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无法记得，那时候赵星棋的表情，赵星棋的目光。

赵星棋的绝望和愤恨。

二十一岁的赵星棋，十九岁的唐锐，为了十六岁的唐宇，大打出手。

林琳死后，再没有人知道，那一刻，赵星棋的模样。

第六个题记：我知道，赵星棋曾经试着，爱过唐宇。

＜六＞

是的，我的题记没有写完，因为下一句需要转折。我痛恨转折。

我坐在柔软的草坪上，读到一个笑话，忍不住笑出声。

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下，一只手抽走了我的书。

赵星棋扣住我的手指，温温的呼吸吹在耳畔。

他揽住我的肩膀，低低笑了一声。他说：“不要笑了，过来，我们接吻。

当时夏末秋初，有温柔的风吹起赵星棋的发梢，慢悠悠拂过我的额头。

我很想知道，十七岁的，红着脸的唐宇，落在赵星棋眼中，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让他忽然心动，让他情不自禁？

应该有的吧。

于是，赵星棋低了头，吻在我年少时的唇角。

我抓紧赵星棋的衬衣。

他低低的笑声，从舌尖，直接透入我心底。

我不能忘记，曾经，那么幸福过。

唐锐大声唱歌，难听至极，惊起芳邻无数。

林琳说，丫抽了，表理他。

赵星棋说，吴非自由了，他们要去弹冠相庆。

唐锐哼了一声，说，用词不当！

总之，当吴非成为校史上第一个拿到大一奖学金的皇太子之后，赵星棋不再压迫他了。

我的赵星棋。唐宇自己的，赵星棋。

后来，我想，他真的试过吧，试过，全心全意去爱唐宇。

不是唐锐，是唐宇。

我伏在赵星棋身体上，被清新的木瓜香味包围。

我摸到他的脸，小心翼翼吻他的唇。

赵星棋的手，温柔，稳定，沿着我的颈，肩，背，一路下滑。

我的黑暗的世界，因为有赵星棋，美好的让我不敢呼吸。

温软的舌尖滑至胸前，灵巧的手指探入身体。

我抓紧赵星棋的肩，忍不住落下眼泪。

我听见赵星棋说：“唐宇，我爱你，一辈子。”

然后，彻底沉沦。

很久很久以后，我在静谧的午夜，疯狂想念赵星棋。

我已经知道，他不爱我。

他始终不爱我，他还是爱唐锐。

赵星棋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唐锐更没有错。

爱情本身，纯洁而无辜。

我不知道，赵星棋吻我时，有没有过把我当做唐锐。

也许没有，因为他不敢想象。也许有，因为他情不自禁。

赵星棋没有骗我，他只是骗了他自己。

骗的全神贯注。

唐锐和林琳在一起，赵星棋和唐宇在一起。

唐锐和林琳肉麻当有趣，赵星棋和唐宇暧昧当饭吃。

唐宇爱赵星棋，大家都爱唐宇。多好。

唐宇看不见，唐锐没看过，赵星棋是个天才。多好。

我痛恨转折。

可我不得不用

第七个题记：我的世界终于流光溢彩。只是－－少了赵星棋。

＜七＞

有人过来，俯身，轻轻拆开我眼前的纱布。

带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一双手覆在我眼上，耐心等待，直到适应光明。

我睁开眼睛。

VIP病房，很大，而人不多。

年轻俊美的脸，披着一身阳光，直扑过来。

他还没说话，我直觉脱口：“唐锐？”

他笑，却红了眼眶：“叫哥！”

我高大英俊的父亲，我温柔美丽的妈妈，我阳光帅气的哥哥。

我晚了十八年，终于能够看见的亲人。

我四处看了看，我问：“赵星棋呢？”我明明记得，他导师出差，叫他这个学生兼助教回去代课。

我让他路上小心，给我带零食回来。

赵星棋轻轻快快，一一答应。他说：“知道了，唐宇。”

我忽然很害怕。我问：“赵星棋在哪里？”

赵星棋走了，走的无声无息，走的干脆利落。

他爱的不是我，是唐锐。

摆在我面前的证据，一笔一划，触目惊心。

密闭的书房里，父亲看着我，目光无比疼惜。

他说：“小宇，忘了吧。”

