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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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番前来,想必也有替娄宇光、燕青山说情的成份在里面。

韩若壁摇头叹道:“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

倪少游坚持道:“大当家,你有所不知,娄二哥好赌,燕四哥好嫖,而且随着我们北斗会的强大,这二年来,他们的味口也越来越大,手上的钱花得极快。其实,他二人手脚一直不太干净,经常趁着你在外时,侵占会里的钱财。”缓了缓,他面露羞愧之色,又道:“最早,是娄二哥带大家出道的,是以,虽然知道他这么做不对,我们也只是私下里劝,并不曾向大当家告发过。”

韩若壁微点了点头。

倪少游面露凛然之色,加重了语气道:“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不说,还请大当家责罚小五之前的隐瞒不报!”

韩若壁笑道:“讲义气是应该的。至于这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倪少游呆了呆道:“难道大当家都知道?”

韩若壁点头道:“我一直都知道。”

倪少游惊道:“可兄弟们从未听你提起过。”

韩若壁道:“我曾经想过要多加些银钱供他二人花销,但后来又想,他们已经养成了从会里偷偷拿钱的习惯,纵是多给也没甚意义,所以还是维持原样了。”

倪少游不解道:“大当家为何不当面斥责,令他们戒赌、戒嫖,改过自新?”

韩若壁呵呵笑道:“钱财得来就是买享受的,我既然默许了,要怎么用,是他们的自由。”

实际上,娄宇光和燕青山的秉性韩若壁岂会不知,这二人侵占的钱财均是他暗中划拨给帐房的,且二人拿去的数额一直也在他给定的限定范围以内,又何须再做不必要的斥责。

倪少游道:“可我还是心有怀疑。”

韩若壁点头道:“我说可能性太小,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可能,只要查下去,总会有结果的。”

紧接着,他思忖着,又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此事真如你所言。”

倪少游点了点头。

韩若壁继续道:“另外,我之所以认为你的假设可能性太小,是因为刚来高邮时,我就已潜入钱家庄,拜访过钱老大了。”

钱老大何许人也?

钱老大是钱家庄的主人。

钱家庄又是何所在?

钱家庄是个私铸银钱的暗庄。

所谓私铸银钱,就是把银子重新入炉熔炼,再出炉铸成不同大小的银锭。

这种暗庄的存在,表面上是处理碎银、将金银手饰变现成可以使用的银两,但主要还是因为有洗钱的需求。

需要洗钱的,有黑道的强匪、盗贼,欺行霸市的恶商,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等等。他们的银子来得极是容易,又怕别人知道来路,是以会出比较高的‘火耗’,让暗庄重新入炉熔炼再铸。再铸后的银子就没了可能泄露来路的暗记,又改变了银锭原来的大小,仿佛是再干净不过的崭新的银子。这样的银子在使用、携带的过程中会减去不少麻烦。当然,也有富甲一方的大商,或是朝中当权的巨贪担心家里银子太多,被盗贼盯上,私下里也找暗庄,要求合熔锭银,将十两一锭的官银,合铸成一千两一锭的大圆球,放在家中保存。这种白银铸成的圆球叫作‘没奈何’,意思是,它极重,极大,又滑不溜手,即使盗贼到了眼前也没办法搬走,只能干瞪眼瞧着,无可奈何。

暗庄的收入极丰,挣的就是高额的‘火耗’,比如,来了一千两白银,出来总要消耗掉少量,就没有一千两了。这消耗的‘火耗’数量是双方商订的,有时可以高达两层,也就是五分之一。进来一千两,出去只有八百两,那二百两就落在暗庄手里了,而真实火耗可能只需几两银子。

虽然收入极丰,但庄中时常存有准备再铸的,或者已经铸好等人取走的巨额银两,很容易招惹黑道人马来抢,是以风险也极大。所以,这样的暗庄大多配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钱家庄就是这样的暗庄。

它不但具有暗庄的所有特点,另外,建立的地点也极讲究,是在高邮州与泗州的交界处,加上钱老大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他的钱家庄几乎成为两个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自治庄。

北斗会与钱家庄交易过好些次,也算熟客,之前已和钱老大约定好,以三层的高额‘火耗’来再铸此次劫到手的银子。而北斗会原先的打算是劫到货后,先将银钱与珠宝分开,银钱送至钱老大的暗庄再铸,铸好后,分批次雇正规的货船运送出去,这样一来,就不怕关卡、闸口的查验了。至于其他的珠宝,先寄存在钱家庄,好处则等风头过后,北斗会取货销赃时,再与钱老大清算。

倪少游愣了愣道:“……潜入钱家庄?怎么可能?”

钱家庄他也去过,但是,并非‘潜入’,而是递了拜贴,代表‘北斗会’,大大方方地被从正门引进去谈生意的。那次‘参观’算是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铜墙铁壁”。

韩若壁道:“那里并非龙潭虎穴,有何去不得?”

