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从未觉得自己多情,但韩若壁的那份半真半假、似有似无的情挑,却着实撼动了他的冷静。
。
对这人,他想不动心,却未必能真不动心;
对二人间的微妙关系,他想一刀两断,却未必能断得干干净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黄芩推开了“妙不可言”的房门。
烛光闪动下,韩若壁正笑嘻嘻地坐在桌前,一副神轻气爽的模样,道:“回来了?”听他的口气,好象等到了一位老朋友似的。
黄芩也不回应,关了门,坐在他对面,只道:“明日,我便要离开高邮。”
韩若壁道:“为何?”
黄芩道:“上京。”
韩若壁眼珠转了几转,笑道:“眼下这情形,你怎舍得离开?”
黄芩道:“为何舍不得?”
韩若壁笑道:“碰上宁王这案子,有人极晦气,有人却极运气。能力差的自是晦气,只有挨骂受压的份。而能力强的,却是运气,试想,若能查出一星半点劫船案的线索,又或是抓到个把北斗会的贼人,不但受人瞩目,更受宁王抬举,之后势必官运横通,节节高升。有这样的机会在眼前,象黄捕头如此有能力的公人,又怎舍得抽身离开?”
黄芩沉声道:“上京也为查案,只不过是另一桩罢了。”
韩若壁奇道:“什么案子能比宁王的劫船案还重要?”
黄芩肯定道:“林有贵家的灭门案。”
韩若壁伸手按上黄芩额头,佯作吃惊道:“黄捕头莫不是发烧了?林有贵家的案子只能算是小案,怎能和宁王的案子相提并论?”
黄芩神色不变,由着他作戏,也不避开。
顷刻,韩若壁收回手去,摇了摇头。
黄芩这才道:“在我眼里,宁王的案子不值一提。”
韩若壁有些遗憾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走喽?”
黄芩道:“不错。”
韩若壁叹了口气,语气夸张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少了你这床伴,我只怕日日思念,夜夜难眠啊。”
黄芩“哦”了一声,淡然道:“既如此,那带你一起上路,可好?”
韩若壁呆了呆,才笑道:“黄捕头真会说笑。”
黄芩讥讽道:“你不一样在说笑?我这绊脚石已然移开,正方便你行事,这种时候,想是八匹马都难拉你离开高邮。”
韩若壁微笑望向黄芩,道:“我知你今日向我坦言离城,必有意图。有什么话,莫再拐弯转角,尽管说来。”
黄芩点头道:“你和那些江湖人想必熟识,我有个消息给你。”
韩若壁道:“什么消息?”
黄芩道:“宁王被劫的财物尚未运走,就在那樊良湖里。”
韩若壁微愣了一瞬,道:“你什么意思?”
黄芩答道:“没什么意思,东西就在那里,良才善用,自然是能者居之。”
韩若壁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道:“我说你哪来的好心,原来是怕走了之后,江湖上的朋友在州里乱来,控制不住,是以想出这条计策,欲以此消息,把我们尽数引到樊良湖里去,是也不是?”
黄芩笑道:“我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计策连你都不能不信。”
他说的不错,樊良湖是个窝藏赃物的绝佳地点,宁王的那些被劫财物也许就藏在湖里,是以,不能肯定东西不在湖里之前,谁也无法不信。
韩若壁也笑道:“你不怕我生了独吞财物之心,将这消息烂在肚子里,一点风声也不漏出去?”
黄芩哈哈笑道:“来此之前,我已吩咐衙门里的兄弟把这消息传出去了,不怕其他江湖人不知道。至于你,还是由我亲自告之的好。”
韩若壁淡淡道:“如此说来,该谢谢黄捕头看得起我。只是,你这么做,‘分金寨’等水寨的日子只怕就要不太平了。”
这消息一旦传出,樊良湖必然成为众矢之地,在里面混的水贼自然是太平不了了。
黄芩道:“出来混的怎能指望有太平日子过,否则大可呆在家中甘守清苦,辛勤劳作。”
韩若壁摇头无奈道:“对水贼,你好狠的心。”
黄芩道:“朝廷派兵剿水匪,上千的官兵也没奈何得了他们,你以为区区几个江湖人就能拔了他们的根?如此看来,你对自己未免太过看重了。事实上,一对一,也许他们斗不过这些江湖高手,但他们人多势众,悍不畏死,又熟悉水情,纵然这些江湖人一起出动,对‘分金寨’等而言,也不过是小阵仗,怎会应付不来?更何况,樊良湖里的水贼和宁王的劫船案,能否真正脱去干系,现在还言之过早。”
韩若壁想了想,道:“说的也是。”
黄芩忽而正色道:“老实说,我曾怀疑你是北斗会的人。”
韩若壁似是吓了一跳,道:“不会吧?北斗会劫了宁王的船,事关重大,如果你怀疑我,怎不见抓我到衙门里严刑讯问?”
黄芩摇头道:“正因为是北斗会劫的船,所以细细思量后,我又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怀疑。”
韩若壁一脸不解道:“怎么?”