第一张纸，笔迹潇潇洒洒，写着：唐宇。

第二张，同样的笔迹，写着：唐宇。

第三张：唐宇。

第四张：唐宇。

下笔越来越重，越来越狠。

走投无路，力透纸背。

我咬破下唇，一片冰冷，一阵苦涩。

父亲长长叹息。

第五张，一样的笔迹，一个字：唐。

第六张：宇。

第七张：唐。

第八张：唐。

第九张……第九张……

第九张也是一个字，笔划笨拙，结构散乱的字。

——锐。

第十张，两个字：唐锐。

十一张，四个字：唐锐。唐锐。

十二张，六个字：唐锐。唐锐。唐锐。

……

二十张纸，唐锐两个字，铺天盖地。

父亲说，我给了他二十次机会。

手术之后，拆线之前，父亲和赵星棋，在这个书房，一夜对峙。

父亲的问题很简单：你爱的，到底是谁？

每隔十分钟，重复一次。赵星棋写下答案，一次又一次。

简单，却一针见血。

我聪明而清醒的父亲，我狼狈不堪的赵星棋。

最后两页，满满的唐锐，满满的水痕。

我无法想象，赵星棋，曾怎样泪如雨下。

以前，多年咨询无果，所有人都以为，我的眼睛永远好不了。

他们心疼我，无条件包容我。

赵星棋爱不爱我是他的事，重点是我爱他，这就够了。

我看不见，一切都变的简单。

所以赵星棋留在我身边，承诺一辈子。

我说过，他是个天才。

而爸妈不阻拦，不拆穿。

都是为了我。只要我好，只要我快乐，什么都可以。

却不料，忽然之间，命运垂怜。

唐宇不傻，一点也不。

赵星棋也明白，若我能够看见，能够看着他一举一动，一笑一叹……爱或不爱，爱的是谁，绝对骗不过我。

于是，三个多小时，二十次逼问，赵星棋终于丢盔弃甲，狼狈退场。

只留下一张张白纸黑字，祭奠他无望的爱情。

而唐锐，自始至终，毫不知情。

我的哥哥……我的赵星棋……我的……

我是唐家的儿子，我已经恢复健康。

我有家世有地位，我才十八岁，人生刚刚开始……

我威严冷静的父亲，为了我的锦绣未来，找上赵星棋。

赵星棋为了我，默默远走……

多么经典，多么通俗的桥段。

如果在拍戏，我应该誓死抗争，和家族决裂，踏遍天涯海角找到赵星棋。

最后HE，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差了一点，致命的一点——赵星棋，不爱我。

第八个题记：拿什么来证明，唐宇曾经的幸福？

＜八＞

我看着车窗外，闪过田野，路过树林。

我看着手中的照片。

午后的图书馆，安静的白衬衣，侧脸优雅，神态专注。

赵星棋骗我。还说不好看……是欺负我看不见吧。这张照片还是他以前的同学偷拍的。

赵星棋走的决绝，他抹煞了自己在这座城市存在过的痕迹，毫不留情。连他的照片，我都找不到多少。

我父亲是挂名董事，再加上吴伯伯，足够了。足够赵星棋抹去一些，销毁一些，带走一些。

剩下的，只有他曾经的同学，兴致勃勃或者只言片语的，回忆。

父亲说，是赵星棋自己做的，他不过是提供一点方便。

我无言以对。

我带着搜集到的资料，辗转大江南北。

赵星棋的家乡，赵星棋的小学，赵星棋爱吃的餐馆，赵星棋爱去的城市……我一一走过。

我不能放弃，这场邂逅，我陷的彻底。

赵星棋已经离开了，丢下我一个人，拿什么来证明，唐宇曾经的幸福？

我后悔了。

如果我拒绝了手术，如果我还是失明的唐宇……赵星棋，定然还在。

我不知道，我这样子算什么。

赵星棋不爱我，赵星棋已经走了，赵星棋切断了一切联系。

可我还是一遍又一遍，疯狂想起他。

我终于还是回家，回到父亲身边。

我开始接受唐氏继承人的训练。唐锐早就说过不要的，爸妈只能交给我。

我自由自在的哥哥，让我……情何以堪。

我想，我应该恨唐锐吧。可是我知道，在唐锐眼里，赵星棋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才是他疼爱的弟弟。