对于他,纵然‘铜墙铁壁’也不是无路可寻。

倪少游脱口道:“钱老大怎知你就是我们的大当家?”

他的疑问并不奇怪,因为以前的生意,韩若壁都是派北斗会的兄弟和钱老大交涉,自己并未露过面,钱老大也就不可能认识他。

韩若壁笑道:“有时候,不需要露出面貌,别人一样知道你是谁。”

当日,他和钱老大见面时是蒙着脸的,但几句话后,钱老大就清楚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北斗会的当家人——‘天魁’。

倪少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韩若壁道:“而且,假如老二、老四真是临时起意吞了货,一样也得把银子送去钱老大那里再铸,否则怎么可能从宁王的严查密防下运走?”想了想,他斩钉截铁道:“我不相信他们有更好的法子。”

倪少游点头道:“不错,他二人豪勇可敌百人,智谋却是不济。”

韩若壁沉思道:“可是,钱老大却向我保证,自从收了订金之后,不管是北斗会的人,还是银子,他连个影子都不曾瞧见过。”

倪少游想不通。

韩若壁又道:“我也曾怀疑过钱老大黑了心肠,害死老二、老四及其他六名兄弟,吞了货。”

倪少游倒吸一口冷气,道:“听大当家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若壁若有所思道:“倘若放在早些时候,钱家庄尚未发迹时,我也许会这么认为。”他摇了摇头,道:“但现在,钱老大做了许多年,暗里已是富甲一方了,绝不会为了钱财冒这种既与我们结仇,又惹上宁王的不必要的风险。”

倪少游没了主意,随口问道:“那大当家下面有什么打算?”

韩若壁没有回答,又坐回桌边,拈起黄纸,折起纸剑来。

他做过的事,有些会与手下兄弟详谈,但他准备要做的事却从来不喜对人提及。

倪少游见状,不敢再多言,只立在一边看他折纸。

韩若壁忽道:“上次,我让你们查的高邮总捕黄芩……”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下来。

倪少游忙道:“查到的资料难道没有传递给大当家?”

韩若壁有些烦躁道:“他绝不会这么简单,让负责消息的兄弟们继续查,我要知道和此人有过接触的其他所有人的资料。”

倪少游面露惊愕之色。

无论多重要的人,多重要的事,他从没见韩若壁会有情绪,轻易流露出来过。

韩若壁缓缓道:“此人极是扎手,若不查实清楚,他日为敌,必后患无穷。”

倪少游点头称是。

韩若壁又道:“宁王的悬赏已出,你自己小心点。”

倪少游又点头称是。

除了点头称是,他好象已不能做别的了。

在这位大当家面前,他经常想表现的比其他兄弟更能干、更出色些,但到了最后,却往往只能和别人一样——唯命是从。

韩若壁又折了几只,抬头见倪少游正专注地瞧着自己,不解道:“我身边不便留人,你还不走?”

倪少游回过神来,道:“这就走了。”

离开前,他又回身嚅嚅问道:“大当家,来时我顺手拎了袋‘醉死牛’,你可想喝上一顿?”又赶紧追加一句道:“如果一个人喝觉得无聊,我可以赔你喝。”

他已经有很久没能和大当家痛快共饮了。

韩若壁听闻,开怀一笑,丢了手上活计,道:“还是老五深得我心!”

见他笑了,倪少游舒了口气,从腰间解下酒袋。

接过酒袋时,韩若壁愣了下神,暗自琢磨道:那个人……不管是敌是友,若能再见,纵有一场恶斗,也是兴事,这‘醉死牛’不如先留着,说不定还有用上的机会。立刻,他吩咐道:“酒我留下,你走吧。”

倪少游不明所以,情绪有些低落地应了声后,转身要走。

韩若壁却又叫住他,郑重地叮嘱了一句,道:“目前此处人杂水深,你须千万小心。”

倪少游点头称是,迅速离开了。

韩若壁则继续回到灯下,折他的纸剑去了。

次日,韩若壁似有意似无意地正在街头游荡着,迎面疾步走来一位白裙女子,正待擦肩而过时,韩若壁却一臂挡住她的去路,嘿嘿一笑,道:“梅姑娘,相请不如偶遇,韩某正有话相告。”

白裙女子确是梅初。

梅初婉然一笑,道:“奴家有急事在身,不便多言。”

韩若壁没有收回手,而是道:“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会耽误姑娘多少时间。”

梅初见纠缠不过,便蹙眉催促道:“还请公子快些。”

韩若壁微微一笑,四下张望了一遍,道:“找个好说话的地方。”言毕,带头钻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梅初虽有疑虑,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条小巷宽约四尺,两边高墙,甚是僻静,但街市上的车马喧闹之声,仍能随风传入耳中。

二人进到巷中,韩若壁回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梅初,沉声道:“以后莫要再接近雷霆。”

梅初心思转了几转,似是明白了什么,一串娇笑过后,道:“原来韩公子对雷姑娘心有所属,难怪在客栈中……”

韩若壁以几声轻笑打断了她,而后道:“假如梅姑娘想继续在雷霆身上打分金寨的主意,就莫怪韩某把姑娘与‘小天师’赵元节的关系公诸于世了。”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赵元节投靠了宁王,早对他和他的人有所提防,如果这消息传将出去,梅初就不可能再混进江湖人中,替‘小天师’做事了。

她刚才还面带微笑,听到此言,面色倏变,笑容也立刻僵硬起来,那表情仿佛在问‘你怎会知道?’

