时则来,去时即去,来无踪,去无影,无法揣摩;又有人说‘雾’是气象,来去有序,所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朱三哥,你可知这‘七里泽’的迷雾算是哪一种?”

朱三摇头道:“恐怕都不是。我在樊良湖里摸爬滚打了十余年,还从未见过‘七里泽’的迷雾消散。”

韩若壁听言,漫声吟道:“雾锁烟迷烟笼雾,天连水尾水连天。好景致啊。”

朱三道:“你真有意思,这啥都看不见的,也叫好景致?那些经验浅的驾船人若来到此处,要么迷失方向,要么翻船落水,不是葬身鱼腹,就是被蛟龙吃去,从没人觉得它是好景致。”

韩若壁笑道:“危险也是它的魅力之一。于我而言,能遇见这样非同一般的景致,纵是翻落湖中也是值得。”

朱三领会不了他的想法,只讪笑道:“韩大侠真是好兴致。”

小舟又行出了一个多时辰,只见一线阳光穿空而过,刹时间面前一片清朗,雾气被甩在了身后。朱三道:“出了迷雾了,前面不远就是长洲。”韩若壁回头望去,暗道:这样的水路,任是走上几十回,恐怕也少有人能记住。

二人停舟滩口,走上长洲。

洲上临时搭建起了不少草棚、木屋,分金寨的喽罗们,十余人一队,共十几队,正在巡逻的巡罗,警戒的警戒。

朱三领着韩若壁走进临时搭建起的大寨。

大寨中,雷铉瞧见客人到了,忙命人置了座,请韩若壁坐下说话。朱三则跪拜行礼,复命后即刻离去了。

雷铉道:“韩兄弟来的正是时候,有件事我心中没底,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若再不联系我,我就要派寨里兄弟去请你了。”

韩若壁微笑道:“我也是有事相告,所以才点灯讨饶。”

雷铉一挥手,道:“什么事?主随客便,你先说。”

韩若壁当即严然道:“宁王又派了一票人马来高邮。”

雷铉不屑地笑了笑,道:“他派来的人再多,我也没放在眼里。”

韩若壁正色道:“这票人马虽然不多,但领头的是‘小天师’赵元节。”

雷铉转笑为惊,显是听说过小天师的名头,晓得他的厉害。

韩若壁道:“只一个小天师就极难应付,更别提还有那些来路不明的厉害帮手。”

雷铉心头一悬,再不敢小视这票人马了。

韩若壁见他表情凝重,知道对此事已有了足够的重视,于是又安抚道:“但赵元节若想安然通过七里泽,来危害‘分金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雷铉暗自寻思,心道:差点忘了有‘七里泽’这道天险挡在前面,倒是无需多虑。一时间,他的心又放下了不少。

稍倾,韩若壁道:“我要说的,说完了。不知雷寨主想同我商量何事?”

雷铉沉吟了一阵,道:“我得了风声,听说宁王被劫的财物就藏在樊良湖里。”

韩若壁听言,暗叹了一声。

雷铉目光闪动,似有渴望,继续道:“你怎么看?”

韩若壁苦笑了一声,道:“你可知这风声是谁人放出来的?”

雷铉疑道:“是谁?说的这么神秘,难不成是你?”

韩若壁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高邮总捕——黄芩。”

雷铉愣了一阵,喃喃道:“他这么做……岂不是要害寨里的弟兄们?”

韩若壁道:“也不能这么说。宁王的人也好,那些江湖客也罢,你道他们为何一直赖在高邮不走?”

雷铉想不通,问道:“为何?”

韩若壁道:“只可能是他们已隐约觉出,那些财物就藏在高邮某处,也许在岸上,也许在湖里,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之前他们没能弄明白,东西被藏在湖里的机率,要比在岸上高出许多,因此没在湖上大肆行动。但任何事情,想清楚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的矛头迟早要指向樊良湖。是以,无论有没有黄芩放出的消息,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这消息不过使得他们提早确定了方向。我相信,黄芩的初衷并非要害你们,他只是据实透漏了对劫船案的分析,而这分析原也没错。再者,他只说了东西藏在樊良湖里,若是想害你们,该真接说被你们吞了。”

雷铉无语了一瞬,才犹豫道:“你也觉得宁王的财物就在湖里?可假如是真的,为什么弟兄们不曾听到一星半点风声?按道理,我们在湖上讨生活,樊良湖就好象是自家的,水寨联盟的势力几乎可以覆盖整个湖区,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能说完全瞒不过我们,但总该漏出点风声刮进耳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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