唐锐。唐锐。我想起那几页满满的名字。

为什么我却是唐宇？

父亲说：总有些人是不该记住的。忘了他吧，小宇。

我很想问他，有没有忘记过，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我终究没有问。我不敢。

我们一天天失去岁月，唯一的意义，就是忘掉一些人，一些事。

可是，十二岁他靠近我，十八岁他抛下我，到如今，我二十五岁，依旧很想他。

十二年，十三年。来不及了。

恨也来不及，忘也来不及。

唐锐和林琳一起毕业，一起赴法留学。

我知道，他们去的地方，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浪漫，热情，不可救药。

我恨唐锐。但我祝福我的哥哥。

我二十一岁，即将踏入唐氏高层时，唐锐回来了。是被父亲派人强行带回的，和林琳的骨灰一起。

我抱紧唐锐。

我曾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哥哥，沉默了那么久之后，在我怀里，失声哽咽。

美丽的林琳，善良的林琳，霸道小气的林琳，坚强勇敢的林琳……

那一刻，长发散乱，血染双颊。

她死在唐锐怀里。

我不知道，那短短片刻，她是用怎样的目光，凝视过她深爱着也深爱她的唐锐。

我的哥哥，你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

唐宇爱赵星棋，赵星棋爱唐锐，唐锐爱林琳，林琳死了。这条隐秘而坚固的线，终于死锁。没有回路，也没有终点。

而最不幸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死死坚持，不愿回头。

唐锐走了，带着林琳的骨灰，带着他和林琳曾经天马行空的梦想，千山万水。

赵星棋没有回来。没有踪迹。

我在原地，想念赵星棋。

唐宇的，曾经的，赵星棋。

第九个题记：七年前，我伤你至深，七年后，你爱我至此。我该怎么面对你……唐宇。

＜九＞

昨晚忘了关窗，半夜忽然一阵暴雨，冻醒，早起果然感冒。

窝在床上打电话，先请假，再喊人。可怜老板也中招，吸着鼻子向我推荐他妹夫的诊疗室。

小卡来的很快，看见我奄奄一息的样子，二话不说，大把药片直接灌下去。

苦的要死。我按住他，胡乱吻上唇。

我睡的昏昏沉沉，好像做了一个梦。

眉目模糊的少年，低声下气，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一阵肉麻。

小卡坐在床边，含情脉脉凝视着我。

“你的电话。”他无视我神采奕奕的暗示，说，“中国来的。”

我接过手机，愕然。

小卡道：“我说了你在睡觉，可他就是不挂，又不让我叫醒你，一直傻等着。”

他感叹：“国际长途啊！丫真有钱。”转头看我，“吃什么？我去做。”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隔了七年时光，隔了千山万水，我想，我终究无话可说。

那一头，亦然。

小卡端着粥出来。我按下红色的键，朝他勾勾手指：“色心忽起，食欲全无，怎么办？”

小卡看着我，忽然微挑眉，漫不经心的笑。

他说：“赵星棋，需不需要我帮你？”

他放下粥，顺便吻我一下。

顺便扣住我的手，说：“你抖的太厉害，这电池还是我帮你拆吧。”

座机响起，一遍又一遍。

小卡看看我，默默地电池装回电池，开机。

我又听到沧海那头的呼吸声。急促的，压抑的，颤抖的。

低哑的声音，遥遥叫我。他说：“赵星棋。”

是唐宇。

我佩服我的记忆力，隔了七年还能辨得出。

也佩服他的本事，茫茫人海的也能挖出我。

他听不到我，又叫一声：“赵星棋。”

——好像是他欠了我，而不是我甩了他。

我喝了点水，又昏昏沉沉睡着。

我梦见一个人，骄傲的眉，明亮的眼，神采飞扬的模样。

高高在上，一身阳光。

我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很久很久没有梦过他了。原来，心底的映像，依旧清晰。

小卡给我冷敷，问我：“找你的人，叫唐锐吗？”

我猝不及防，倒吸一口气。

小卡道：“你颠三倒四的念，我听着像是个人名。”

我笑笑，说：“不是。”

找我的是谁，我梦的是谁。爱我的是谁，我爱的是谁。

我赵星棋，从来没有弄错过。

小卡给我试体温，柔软的唇贴在额头，辗转滑上侧脸。

我恍惚想起，许多年前，阳光明媚的下午，淡淡青草的味道，安静无声的少年，摸索着捧起我的脸，慢慢吻上来。

忽然无比郁闷，没来由的火气。

我勾住小卡的脖子，狠狠压倒，再狠狠推开。

蒙头，睡觉。

小卡说：“你不想见他？”

我不说话。

小卡说：“那你还躺着等死？他还在中国啊。”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信不信，你现在一走出去，背上就会粘上七八只眼睛。”

我的电脑，收藏夹里有个地址，有时候极其无聊了，我会上去瞄一瞄。

近来不大能瞄见唐掌门了。

都在看唐氏二少爷，年轻俊美，偏偏不解风月，辜负多情。

叫人又爱又恨。

他与七年前，大不一样。

最后，唐宇说：“赵星棋，你逃不了的。”语气异常平稳，异常冷静。

让我想起，镁光灯下，众人簇拥中，睥睨风云的唐氏少董。

我曾一遍遍吻他的眉眼，深深拥他入怀里。

那时没有想过，为我交付一切的少年，会有如此眩目的一面。

我看他继承父亲作风，叱咤商场，强硬而优雅。

逃不了。

可我，又该怎么面对你

第十个题记：我相信你爱过我，并且还在爱着我。可是唐宇，你爱我，有恨我的多吗？

＜十＞

唐宇来的很快，比我预计的早了五个小时。

我感冒还没好，只能在家待着，小卡陪我待着，像往常一样。

月出东方，星子满天。

小卡戴着耳机玩游戏，我睡饱了，望着淡蓝色的吊灯出神。

手机再度响起。

唐宇的呼吸微有些急促，低声说：“赵星棋，不要挂电话。”

我不挂，闷进被子里听着。

唐宇说：“你还没睡下吧？……你的灯亮着。”

我握着手机，拉开窗帘。

五月的荷兰，郁金香的味道，在微微的夜风里隐约飘摇。

月如水，水如天，天如镜。镜中有人，站在路灯下，身后光影交错。

是唐宇。长大了的，活生生的唐宇。

清瘦，修长，米色休闲服。

我的视力真好。

可是，空有这样好的视力，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抬头看我，眉目模糊。

就像，我无意中，曾经做过的梦。

纯黑的眸子，定定望着我，也许有滔天波澜，也许寂寂无声。