韩若壁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他并不知道。

他说的只是猜想,但梅初的反应却等于给了他答案。

韩若壁有此种猜想并不奇怪,因为,梅初送雷霆回去一事,和‘小天师’找到‘七里泽’里分金寨隐匿的长洲一事,相距不过一天,大为巧合,是以他会觉得梅初与小‘小天师’极可能有关联。

梅初冷冷道:“你能知道我师傅就是‘小天师’,也算高人。”

韩若壁心道:原来她是‘小天师’的弟子,难怪性情多变,妖里妖气。

他口中道:“梅姑娘放心,你只需不再打雷霆的主意,我便将这秘密隐瞒下去。”

梅初忽又淡淡一笑道:“真这么简单?”

韩若壁道:“就这么简单。”

梅初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韩若壁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梅初歪头笑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说的都是男人,你就不怕我这女人反悔?”

韩若壁扬眉笑道:“姑娘帼国不让须眉,相信不会令韩某失望。”

他此举的意图主要是为试探梅初的身份,现下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至于她会不会再反悔去找雷霆,实际上韩若壁并没有多在意。

他拱手道:“韩某这就告辞了。”说着,率先走出了小巷。

瞧着韩若壁离去的背影,梅初驻立良久,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收起,直到冷若冰霜。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邪邪一笑,象是想通了什么一般,走出了小巷。

晚间,不知是嫌路途远了,还是贪图享受,韩若壁并没有回金家庄的农宅,而是随便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住下了。

夜深人静,正是阳气消散,阴煞逞凶的时刻。

韩若壁所住的客栈内,如果还有人没睡的话,应该会看到不寻常的变化:原本借着月色,还有些许的光亮,现在却有一种淡淡的,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黑气在空中弥散开来,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以普通人的目力,已经难及三尺之外。

这时,差不多兼于二更、三更之间,是人睡得最沉、也最香甜的时刻。

韩若壁正在客房内倒头大睡。

一瞬间,屋内的气温骤然降低,气流流动诡异,掀起一阵隐隐的啸叫,仿佛鬼哭狼嚎一般。

韩若壁猛然自床上坐起。

奇怪的是,他衣裳整齐,脸上还带着一丝冷笑,根本不像是方才还在熟睡之人。

黑暗中,他果断来到桌前站定。

桌上,放着十余只折好的纸剑。

此时,屋内的怪声已经向四面八方完全弥散开来。

大半夜的,这些捉摸不定,若有若无的鬼啸声在身边游走,真能把胆小的人吓死。

更为恐怖的是,这间房屋本身,也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从韩若壁的角度看去,客房的门、窗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原本该是门、窗的地方已变成了严严实实砌死了的砖墙。青色的砖,就好象城墙一样。虽然没有城墙砖那么大,但是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但年岁已久,而且极为牢固,绝难破墙而出。

真正无法解释!

这样的情形,如果换作别人,只怕已要惊叫失声了,可韩若壁闪烁的眼光中,绝看不到半分畏惧,脸上的冷笑反而夹杂进了些许狰狞凶戾之气。他喃喃自语道:“‘土困之术’?我还真低估你了。若你还会‘画地为钢’的神通,嘿嘿,恐怕我这一世英名,就要栽在今日了!”

他素来遇强愈强,眼前乍遇强敌,反而激起了他无以伦比的斗志。

韩若壁一脸严肃,迅速以左手手指蘸了桌上小碟子里的朱砂,在右手掌心画了些符语。

这时,那原本是门,却已变成了砖墙的地方,一丝丝的黑气正从砖缝中涌入。

气温越发低了下去,虽然还不至寒冷,但已明显令人感到丝丝凉意。

涌入的黑气在半空中缓缓凝聚,翻滚变化着,渐渐现出一张人脸来。

虽然没有点灯,光线又极为灰暗,但是韩若壁神目如电,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脸,赫然正是雷霆!

雷霆的脸正从虚无的黑气之中变得真实、鲜活起来,接着,全身都显现了,还笼着一层淡淡的白光,看起来圣洁无比。

韩若壁满面迷惘,道:“雷小姐,怎么是你?”

光影中的雷霆尖笑了起来,有几分疯狂,有几分恐怖。

她一边笑一边以尖厉的声音说道:“不是我……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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