黄芩道:“你到此地的那天,已是北斗会劫船多日后。那时,北斗会的人隐匿逃遁还来不及,怎会如你这般,大大方方往来高邮?是以,你不该是北斗会的人。”
韩若壁长舒了一口气,道:“幸亏你见识深,要不然我岂非要去吃牢饭?”
黄芩冷冷道:“不过,你此来高邮,也绝非什么正当营生。”
韩若壁笑道:“你何以不直接问我是何人,来此何事?”
黄芩沉声道:“我问过。”
韩若壁笑道:“我也答过,可你非不信,又能怨得了谁。”
黄芩点头道:“至今我也没能查出你的真实身份,是以,在隐匿身份这点上,算你厉害。”
韩若壁哈哈笑道:“彼此彼此。我一直托各处朋友打听你的来路,得到的消息都说,黄捕头确是出自京城‘捕快营’。偏我就是不信。”
黄芩笑道:“那是你太多疑了。”
韩若壁回道:“人无轻信,事无多疑。你又何尝不是?”
说罢,他站起身,从门外招呼进一名跑堂的小二,小声令他只管选些招牌菜色送进房中,但酒水却点滴不要。而后,他坐回桌前,道:“你我虽互不信任,也算日久情熟,这一走,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得再见,这顿权当替你饯行吧。”
得知分别就在眼前,或许等黄芩回来时,自己已离开此地,再不得见了,韩若壁胸中竟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压抑和失落,是以,这话倒不算作假。
黄芩也不客气,低头笑而受之。
却不料,他这低头一笑,正落入对方眼中,低垂着的眼睑上那比一般男子略密些、长些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不知怎的,居然令韩若壁砰然心动了一瞬。
不多时,菜色齐全,满满摆了一桌,韩若壁吩咐小二离开,不得再来打扰后,关上了房门。
黄芩瞧见桌上没酒,兴致立时扫了大半,正待起身唤小二回来添酒,却被回到桌边的韩若壁伸手摁住了。
黄芩抱怨道:“既是替我饯行,没有酒喝怎么成?”
韩若壁笑道:“酒不是没有,只怕你喝醉了,明早误了行程。”
黄芩道:“笑话,这天下哪有能让我喝醉的酒!”
韩若壁扮了个鬼脸,道:“大话可是你说的。你要酒,不需麻烦小二,我这里倒是藏了一袋,只怕你不敢喝。”说着,他象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酒袋来。
黄芩讶然道:“哪里来的?”
韩若壁道:“白日间遇见个朋友,向他讨的。”
黄芩目光一凛,脱口道:“什么朋友?”同时心道:怎没听殷扬向我报告?
原来,他早安排了殷扬在白天盯住韩若壁。
韩若壁象是知道他心里想法,冲他挤了挤眼睛,道:“盯我梢的那个小捕快已经尽力了,只可惜他不是你,哪里盯得住我。所以,不用怪他。”
黄芩冷声道:“你倒是会替人着想。”
韩若壁摇了摇手中酒袋,道:“我一向与人为善,随时替人着想,否则哪里预备了好酒给你。”
黄芩劈手夺过,斜了眼韩若壁,口中道:“这酒……你不会做了手脚,落下蒙汗药,想麻翻我吧?”
韩若壁轻叹一声,一脸郑重道:“虽说没下药,却和下了药啥不多,我只劝你莫要喝。”
黄芩拔了酒塞,置于鼻子下方,顿觉一股辛辣之味冲上头顶,着实是他喜好的烈酒,口中赞了声“够劲!”心道:这酒闻起来不象被下过药。
韩若壁笑道:“自然是够劲。这酒名曰‘醉死牛’,据说几杯下肚,莫说是人,就是大牯牛也得醉死。”
黄芩不屑道:“我也算喝遍天下烈酒,却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酒。”
韩若壁道:“不信就算了,我只劝你别喝。”
黄芩笑道:“我偏要喝喝看。”
韩若壁极力敛去眼中突然迸发出的光茫,苦着脸,道:“等会儿醉得全身无力,四肢瘫软时,却莫要怪我。”
黄芩本已仰头要喝,听言停顿了一瞬,放下酒袋,道:“要醉一起醉,你也来。”说罢,将酒倾倒入桌上两只瓷碗中,而后瞧向韩若壁。
韩若壁苦笑道:“盛情难却,就陪你醉一场吧。”说完,先干为敬。
黄芩见他痛快饮下,接着也是一口饮尽,只觉这酒水下肚,宛如一团烈火,瞬间从喉咙口一路烧过食管、烧到胃肠里,直烧得四肢百骸发热发烫,冲得人想流泪流不出,辣得人要张嘴张不得,真正爽快到了极点!
一时兴起,他又替自己倒上几碗,连续饮尽,直到酒袋空了,再倒不出‘醉死牛’来。
韩若壁喝下那一碗后,便坐回桌边,凝神瞧着黄芩豪饮。
这时,黄芩放下手中酒碗,靠坐桌边,只觉身体很沉,头晕乎乎的,眼皮睁起来有些费劲,但头脑却仍是清楚。纵是没有全醉,也醉了五、六分。
他自讽一笑,扪心问道:有多久没能这样醉过了?
答案是五年。
自从五年前离开京城,那个逢酒必喝,逢喝必醉的少年郎便一去不复返了。
韩若壁轻声道:“你醉了,我扶你躺下。”
黄芩轻笑一声,醉眼腥松道:“不用,我自已来。”
他站起,身形如玉山之将崩,脸色似夕阳之欲落,摇摇晃晃地向那张水床走去。到了近前,他只觉酒劲上头,全身再无半点劲力,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床上,引起水波一阵激烈荡漾。
韩若壁稳稳站起身,缓缓来到烛台前,伸手拈灭了大部分烛芯,只留下三枝残烛昏暗的照着一室。
黄芩费了些气力才翻过身来,仰面朝天,有些迷糊道:“不是醉死牛吗,怎没见你醉?”
韩若壁回身,站在光晕之中,柔声道:“这酒我第一次喝时,也和你现在一样,醉得一塌糊涂。不过,人的适应能力必竟比牛强出太多,象‘醉死牛’这样的烈酒,也经不住人常常喝。喝的次数多了,就没那么容易醉了。”
黄芩眼花耳热,全身无力,勉强抬手软软指点韩若壁,呵呵笑道:“能常常喝到这样的好酒,你真有福气。”
韩若壁走向床边,道:“这酒是老五特意为我私酿的,他知我生性好酒,却难买一醉,实是遗憾,是以花了不少功夫。”
黄芩道:“那老五对你……不错。”
韩若壁悠悠道:“我对你也不错,为了令你一醉,特意命人千里迢迢送来此酒。”转而,他轻叹一声道:“一整袋‘醉死牛’都没能堵住你的嘴,可见我还是低估了你。”
‘醉死牛’只醉死了黄芩的身体,却没能完全麻痹他的思维。
黄芩听得迷惑,正待发问,韩若壁已坐到了床边,俯身靠近他,右手暧昧地从他的肩膀向下摸,直至腰间……细致而不失力道地,在腰线上流连忘返。
黄芩忍俊不住,喉间憋着的一串低笑终于溢出唇外。
韩若壁惊喜道:“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怕痒?!”手上开始刻意咯吱起来。
黄芩四肢瘫软,头脑发晕,脸上由红泛白,只得强笑道:“你……莫要胡闹。”
韩若壁脸色转为阴沉,道:“谁说我胡闹?我是想杀人。”
骤然,那只原本正在咯吱人的手拔出了黄芩腰间的那把简陋、粗糙,看起来象是主人自制的匕首。韩若壁拿在手中掂了掂,只觉那匕首的手感很怪异,但到底怪异在何处,却一时也说不清。
未及他细细研究清楚,黄芩已皱眉道:“对我,你竟动了杀心?”
韩若壁的笑容复杂,以匕首尖端,隔着衣袍,抵上黄芩的胸膛,调侃般道:“你心跳得好快,不知道有没有法子让它停下来。”
黄芩一个激凌,酒劲下去了几分,脑中又清醒了不少,他试图把双手握紧成拳挥出去,却感指节绵软乏力,无法成形。
韩若壁的另一只手在他的胸前细细摩擦,似是拿不定主意捡哪块好肉下手一般。
转瞬,黄芩半闭着眼睛,摇头道:“你不会杀我的。”
“刺啦”,韩若壁以利刃在他胸膛的衣袍上开了条长长的口子,算作回答。那露出的一抹白晰被烛影渡上了一层诱人的光泽。
韩若壁面相凶恶道:“何以见得?”
黄芩没有丁点儿惧意,道:“以你的机智,若想杀我,不会选在此间下手。”
谁都知道他二人一起在房中,假如死了一个,另一个怎脱得了干系?
无形间,韩若壁已将匕首丢在一边,轻轻解开黄芩衣袍的腰带,换了副笑脸,道:“聪明,本想吓你一吓,不想被识破了。”
“说到底,不是我杀不了你,而是舍不得杀你……”他的身体俯得更低了些,在黄芩耳边低语道:“我真想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今日若再不这么做,以后怕就没机会了。”
黄芩只觉耳边一阵酥痒难耐,索性尽力支撑起上半身,虽然与对方胸腹相触,却避开了耳边的奇痒。他目光中映着烛火,道:“先前我以为你故作姿态,却原来真有这等嗜好,倒是小瞧了你。”
韩若壁的手已撩开黄芩的长袍,露出一袭白色中衣。
黄芩那双如天山雪水般干净的眸子定定地瞧着他,似憎似怒,让他不禁自惭形秽。
韩若壁被瞧的一阵心慌失神,忙以左手手掌挡住黄芩的双眼。这样一来,果然压下了羞耻之感。他叹道:“不能了解你这人,能了解你的身体也算划得来。”
黄芩冷冷道:“大家同为男人,我有的,你都有,没甚区别。想了解什么,看你自己便是。”
韩若壁闲着的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无赖道:“有没有区别,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话了,他翻身压上黄芩,又要去解他的中衣。
黄芩弓起身体,想掀开他,却未成行,只得倒回水床上。
韩若壁淫邪一笑,道:“等下,我一定叫你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